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整個城市沉浸在愈發閃耀的各色燈光中的時候,任喬提著包剛從公司出來。最近項目進行到了關鍵時刻,辦公室里到處是眼睛熬得紅紅的人,任喬交了從今天凌晨就開始做的那份報表,終于在距離今天結束還有二十多分鐘的時候從一大堆數據里解放出來,可以回公寓洗個澡,睡上幾個小時,趕在明天上班前恢復精力,對付下一個難題。
鉆進車里,任喬邊揉著發酸的脖子邊系上安全帶,隨手按下車內音響,午夜電臺一如既往的熱鬧,他怕自己半路上會睡著,選了個既不至于太吵也不至于令人昏昏欲睡的音樂節目。
車緩緩駛入燈火璀璨的夜幕中。任喬太熟悉這個城市的黑夜了,高考后他選擇了離家萬里的一所大學求學,大學畢業后他留在了這個繁華的不夜之城。在辦公室里廝殺的這些年,他已經習慣了在深夜里一個人的歸途。
又是一個等紅燈的路口,任喬不緊不慢地剎車,不遠處一個黑影一掠而過,是一個騎單車的少年,任喬有些失神地盯著漸行漸遠的少年。他想起很多年前當他也還是個騎著單車不愛等紅燈的少年的時候,卻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從此等紅燈變成了至今已經十分長遠的習慣。
任喬看了一眼紅綠燈的數字燈正顯示18。他有些毛躁地去扯領帶,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年前也是那個人說過的一句話——“R,你一定不記得你初中時的學號了吧。是18號。從我喜歡你時起,我聽歌的音量就會有意無意地調到18。過馬路時,紅綠燈亮到18也總會情不自禁地深看一眼。這個數字對我而言是你的存在?!?/p>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他已經離開故鄉那個充滿回憶的小鎮那么久,那么遠了,記憶里的那個人也只剩下個如幻影般不清晰的存在了,他早已失去和她最后的聯系,為什么他卻總還是要記得已經不相干的事,還是要不可避免地去回憶?
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車喇叭聲,任喬發動了車,重新駛入夜色如織的靜謐里。電臺里正播著莫文蔚的《忽然之間》,他開始認真聽這首對他來說并不陌生的歌。當女聲唱到“想你算是安慰還是悲哀”這句的時候,電臺里傳來主持人甜美的聲音。
“今天真的是非常開心可以邀請到人氣十分旺的新晉作家白夜做客我們這一期的訪談節目。歡迎你,白夜!”
“大家好,我是白夜?!币粋€清越的女聲響起。
任喬才意識到這不是什么音樂節目,不過聽聽作家訪談也不錯。還有半個小時就到公寓了,他打算洗個澡吃碗面再睡覺。
“其實在談白夜的新作品之前,我要先代表白夜的書迷問你一個問題,‘白夜’這個筆名有什么含義嗎?”
“其實,白夜并沒什么特殊的含義,只是我常在深夜里寫作,對我來說,夜晚是白色的。”
“在深夜里寫作是因為安靜么?”
“更確切來講是因為氛圍,一種很適合沉浸在回憶里的氛圍,能讓我記起許多事的細節?!?/p>
“《仿若星辰》中你塑造的喬宇森讓很多的讀者癡迷,你的一些書迷都覺得你筆下的故事一定是真實存在過的,而女主人公其實就是你自己,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寫作的靈感一般是從哪里得到的呢?”
電臺里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那個有著清越嗓音的女作家似乎有些艱難地開口回答主持人提出的問題。
“寫作的靈感會在不經意間出現,有時候是需要契機的有的時候卻不是。對我而言創作是寫故事的過程,而這個過程可以是回憶亦或是想象。”
“我讀過你的《仿若星辰》,書中描寫的那種青澀的愛情和當下的快餐式的愛情可以說是很不一樣,你自己怎么看呢?”
“其實我自己并不確定我書中描寫的就是愛情,有人曾說過‘年輕的時候,人其實不懂得愛’,所以我不想給這段感情貼愛情這個沉重的標簽。但我可以確信的是我描寫的這種情感和快餐式愛情是不同的,它可以不完滿但不能不純粹。”
“現在電臺的網頁上有很多熱心聽眾的留言,我挑選了一個目前為止最長的,也是廣大書迷很想知道的一個問題,白夜可要如實回答哦?!?/p>
“我盡量吧?!?/p>
“‘第一次單獨約見面時,我買了兩個甜筒站在人來人往的路口等他,夏日里冰激凌融化的速度快的驚人,喬宇森到的時候正看見我對著那兩只化得歪歪扭扭的甜筒傷心欲絕的樣子。我很傻氣的依舊把甜筒遞給了他,他一接過去就黏了個滿手,很快吃完后紅著臉邊擦嘴邊遞給我一個網球拍。我的臉也紅透了,猶豫著接過球拍,再看向他那雙我熟悉的眼睛,里面仿佛有著這世上最亮的光。然后他用微微顫抖的聲音跟我告別,說和人約了打球,我沖他擺了擺手。他騎著車走出一段距離后突然回頭望向我時,我正在看著他,四目相對我窘地飛快低下了頭,再抬頭時他笑得一臉溫柔地仍望著我。回家后收到他的短信,他說其實沒有和人約了打球這么一回事,他只是太緊張了。。。。。。’”一開始當主持人深情并茂地念出這么一大段類似于獨白的文字的時候,任喬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但很快這股疑惑就隨著文字情節的展開而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從內心深處升起的一種叫不可置信的情緒,這種情緒還帶著微微的耳鳴和狂躁的心跳聲。
“剛剛和大家欣賞的這段文字正是白夜《仿若星辰》中的一個片段,這段文字也和我們接下來這個讀者提出的問題有關?!?,女主持人略一停頓,“這位聽眾說當自己讀到這一段的時候,眼前就好像浮現了這么一個很青澀的場面,她很自然地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的初戀,她感覺讀到這一段時自己的體溫和當時戀愛的時候是一樣的,都在38度以上。所以她特別想知道如果這件事是真的發生過,那現在,現實生活中的他們到底怎么樣了?”
