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尋找童話鎮

　　烏云被勁風推滿整個上空，給人說不出的壓抑，那感覺好像心口挨了重重的一拳。沒有落雨，沒有飄葉，只有匆匆的行人和灰色的天。

　　遠處有個身穿黑色西服的胖子，他腰桿挺得筆直，手上拿著一張被風吹得顫抖的紙。他時而低頭時而看向遠方，嘴里念念有詞。路上加快腳步的行人忍不住扭頭看他，他也不在意，步伐依舊緩慢，嘴巴也沒有停。

　　“尊敬的領導、各位同事你們好……”他在背著演講詞，“在前三個季度中……在前三個季度中……”他眉頭扭成一團，臉憋得通紅，但還是沒有想出下一句。他應該已經背了一路了，但是依舊不能熟練，他低聲罵了一句，看看手上的稿紙又繼續念叨起來。

　　他緩緩地往火車站的方向走去。

　　“請問童話鎮在哪里？”他太專注背稿了，一聲稚嫩的童聲也把他嚇了一跳。他看到一個頭頂著尖尖的巫師帽，手捧著地圖打扮奇怪的小男孩站在他的面前。那個小男孩太臟了，就像在下水溝里打過一個滾一樣，已經辨不出他身上穿得袍子的顏色。

　　“不知道。”他目光有些呆滯，仿佛還沉浸在稿子中，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抬起手把袖口往后推了推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盤，“糟糕，要遲到了。”可是小男孩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小男孩伸出手——天啊，這小子是剛挖煤回來嗎？他暗暗想，來不及阻止，黑乎乎的小手已一把揪住他西裝的一角，整潔的西裝立刻沾上灰蒙蒙的一塊。

　　“嘿，小子。”他有些著急，忙打掉小男孩的手。這件衣服雖沒有什么特別，卻是他攢了半年的工資忍痛買下的，就是為了今天的這場決定他職場生死的會議，也可能是他在這個公司唯一一次翻身的機會。——是升職加薪還是默默無聞一輩子。

　　“請問童話鎮在哪里？”小男孩一臉無辜地聳聳肩又冒出這么一句，和第一句一模一樣。他有些惱火，翻了個徹徹底底的白眼：“我不是告訴你了‘我不知道’嘛！”

　　“你是知道的。”小男孩不依不饒，“你家里的那本《白雪公主》就是在童話鎮買的。”

　　“笑話，家里有這本書不稀奇吧，況且那本童話書是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給我買的，早不知道扔哪兒了。就算它是在童話鎮買的，我也不知道童話鎮在哪啊。”他有點哭笑不得，盡可能的跟他說道理。

　　“你回家找找，拿給我。”小男孩把頭昂得高高的。

　　他最后的那點耐心被耗盡了：“滾開，我趕時間呢。”他用大人高大的身軀沖破了小男孩張開雙手拉起的防線，很容易就把他推到了一邊，他腦袋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千萬不能遲到。

　　他趕上了火車，還比火車出發的時間提前了五分鐘。他繼續背稿，好像忘了剛才那個奇怪的小男孩。

　　會議開得實在太順利，在會議上，他匯報了這幾年的業績，那可是碩果累累，雖然適當地添加了些夸張的成分，但是他連續加班沒日沒夜為公司賣命，差點猝死在公司里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沒有什么懸念，“項目經理”這個頭銜非他莫屬。他升職了，他翻身了。今天是他過得第三十八個圣誕，他突然很想買一棵圣誕樹，買一串彩燈，在床頭掛一雙襪子，說不定會有人會看到，也說不定會有人在他襪子里塞上禮物和祝福。

　　夜幕降臨，他乘火車回到本市，剛下車便看到一個扎著紅綢繩晃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姑娘，她一跳一顛的向他這邊跑來，一把抱住和他同下車的中年男人的大腿，叫嚷道：“爸爸，爸爸，圣誕老人送了我一個洋娃娃。”那名中年男子充滿柔情地看著不遠處正走來的妻子，又俯下身子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傻孩子，這世上哪有圣誕老人啊，給你送洋娃娃的是你媽媽。”聽完這話，小姑娘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用雙手用力捶打著她的爸爸：“你騙人，就是圣誕老人，就是圣誕老人，他在我睡覺的時候從煙囪里爬進來的。”

