接到你的電話是在晚上八點54分,還有六分鐘就是九點,圖書館里,人流和時間無聲又和諧地游動著,風扇啦啦地不知疲倦地轉著,書頁被刺啦刺啦吹動著,額前幾縷狹長的亂發揚在眥角,我躲在一個黑暗的角落,聽你講著什么,沒有出聲應合一聲。
胖東是暖男。
大家小時候都是先躥個兒后長膘,可胖子卻與眾不同,先橫向發展在股起來身高。故我們清一色苗苗條條的時候,他胖成一圓鼓鼓的皮球。加之天下胖子的共性---膩死人不償命的甜音,怎么戳不挑刺的好脾氣,單名一個東字,得一美稱胖東。
那時候好像“暖男”一詞還沒這么鮮活的生物特征,當然也沒有大白一樣的男人,但胖東還是依靠絕佳的氣質跟性情贏得一小批姐姐妹妹的追捧。
我跟胖東算是六七八九年的老鐵,蹭飯都不預約的主兒,被他的好脾氣慣得一身臭毛病。跟他出門永遠秉持三不原則,不帶紙不帶傘不帶錢,煽風點火一點就著的火爆脾氣,球鞋牛仔褲,寬臉大襯衫,大大咧咧,大口喝酒大塊吃肉,完全沒有女孩樣子。
直到被我老爸嫌棄我才意識到,除了胖東可能天下在沒有第二個男的這樣容忍我的邋遢模樣。
大學之后我們被分到了千里之外的兩個地方。開始的時候,我跟男朋友沒有熬過異地的摧殘,強烈的喜歡不幸夭折在那年熾熱的太陽下。
胖東時刻發揮他治愈的功效,天天哄著她嬌俏的女朋友的同時還不忘撫慰我偶爾的玻璃心。漫長的電話粥,熟稔的家人一樣說所有的抱怨跟委屈。鼻音濃濃的,說話時像嘴里嚼了一顆棗子。我能想象電波那頭胖東微蹙的眉頭和無措的雙手,以及沒有流露的低聲嘆息。
可他說的越多我越是得不到一點慰藉。
局促不安的來回走動,以及電話那端沒有邊際的喧吵都讓躲在黑暗中的我覺得我失去了全世界。
熟悉就像一種呼吸一樣自然的能力,親近的人遠隔天涯也能迅速感知彼此的快樂與不悅。任性地掛掉電話,令人恐懼的黑色將我吞沒,霎時間感覺安全,像躲在一個封閉的箱子里。
說來也怪,自那之后,胖東短時間內再也沒有打理過我這破茬,而我竟奇跡般地在失戀的痛楚中痊愈了。
有道是,青春都是淺淺的疤,就怕干脆地晾著自然好。
我在要死要活的那段時間,胖東跟他那小女朋友正膩膩歪歪的謀劃天長地久的未來呢。
在我的觀念里,戀愛這回事兒跟結婚完全不搭界,校園愛情天長地久的肯定是上輩子,上上輩子欠了命債,今生不得不還。胖東可不這么認為,他新好男人的標準里,每一場戀愛都是真心的,對待喜歡過的姑娘,能不傷害就不傷,就算有朝一日分了手,也要舊友似的再見面。
“說得那叫一個羅曼蒂克啊,好似對姑娘好是你的本能一樣。“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盤腿坐在火車站的燈塔下面,漫灌著吆喝著等胖東來。
13個小時的火車已經耗盡了大部分的氣力,還下錯了站,陌生的地方,涌動的人流,眾多臉龐卻沒有一個熟悉的,凌晨三點多,世界都把我拋棄了。我打了胖東的電話,他頂著睡夢奔向火車站買了最近一班的城際火車趕來接我。
北方大冬天的寒風吹得我骨骼都在發顫,我謾罵著分了手的男友,詛咒著該死的天氣,抱怨著胖東“你怎么還沒來!“
“快了,快了,在路上,馬上就到,稍等稍等啊“
我被凍青的嘴唇已經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吹亂的發絲劃過眼角被撕裂般的疼,幾近喪失知覺的手已經握不住電話,身上不御寒的棉衣已經沒有溫度了。
就在我覺得瞌睡蟲快要把我的意識吞沒的時候,胖東駕著五彩祥云般就那么降臨了。臃腫的身形,一堵墻一樣擋住了青春最耀眼的朝陽的芒。
這就是就我出地獄的天使啊,我這樣想著,頭頂上指引夜航的明燈一閃一閃的贊同般應和著。
“你丫是不是傻,這么冷的天,穿這么少在外面等“,胖東脫下他的羽絨服、圍脖亂七八糟地套在我的身上,牽起我麻木了手替我邊哈氣邊搓著。語氣了里都是氣憤,我卻就那樣濕了眼眶。
他背起我的行李招了出租者帶我上了車,一路我都沒說話,就那樣裹在他的羽絨服里,感受他遺留在里面的余溫和氣息,靠著他,任由在一路沒松開我的手。
我想,世界上真的是有一個人的溫度可以融化所有寒冬的雪的。