幾乎是在聽到那位叫白夜的女作家回答的一瞬間,任喬沿著街道猛地踩了剎車,他感覺自己全身沸騰的血液也都剎了車。車子里突然間很靜,只聽見冷氣的“嘶嘶”聲和她清越的,熟悉的聲音。
“其實講出來和大家分享一下也沒什么不可以的,書中的這一段呢,是我的真實經歷。現在,雖然我知道他也在這個城市但我們已經失去聯系了?!?/p>
主持人似乎很驚訝作家這么坦率的回答,追問:“哦,是真的呀,那你寫這本書算是紀念自己的初戀?”
白夜的回答似乎是擎著笑意說出來的:“不算吧,可能現在說這些事是真的我經歷過的,大家會覺得我是在紀念什么,其實我寫這本書的初衷只是為了成全我自己的執念,我在寫書的過程中回憶起了很多珍貴的事,最后也讓書中的他們在一起了,我在這個過程中治愈了我自己,我希望讀者也能在閱讀的過程中治愈自己,讓自己還能帶著一顆完整的心去愛,去相信?!?/p>
“現在是聽眾點歌環節,今天的第一首歌是《聽說愛情回來過》,我們一起欣賞?!?/p>
哀傷的女聲響起,回蕩在此時此刻無比安靜的車里,任喬緊握著方向盤一動不動地坐著,他感覺到自己急促而狂躁的心在胸膛里一刻不停地震動著,而自己全身則陷入了一種叫無力的狀態里。他突然沒有了前進的方向感。
任喬打開車窗,低頭給自己點了支煙,看著裊裊升起又散去的煙霧,他始終不曾吸上一口。抬眸望向窗外,于璀璨明亮的燈火深處,他輕易地就找到了夜色里閃著柔和光影的廣播電視大樓,電臺里哀傷的女聲依舊在唱“這一種想見不能見的傷痛,讓我對你的思念越來越濃”,他聽到自己的心里有一個聲音一遍一遍地在問,“真的不再見了么?”
像是牽扯著傷口的一根細線,那個聲音每問自己一次,他的心口就愈發疼一次,呼啦啦地灌進冷風,血淋淋的傷口,刻骨的疼。
他知道心口上的疼已經給出了答案,不能。
任喬很快掉轉了車頭,在去廣播電視的路上,他的心依舊跳的很快,握著方向盤的手緊張地甚至有些抖,不過這些細微的跡象都被他自己愉快地忽略掉了,他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騎著單車去找她時也是這般的光景,想起她久違的笑臉和溫暖的掌心,他分明感覺到自己心底里有什么東西又活了過來,也許這就是愛。
電臺的訪談很快就結束了,舒菱抬起手腕看表發現已經一點多了,寫完《仿若星辰》后的大半年以來,她一直每天十點不到就上床睡覺,現在作息被打亂,疲倦很快就浮了上來。拒絕了主持人提議去夜宵的邀請,舒菱的手機“嘀嘀”地響起,她沒有看屏幕直接接起,熟悉的溫暖聲音:“節目結束了吧,我到廣播電視樓下了,給你帶宵夜了。”
人越疲倦頭腦越清醒,掛斷電話,舒菱想起剛剛電臺里她那么輕易地就承認了那些情節是自己的親身經歷,還有那首歌,她第一次聽,歌詞都沒聽怎么明白卻一個勁地讓她想流淚。
舒菱來這個城市已經五年了,當初她放棄父母在家鄉為她安排好的一切,固執地來到這里,她知道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在這。以為只要待在這,總有一天她還會再遇到他。她沒有想過這一天會在哪一年的哪一時刻來到,她只是覺得自己一定能等到那一瞬間。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五年對于一個等待的人來講是極其漫長的,而這種漫長有時候會讓你覺得,這,就是一生了。
她開始記不清自己在多少個夜里輾轉難眠,不知疲倦地睜著眼睛等待著黎明,她也開始數不清有多少顆眼淚從自己的眼角劃落過,洇濕枕角。她還記得他,只是不再清晰。
電梯門開了,舒菱向著大門走去。她看見那輛熟悉的黑色的車正安靜地等待著她,就像傅然這個人一樣,一直安靜地等待著她。他們在一起不過一個月,她對他也許還稱不上是愛,但他對自己的堅持讓她開始有信心可以和他一直一直過下去。
車門開了,走出來的人卻不是傅然。舒菱在看清那張臉的時候只覺得恍惚,午夜的空氣里彌漫著的甜甜的桂花香吸進肺里竟然是滿心的苦澀。她望著他僵硬了很久,他變了很多,以前縈繞在她心里的那些話現在一句也說不出來,他也是一樣的沉默。舒菱看向任喬背后燈火璀璨的夜景,她眼睛里一直以來含著的那滴淚終于淌了下來。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
這世上,原是所有的深愛都是秘密。
忘記你,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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