　　他沒有往下看下去，跟著人流擠出車站。他對自己剛才想要圣誕樹，掛彩燈和圣誕襪的想法感到無趣。圣誕老人是不存在的，拿來騙小孩子倒是可以，這世上根本沒有童話，這些美好的幻想如今也只是商家炒作的噱頭和父母哄孩子的手段。可偏偏還有大人幻想著自己是灰姑娘，以后能嫁給高富帥；動物是可以說話的，和人一樣有七情六欲，要像對待人一樣對待牲畜；老大不小的姑娘覺得自己是公主，高貴冷艷有權利對人指手畫腳。小孩子受大人的蠱惑以為這世上有圣誕老人，長大后他們就會明白這世上不僅僅沒有圣誕老人，沒有白雪公主，沒有神燈也沒有童話世界。他喃喃地說：“很長一段時間，我曾相信在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會有七色花帶來好運；在我窮困潦倒的時候阿拉丁神燈會來實現我的愿望；在我遇到不開心的事的時候，會遇見精靈和仙子，它們帶我玩耍帶我飛。可是，這些都是我做夢想屁吃，現實在我臉上放了個巨臭的屁，就這樣把我臭醒了。”

　　相信這世上有童話的人，真傻。他覺得自己已經成熟，三十八歲的年紀足以代表著成熟，而成熟的人是絕對不會相信這世上有童話的。他為自己能有這樣“成熟”的想法而感到高興。

　　他拖著疲憊卻異常興奮的身子回到一室一廳的小屋子里。這房子是他的媽媽留給他的，她很早就已經不在了。在她生病期間，他摘了許多路邊有七個瓣的小花，一片一片地許愿，但是除了花瓣和光禿禿的根慢悠悠地落到地上，什么都沒有留下，什么也沒有發生。她去世后，他的夢里總是沒有她，每次醒來后他都很著急，于是帶著一絲希望他在雪地里靠著別人家的墻根擦亮了一個火柴，他愣愣地看著火柴，就這么看著它燃起看著它熄滅，但是什么也沒有發生，他沒有在火光里感受到溫暖，沒有看見烤爐，也么有看見媽媽。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起身把被風熄滅的火柴狠狠地踩進雪地里，狠狠得罵了句：什么狗屁童話。

　　現在，他大字型躺在床上休息，突然想起上午小男孩提到的《白雪公主》，他還真有這本書，是他的媽媽在他小時候給買的，還是精裝本。一個鯉魚打挺他從床上坐起來。在房間里翻找，沒有，在客廳里翻箱倒柜，還是沒有，最后在陽臺的花盆下發現了這本已經破破爛爛的書——《白雪公主》。翻到第一頁，上面寫道：本書講得是一位公主、七個小矮人和一位王子聯手，合力打敗后媽的故事。出版社：童話鎮格林家族出版地址：童話鎮（乘坐808汽車可直達）

　　他皺了皺眉頭感覺這事不可思議。

　　第二天一大早他抓起衣服就來到和男孩相遇的火車站。那個昨天上午向他問路的小男孩像電線桿一樣一動不動杵在那認真地看著過往的人群，他下意識把帽沿拉的低低的。

　　“叔叔，胖叔叔！”他的體型太大，目標太大，在人潮中很容易就被認出來了，等他回過神小男孩已經向他奔來，頭上巫師帽的尖角被顛得上下彈跳。

　　“還沒找到路嗎？”他試探性地問了問，“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

　　“我叫伽士崎，家住在童話鎮。”小男孩咧嘴一笑，缺了兩個大門牙的笑容實在是滑稽，“還沒找到路呢，書你帶來了嗎？”

　　他上下打量著小男孩：“找到了，給你。”他想知道童話鎮是什么地方，但沒有問出口。

　　“我就知道你有這本書。”伽士崎臉上露出一抹得意地笑容，翻開書，嘴里還念念有詞，像是在念咒語。

　　一眨眼的功夫“808公交車”已經穩穩地停在他們倆的面前。伽士崎看到胖叔叔的那個嘴哦，因為驚嚇張得可以吞下一個電燈泡。

　　“愣什么，走啊。”伽士崎用力推了推他。

　　他不由自主地想：剛才那小子碎碎念的是咒語?童話世界，真的存在？

　　“你是去拍戲嗎？”他問得小心翼翼。想讓他相信這世上有童話，哪怕是親眼見到他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出了問題。

　　“不是啊。我剛才在書上看到808公交車可以到我們那，后面還附有咒語，我就把車喊來啦。作為謝禮，我邀請你到我那參觀。”

　　半推半就，他稀里糊涂地坐在808公交車上，這車子除了車腦門上寫著“808公交車”，整個就是一個南瓜車啊。

　　開車的長胡子老爺爺好像腦后長了眼睛似的：“這車原來是灰姑娘的，她嫁了人，南瓜車就捐給我們了。”