胖東就這樣驕縱著我,讓比他年長的我在他那里矯情地像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每每我措手不及,突遭變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求助的人永遠是胖東。
在拿駕照的過程中,碰到一個流氓教練,動手動腳,威逼利誘下我害怕了,差點發生慘痛的教訓。對胖東的依賴讓我自然而然想到給他哭訴,可惜天高地遠,我知道即使他長了翅膀短時間內也飛不過來,何況還有難以克服的重力作用。我也猜想,是不是我的過分打擾會破壞胖東安定祥和的沒我的日子。
拿著一個酒瓶子和一個老鄉把這事自己擺平了,我想這么孤勇的事情胖東聽了一定會為我喝彩起立的,但是出乎意料的沒有。因為我沒把后續告訴他,我怕他的過度擔心,也怕自己的過度依賴。
也許,很多事我該學著自己解決,不去依賴朋友了。
這真是友情殘酷的地方。
曾經給過我溫暖的人啊,都是我孤勇力量的來源,我是那么的恐懼未知與暴力,可在孤身一人的過程中,卻越發變得冷漠與暴力。
世界從沒給我過一個好臉色。我這么絕望地想著。你在電話那頭大罵“雜碎”的豪邁簡直穿過電腦直接沖撞我的心底。
你知道自己對我的意義,不是簡單的朋友,更是一種幾近執拗的依賴。你知道,我是怎樣執著的一個人,不然也不會做一件事堅持十年,比如說喜歡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十年了,也沒有換來一句喜歡與認定,反而和他身邊的你成為好友。
今年是我們認識的第十個年頭了。說這話的時候你回了我一句“都這么老了”,是啊,不知不覺,我們都走過這么長時間了。印象里,你應該還是那個圓滾滾的小胖子啊,怎么一轉眼就長成一臉的成熟樣呢,我還是那么吊兒郎當的,錯過了喜歡的人,泥淖于執著的固執里。在這期間你也大大小小談了三四場戀愛了吧,清一色的溫柔鮮亮的姑娘,跟我完全不同。有時我還是挺好奇的,到底那種姑娘哪里好,不就是做作柔弱愛撒嬌么,就那么能激起你的保護欲么。
好吧,作為最好的朋友,我是只能祝福了。
文末一封信
胖子,你知道么,六月已經過去了,南城的梅雨季節終于要來了。
飛機夜行的光束浮游在深藍色的天上,我想,我該寫個故事給你。
對我來說,有時候質疑和篤定像不能戒掉的酒癮一樣的兼容并蓄。
對你來說,有時候,你的心像歸途那么清楚,有時候,你的心仿佛迷宮一樣沒有盡頭。
我的城市沒有海洋,只有無窮盡的香樟。風兒吹來,葉子颯颯摩挲,涌起陣陣浪痕。
我還記得你,我記得你冷漠的模樣,和偶爾露出的溫柔與憂傷。
夢境里總是回到那個黃昏,我們在風中道別,中間隔著兩手寬的距離,但飄揚的衣角出賣了我,道出內心對你,對這北方大地熱切的不舍。
火車站的黃昏里,與你告別時頭頂的路燈突然亮起來。那是我曾經認真的笑談,“路燈亮起,就是Et在想念UFO”。
火車外的風景刷刷倒退,飛機擦著車窗降落,深林里,群鳥起飛。過隧道的時候下起暴雨,閃電照亮盡頭交錯的鐵軌。
“見信如唔“的詞句已經不能臨摹出上次見你的模樣,但記憶里你總是笑,你的眼睛里有不知道現在你變成何種模樣那么多東西,深廣得如同河流。看著遠處的面容,好像在暮色四合的原野上眺望,風里微有涼意,心內驟升惆悵。
直到現在,還是喜歡海。
光腳站在海邊,濤聲涌動,海浪襲來,一期一會,浪去鷗翔,來日方長。
楓葉紅了,我的心還空著。
我一直在等著,等著你們都回來。
多想這一切都是一個冗長的夢啊,醒來之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我們還是年輕的樣子,老師在講臺上不知疲憊的講著課,夕陽已經漫過窗欞,恩,馬上就要下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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