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隆冬,大白封山,雪埋三尺。
樹林,一片枯木林。
原本只有黑白兩種顏色。
這時卻出現一道紅色,鮮血的紅色。
這人一手拖劍,一手捂著胸口,胸口流血順著長袍,滴滴流落到雪地上。
這人便是那極不像殺手的殺手--逍遙子。
逍遙子身體顫抖著,但步伐不得不十分急促。
因為他身后有追兵,成千上萬的追兵。
他走的這條路,是并肩王府到九道山莊的路。
他在并肩王府殺人,他只有在九道山才不會被殺。
逍遙子的步伐越來越沉重,他低頭看看白雪上的血印,血已成了紅雪,他漸漸感到身后那群大軍的氣息。
并肩王府護衛的步伐不會變慢,他們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們的步伐極快并且愈來愈快。
逍遙子走不動了,他顫顫巍巍的躬下身子,雙膝跪在了雪上。
他干脆躺在那片紅雪中,心道:“走也走不掉啦,索性攢些氣力,待會兒與他等大拼一場,是死是活就看老天了。”
他望著天邊將落的霞光,這可能是他這輩子見到過最美的晚霞。
快要消逝的事物往往極度美好。
霞光爛漫,將遍地白雪染成紅色。
他先哈哈大笑,后泣不成聲。
他不得不加緊回憶這并沒有多少色彩的一生。
星海三千夜來香,淡條絲語惹叮咚。
久坐深空逐日紅,花歌走馬命多窮?
紅雪天涯伴明月,仗劍迎霞白覓東。
丹火蝴蝶笑流星,黑風一刀碧蒼穹。
刻花刻雨刻歡夢,青冢黃昏千里長。
萬方九道寧洗耳?飛蓬沐雨眾眸通!
他想起了對他極為苛刻的師傅傅紅雪,他好像生下來見到的第一人就是他師傅傅紅雪,他至今還未見到過他的母親,也沒見過他的父親,也許傅紅雪就是他的父親。
他也曾聽說過師傅傅紅雪的那一段江湖傳奇。明月心,周婷,或許是他的母親。
他有個可愛體貼的姐姐,他的姐姐是他三歲那年,師傅從外面收養回來的。
他向來聽說師傅傅紅雪是個浪跡天涯的殺手或是蕩客。
因此在他十四歲時他便帶著姐姐離開了師傅的住所,幾天后他回來查看時,房子已經被人燒了。
房子是師傅燒的,因為師傅沒有仇人,更沒有能打得過師傅的仇人。
那時姐姐十七歲大他三歲,他們一同進了一家小型地主家。
姐姐幫著洗衣服,賺些錢供兩人生活。
那時的歲月,讓他異常的懷念。
姐姐白天在地主家幫幫工,他跑到外面增加些閱歷,或是找些扛貨物的活兒,賺些零錢,給姐姐買些胭脂,紅繩瓷簪子什么的。
夜晚有時會做飯等著干活的姐姐回來,不過有時,他可不敢做飯,姐姐回來會罵他做的難吃。
他每次將地主提供的那間小屋子弄得亮亮的,一個小房子點了四根大紅蠟燭。
姐姐氣的故意撅著嘴,緊皺著眉,嘮叨他:“一個小破屋子,還去點四個蠟燭,燃一個蠟燭,你會瞎了啊!”然后鼓足一口氣,將三根蠟燭全部吹滅。
他總是嗯嗯的回應。
姐姐做飯時,他去院子外面燒著開水。
等飯做好了,姐姐吃完了,他就端來一盆熱洗腳水。他自去刷碗洗鍋。
他刷好碗,偷偷走近姐姐身旁,唰的一下,從懷里掏出胭脂放在姐姐眼前,有時是紅繩,繡花手絹,或是一小面銅鏡。
姐姐往往把腳從熱水盆里哆嗦的抽出來,開心的情感涌上心頭,笑著大罵:“小蘿卜頭一樣的身板,出去干個什么活?真逞能!”
每次姐姐這樣說,他就雙手持這小板凳,將姐姐連同凳子一同抬高。
他是喜歡開玩笑的,不過他不是說話式的開玩笑,而是行動式的開玩笑。
姐姐總是喜歡嘮叨,他總是嗯嗯的答應。
約莫著水快涼了,他說:“姐,我幫你擦腳。”
姐姐有時就把腳抽出來,抖一抖就穿上了布鞋。
他就嗚嗚幾聲,冷冷道:“姐姐!”
