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他可以輕松將我舉過肩頭,也可以輕松投出一個三分球。
十年前,他鬢角還沒有染上歲月的點點白霜,一有時間便領著我出去玩,順帶折一枝白梨花送給我。
十年前,他是我心中英雄,我是他最忠實的粉絲。明明不懂籃球場上的規(guī)則,卻也愿為他的每一次進球拼命歡呼鼓掌。
一直以來,他在我的心中就是一個高大的形象,就像科幻中的超人,童話中的王子。
可是不知何時起,我便已長到了他肩頭。幼時與他的親昵早已成了埋在心底,偶爾被當做飯桌上笑料還略顯尷尬的往事。
他早已不打籃球了,曾經的一次受傷讓他把戰(zhàn)場移向了麻將桌,就像他把喜愛移向了弟弟——雖說只是我自己如此以為。我不再愛與他親熱,曾經對他的依賴在他幾次怒吼中混著淚水離開身體。
不過一個轉眼,我便已經長大到不需要他的時候了。
不需要他將我舉過肩頭,我不過踮起腳,視線就可以穿越茫茫人海。不需要他為我折下白梨花,況且我也過了那個不過擁有一枝清香縷縷的白梨花就能樂個半天的年齡。
越長大,便越發(fā)不滿他。
看多了名家之作,便開始為生活安排劇本,希望每人每步都按我的劇本走。他卻往往是最不配合的一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不按我的節(jié)奏來。我開始氣惱他不像朱自清的父親——那般笨拙艱辛只為給兒子買一袋喜愛的桔子,亦不是蔣方舟的父親——那般質樸憨厚用著“好大哇”這樣樸素的語言形容城市。我總想著寫父親的人少,我得多給他寫些東西——為他的辛苦操勞職位支撐起我們的家,可又惱怒,對于他我無從下筆。
說到底,不過是厭倦了平淡無奇的生活和平凡的他,憎恨他身上與大多數父親無異的性格和細節(jié)——倒還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一天到晚都難以見上一面。
忙,這是他的標志詞。每每他帶著一身風霜和疲倦回到家里時,我卻早已是夢鄉(xiāng)歸客了。于是偶爾有一次他回家來吃晚飯時,我吃著吃著忽然發(fā)現他有點陌生——噢,是歲月在我沒看見的時候劃傷了他的面容。
想起初一時的父親節(jié),那時我在異地求學。那天,我滿含歡喜的給他打電話,卻無人接聽,嚇得我忙打電話詢問母親是否家中出了事。
母親以一副習以為常的口吻告訴我,他也許是在手術臺上,然后訓斥我沒事別給他打電話。第二日中午接到他的回電,電磁聲都無法掩住他的疲倦,他詢問我是否有什么急事。半響,我才告訴他,昨天是父親節(jié),祝他節(jié)日快樂。他道了聲謝,念叨了幾句平時翻來覆去的寒噓,之后,匆匆丟下一句“我要上手術了”后便掛了電話。
我還來不及和他玩那個常在散文里出現的兩邊都不舍得掛電話的游戲,他便已經匆忙掛了。我聽著忙音,覺得我與他之間不是兩地的距離,也不是年齡的距離,是時空上的距離——我還停留在幼年,而他已經往前走了很遠了。
打那以后,往往是母親打電話來提醒一句,我才托母親帶去一句“節(jié)日快樂”。
客氣而疏遠。
正寫著,忽然接到母親電話,說外面下著大雨,他下了手術就會來接我,要我等一會他。不知為何,我如被人當頭一棒打醒一樣解了心中的一個結——他太平凡以至于無處下筆。事實上,正是因為他的平凡,才顯得真實——噢,他的的確確是我的父親,是一個有血有肉,真實存在的人。不是什么只在科幻片里出現的超人,也不是什么童話里的王子,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父親,只是我的父親。
總說他太平凡,難以找出一個感人的細節(jié),實則不然,只是因為習慣了,便覺得理所當然了,于是在無意識間就忽略了。
再者,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我又何必強求他去模仿別人的父親,我又何必強求他把苦的一面都毫無保留的展現出來,只是為了我想要寫出一篇仿若名家的作品。容我自以為是地向自己,向那個想要效仿名家的自己替他辯解幾句——也許他是一棵用完好的枝葉為兒女遮風擋雨,卻把殘敗的一面藏在身后的樹。但是無論他是否漸漸枯萎,在我心中,他永遠是那棵偉岸的,為我遮去風雨的樹。
而我,又何必效仿名家,又何必刻意安排劇本。生活,本已是最好的劇本;父親,本已是最好的角色之一,也是我心中永遠的主角。
“也許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的白馬王子,但父親,永遠是我的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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