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引子

　　【引】

　　已然深夜。

　　我躺在墳里，感覺自己身邊空蕩蕩的，我想，老王肯定又出去了。

　　在這些時日里，我很少看到老王，偶爾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在那嘆著氣。我不知道這些天里他在想些什么，我也試圖想問問他，可是，當他發現我的時候，他就會從我身邊，一語不發，默默離開。

　　我從墳里漂了出來，我想找找老王，陪他好好的談談心。

　　我在偌大的墓地周圍不斷飄蕩著，一邊我尋找著老王的身影，一邊回想起些許關于我生前的零碎片段。

　　我出生在一個偏遠的農村，有一個很不爭氣的父親和一個沒有貞節的母親，以及一個很不幸的哥哥。我的父親嗜賭如命，自打我有記憶的那天開始，我在白天里幾乎就看不見父親的影子。早上天還沒亮的時候，我聽到門“吱”的一聲，那是我的父親美好一天開始的聲音，夜半三更的時候，我也會聽到門“吱”開的聲音，那是我的父親*完錢后疲憊的聲音。沒錯，我的家境一開始的時候在村子里也還算不錯，原因可能是仗著我父親的父親所留下來的一些子兒。我的母親能夠看上我的父親絕大的可能是因為看上了我父親手中的那些票子。而我父親能夠看上我的母親，最大的可能是看上了我母親那豐滿的胸脯。

　　剛剛開始的時候，父親的*癮還算不上大，就算輸的再多，也還能夠養得起我和哥哥還有母親。所以在開始的日子里，我和哥哥時常能在半夜聽到一些我們本不該聽到的聲音。那聲音常常讓我和我的哥哥興奮不已，但是我們也只能在心里興奮，畢竟，那聲音的源頭，是我父母的房間。

　　對于我父親的好*，我母親也從未干涉，可能在我母親看來有錢似乎就等于一切了。所以當我父親后來把家里的家產一件一件的變賣為*資的時候，母親除了和父親不再在半夜里制造聲響之外，幾乎沒有什么和平日里不一樣的地方，除了和父親一樣，早出晚歸。當最后父親在我的手里丟了命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的母親可曾有過眼淚，但按照我在這個世界的推測，絕對沒有。

　　當然，母親的早出晚歸不是為了*博。她是為了和別的男人約會。母親時常和一些男人在菜地里，或者是在沒有水的枯溝里……只要是我母親能想到的地方，她都和一些男人留下了欲的足跡。我的母親深知她那對豐腴的胸脯里所藏著的價值，在這一點上，她比任何商人都要精明。

　　終于，父親終于成了一個徹底的敗家子。當父親的債主來抬走我家里那最后一件大家具的時候，我看見父親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我不知怎么的，看到他的背影，竟然有些心疼。

　　父親最后打起了母親的主意，有一天，我看見他走到母親的跟前，說，“孩他媽，你說你每天早上都出去的那么早，你都干嘛呢”其實我的父親很清楚母親每天都是在干著些什么，但他無所謂。他知道自己窮了，那對柔軟的胸脯也不應該屬于他了。“還能怎樣，不就是弄點錢”母親很不屑的對父親說。“那要不你把他們帶回家來吧，在外面別人看到了，會說閑話的。”“你什么意思？”“就那么回事吧，你看我現在，也混成這樣了，孩子也都有了，你總得可憐可憐我吧，好歹也夫妻這么多年了。母親看了我一眼，”“反正兩個孩子我是養不起，這樣吧，你賣掉一個吧，你也好賺點錢，把這小的給我留下，不然弄的我在這個村里有個壞媽媽的名聲。”

　　我聽到母親說這話的時候，我心里嚇了一跳，我知道自己就快要失去一個哥哥了。然而我卻不能把這件事告訴我的哥哥，沒辦法，我首先考慮的，得是我自己。

　　“你看你，以后的日子這可怎么過，也就這樣吧，你把老大給賣了，老小我給養著，你就對村里人說老大是出去玩被人拐走的。我還要個好媽媽的名聲。”

　　“你還要名聲，反正咋兩在村里也沒多少名聲了。那……好吧！我們的日子也就這樣過著吧，明天我就去把老大給賣了，你以后就把男人們帶回家吧，我也是管不著。但你記得給時不時給我點錢，等到我哪天翻了老本，你這對**也就是我的了。”說著，父親就捏了一下我母親的那對白花花的**。

　　“去你娘的！”，母親扭動了一下自己的身軀，“但你可別指望老娘怎么養你，你和老小我只能保證不餓死，我賺的錢啊，得由我自己來花”。

　　等到第二天的時候，我就發現我失去了一個哥哥。我沒有哭，因為被賣掉的，并不是我。第二天晚上的時候，我也看到好久沒爬上母親的床的父親又一次爬上了母親的床，我知道，那是哥哥的功勞。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常常看到母親帶著些面目不善的男人到母親的房子里，我透過門縫常常看見那些男人們赤條條地坐在母親的身上，而母親則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偶爾，我還會看見父親和那些男人們一起，赤條條地，戀著母親的身體。

　　終于，我殺死了自己父親。

　　那是一個午后，我又一次聽到父親和母親倆的談話。“孩娘，你看，這老小都瘦成那樣了，能賣多少錢？”“這我怎么知道，估計不是很值錢，反正我又不缺錢，你自己看著辦吧！我不就是不要媽媽這個名稱了。”“這可是你說的，那我明天也就去賣了他。”