姐姐轉身走向內屋的時候,他看見姐姐被熱水泡的紅撲撲的腳后跟,心中一陣暖意,一陣酸楚。
他心里總是默默期盼著:“姐姐,睡得熟熟的,夢個美好的夢。”
姐姐是七歲起便沒見過父母,跟著師傅生活。
姐姐的七歲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姐姐七歲以前的生活他不得而知,但她七歲這年必定有極為痛苦的事故。
自從她和姐姐相處以來,他經常會被姐姐半夜的驚叫聲驚氣。
不過自從他倆離開師傅,過著小市民的生活后,姐姐做噩夢的時候便變少了。
對此他非常欣慰。
他也在每天姐姐睡前端去一盆熱水,讓姐姐泡腳。
大雪呼呼,逍遙子全身沒在雪里,只看見他胸口至腳底的一條血紅。
逍遙子此刻面帶笑意,手中緊緊握著被飛霞照耀的黑中泛紅的劍。
在姐姐睡下的時候,十四歲的逍遙子便徑子去小院子里練功。
他明白他必須變得像師傅那樣強大,才能夠保護姐姐,保護他自己。
他和姐姐有沒有仇人,他們自己不知道,只有他們的師傅知道。
那時的夜晚是那樣的黑茫茫,月光是那樣的亮。
蟋蟀總愛在這時候鬧出些動靜。唧唧唧的聲音打擾他練功,更打擾他姐姐的休息。
后來他同喜愛的姑娘在夜晚幽會時,姑娘說:“月光、繁星,烏黑的夜色,還有蟋蟀唧唧復唧唧的樂聲,真是美麗極了,浪漫極了。”
他這時會極其煩躁:“你自己去浪漫去!”丟下姑娘就走了。
十四歲的逍遙子就有副健魄的身體,看起來又是溫文爾雅,表情常常不變。
唧唧的蟋蟀聲總會讓他變成另一個人。
若果看見嗚嗚黑云遮住了月光,他就開心了。
姐姐在地主家主要是幫著洗衣服,天一下雨,好心的地主婆就會放假。
她和姐姐就都不出們。
姐姐練著她的刺繡,他就在一旁讀讀書,或是默寫師傅交給的功法。
三十五歲逍遙子的記憶就定格在此時,這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候。
往后的記憶他想不起,更不愿想。
作為一個殺手,他總在提醒自己忘掉過去。
作為一個修行者,他總是親手殺死過去的自己。
霞光已經淡了,月牙露了出來。
追兵步伐比他想象中慢得多了,對此他非常欣喜,他可以憶完這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刻。
或許人生中只有最美好的時光,沒有最痛苦的時光,只要他在痛苦的時光中,慢慢回憶完美好的時光。
逍遙子將劍插入雪中,緩緩坐了起來。
閉上眼睛,歪著腦袋,享受這最痛苦時光中回憶著美好時光的余韻。
腦海中的最后畫面定格在姐姐撅著嘴,笑著罵他的瞬間。
他睜開雙眼已經瞧見了一片黑壓壓的追兵。
新月搖曳于空中,月光灑向灰蒙大地。
山丘之頂,逍遙子抵劍低頭而坐。
他已浸在厚雪中許久,全身冰濕,這冰冷好讓他忘記胸口重傷,專心死斗。
這一片小山丘上原本白雪,灰樹,黑夜,青光,將山丘兌成灰蒙。
追兵圍來,直將小山丘擠成黑壓壓的一片。
黑壓壓的當心就是身著白衣的逍遙子。
逍遙子沉聲笑了笑,抬頭瞥見為首偏將腰間掛著的酒葫蘆,便道:“將軍,可否將酒拿來一飲?”
偏將頭戴草帽,臉著面罩,他壓低聲嗓:“總管大人,可否?”
為首的總管大人,心道逍遙子是必死之人,賞他口酒,也未嘗不可,就點了頭。
偏將將酒壺扔向逍遙子。
逍遙子道聲多謝,話音剛落人就飛將起來,拔劍憑空一刺,將酒壺接在劍尖。
逍遙子就著黑風喝完了這壺酒。
他本不是話多的人,如今卻說道:“兄弟,不好意思啦!將你的酒喝光了。”
也許是因為他本就沒有什么機會再說話了。
活著的人,有的愛說話,有的討厭說話,有的不敢說話,但快要死了的人必定會說個不停。
逍遙子也明白自己變得啰嗦了,他沖著那群人道:“你等是要活捉我,還是要取我人頭?”
總管嗓音粗放,說話就就似吼著,道:“活捉最好!”
逍遙子:“活捉那是不可能的了,”又向一旁偏將示意道:“兄弟多謝你的上等竹葉青,我就將人頭許給你如何,祝你升官兒發財,坐上你旁邊那老兄的位置?”
逍遙子絕不敢信他自己開了玩笑,還是用說話的方式。
他又開起了玩笑,沖著那幫要殺他的人道:“朋友們,我逍遙子與你等無冤無仇,我明白你等是奉了命令來捉拿我,天氣嚴寒,我也不想再多為難大家,不如這樣,我在此擺下擂臺,與爾等搏命,你等可一人單挑,二人并肩,或是直接一股腦兒沖上來,將我亂刀砍死。”
逍遙子說了這話就后悔了,他竟忘了自己是個殺手。
殺手是不會比武的,殺手只會用最短的時間取人性命。
云雪相接,枯樹亂顫。
逍遙子大喝一聲,“哪位可與我較量一番!”
他已經醉了,他的劍也醉了。
人醉耍瘋,劍醉飲血。
盡管酒量不好,可執行刺殺任務之前,逍遙子必會飲酒。
酒意可以消除他一劍出手的猶豫。
逍遙子話音落下,無人回應,只聽到,朔風呼嘯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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