　　無意中，我知道了我和哥哥一樣的結局，但我沒有怕，等到晚上的時候，我下定了決心，我要殺掉我的父親。

　　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我睜開雙眼，看見父親就在我的跟前，我知道他是來干什么的。“小宇，走，爸爸帶你去街上好不好？”“好啊，好啊”我佯裝很開心地答應著父親。

　　于是，父親牽著我的手，在晨光之中，往集市走去。

　　剛好路過一個池塘。“爸爸，爸爸，你看那水里的是什么，好奇怪啊！”我拉了拉父親的手。

　　“咦，在哪呢，”父親貓著身子，向池塘邊探去。

　　“濮”水花四濺，我把我那不會游泳的父親推入水中，我哈哈大笑。這一次，我一點也不心疼。

　　“小宇……你……你干嘛，……我們……去街上，我們……別……”

　　“濮”水花四濺，我還沒等父親說完，便搬起一塊石頭，往父親的頭上砸去。

　　我看見父親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了。澄清的塘水變得鮮紅無比。這，也是一種絢爛。

　　我沒有回家，我順著太陽的方向，一直走著，沒有目的。在那一刻，只是覺得自己從未如此的自由過。

　　我呼吸著新鮮無比的空氣，努力地親近自己心中那一個全新的自己。

　　“啊”我感覺我的身體受到一陣猛烈的沖擊，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我已經脫離了我的肉體。

　　我不知道自己的死因，有過多少次我企圖讓自己回想起在我生命結束的那一刻的我，可每次都是徒勞。

　　原來，我的生命是如此蒼白，以至于不配擁有記憶。

　　“老王……老王……”

　　此刻，我正在呼喚著老王。

　　老王是個好人。

　　我沒有墓地，自然無處安息，因此，我只能和其他的孤魂一樣，四處游蕩。也就是在我死后的第七天里，我遇到了老王。

　　“小孩，你過來”

　　“你是？”我打量著他。

　　“你今天頭七，你家里人呢，”

　　家里人？我何曾有過家里人。

　　“你是？”

　　“哦，你叫我老王吧”

　　“哦”

　　“看你這樣子我就知道你今天頭七，你家人沒給你墓地嗎？都七天了，如果還沒墓地的話，像你這么大就在這邊可怎么辦啊”

　　“我沒有墓地，也沒有家人”

　　“這孩子，來，你跟著我吧！”我跟了他，去了他的墓地。我選擇了相信他，死人，永遠比活人可信。

　　老王有塊很大的墓地，他跟我說，他來這邊孤零零地都有好多年了。

　　我看見他的頭骨處有個很大的窟窿，我問他那是什么，“這個啊”，他說，“這是當年挨的板兒，也就那么幾下，你看著，就是這樣，我的大半個腦袋就不見啦”老王用手給我比劃著。

　　我看了看他的頭顱，果然只有一半。再看了看他的雙手，原來，死人也是會老的。

　　“不管什么原因，你說這人啊，還是活著好！在這個世界啊，你只能不斷的老去，最后只剩下光禿禿的骨頭，可你就是不能再死一次，就連死亡，也是那么孤獨。”

　　我問過老王他為什么會有一塊這么大的墓地，里面再住進來幾個不會顯得擁擠。他總是搖搖頭，說：“有些，只有你死了，才會享有。活著，再怎么你也是爭不到的。”

　　對這話，我始終一知半解，也不方便多問。

　　此后的日子里，我都一直跟著老王，住在他的墓地里，和他一起在這個世界里生活著。

　　有好幾次，我看見我的父親從我的身邊漂過，但他似乎從沒看見過我，而我，也只作視而不見。

　　似乎也曾有過一次，我看見在一處不大的墳墓背后，有一個女人赤裸著自己的身子坐在一個男人的身上，手里握著大把大把的冥幣。而這女人身子竟和我生前的母親竟如此相似！然而，我已經記不清自己是否真的遇到過這個女人，有些疼痛，死亡，會教你忘記。

　　“唉！”

　　我聽見一聲熟悉的嘆息。

　　“老王，是你嗎？”

　　“小宇……”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漂了過去。

　　“你來了”

　　“你坐那里干什么，過來吧，在我這里，你可以看到很多星星”我對坐樹樁旁邊的老王說。

　　“你在抬頭看看，這樣的夜，何曾有過星星”

　　我抬了抬頭，漆黑一片。

　　“可能快要下雨了”

　　“嗯，是真下雨了”

　　“那我們回墓地吧，老王”

　　“回不去了，”老王伸出兩只手指，“二十年可真快，算到我這，都二十多年了，難得啊，難得的寬容”

　　“老王……”他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從明天起，我們就沒有墓地了。我們走吧”

　　老王搖了搖頭，從殮衣里掏出一只香煙，借著身上的冥火點燃。他吐了一口煙圈，抬頭看了看漆黑的天空。

　　“走吧，孩子，你得扶著我，接下來，這個世界，你得陪我好好走。”

　　“去哪？”

　　“我也不知道，何處不能落腳？走吧”

　　“嗯，天真的快下雨了”

　　“嗯，一場大雨”

　　我牽著他的手，如同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

　　可能，在我活著的時候，我來不及長大，而死亡，卻教會我成熟。

　　漆黑的夜，沒有明天，我牽著老王，向我們所不知道的方向，

　　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