　　“灰姑娘啊，哦……她現在過得好嗎？”他小心翼翼地搭了一句話。

　　“不好哦，現在因為孩子的問題和王子吵翻天了。”

　　“哦，這樣啊。”他沒敢接話，靜靜地坐著，像是在慢慢消化這一切。

　　“喂，到了。”有人叫他，他慢慢睜開眼，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怪自己在這種時候怎么能睡著。他跟著伽士崎下了車，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禁驚呼：天啊，怎么全是樹！眼前都是郁郁蔥蔥的樹，每棵樹都是那么大，一眼望不到頂。

　　“我們都住在樹上，一棵樹就是一個故事，給你舉個例子。”伽士崎仔細想了想，指著最近的那棵樹：“這是豌豆公主和他的王子住的地方，還有他們的仆人和臣民，第二棵樹是小紅帽和她的外婆、大灰狼住的地方當然還有那個獵人，他前幾天瞄準失敗不小心打傷了豌豆公主正在牢里呆著呢。他們雖然住著不同的樹，但是其實這些樹根都是相連的，所以他們可以通過聯的根相互串門，不過大多不會那么無聊，都是為了生計。還有哦，也可以通過樹上的秋千蕩過去，這只有小孩子才會這么做。”

　　“可是人要怎么生活在樹上。”他迷惑了，城堡怎么建呢？

　　“我們從地下的入口進入，身體會變得很小，引力也會改變。我們的城都是建在樹上，依附在樹上，我們的樹就好比是你們的大地。”

　　“轟隆。”

　　正說著突然一陣巨響，伽士崎就被一只麋鹿踩在腳下，雪橇上坐的是，天啊，圣誕老人！他又忍不住驚呼了，看來他仍然不太習慣在童話世界里。

　　“對不起對不起。”麋鹿挪開腳，十分抱歉地低下頭。

　　“我說圣誕老人，你能不能管管你家麋鹿啊，這都第幾次了。”

　　“嘿嘿嘿嘿。”圣誕老人笑起來，胡子一抖一抖的，“我們昨天給每個孩子都送了一個玩具，才趕回來。麋鹿體力透支了，注意力不集中，但我敢拿胡子保證它不是故意的，你別和它計較。”

　　“每個孩子都送嗎，真的是從煙囪里嗎？”伽士崎看到胖叔叔的眼睛里有金亮亮的東西，是激動，是興奮，是好奇。

　　“其實也不是每個孩子都送，只有相信童話世界的小朋友，我才會送給他們禮物，我不僅爬煙囪也爬下水道啊。”圣誕老人突然嚴肅了起來，“我認識你，方人也。”圣誕老人突然又恢復了慈祥的微笑狀：“賣火柴的小女孩曾和我提過你，說你曾經學她蹲在墻角劃火柴。”

　　“這……確實有這么回事。”他臉突然紅了，這真不是件光彩的事。

　　“這件事都被安徒生寫到了我們童話鎮的報紙里了，說你十分愛你的母親，讓我們一起為你母親祈福。”

　　他身體微微顫抖，原來當時的一切沒有白費。

　　因為童話鎮的規矩，他不能久留，也不能四處閑逛，只能在伽士崎的房子里“參觀”。

　　伽士崎告訴他，他自己是一個小巫師，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安徒生用“一個會魔法的小男孩”就這樣把他在書中帶過了，但是伽士崎有自己幸福的生活，他不小心迷路在方人也的世界里，經過重重困難終于回來了。

　　方人也很想偷偷跑出去看看，但是伽士崎看得緊，不過半天的功夫他便得離開，告別了伽士崎，告別了童話鎮，他的心情有些低落。這回是圣誕老人主動請纓要求送他回去，因為他說正好去收集那些孩子得到玩具的反饋。

　　“怎么收集呢？”他問圣誕老人。圣誕老人抖著他得胡子嘚瑟：“我會出現在他們的夢里的啊。”

　　今夜的天空如此空靈，像把一切都包裹起來，只吐出星星點點的燈光做裝飾。圣誕老人把方人也從下水管道扔了進去，一陣瘋狂地加速，什么也看不見。等到方人也被重重摔在地上他才睜開了眼睛。圣誕老人的話從頭頂響起：“記得下次在這里墊個個毯子。”下次，還有下次嗎？圣誕老人已經飛遠了。

　　方人也回到現實世界依舊按部就班的上班，只不過沒有那么拼命了，他更愿意抽空寫點童話給小朋友看、也給大人看，他覺得這世上太需要童話了。沒過多久他戀愛了，對象是他的女粉絲，她說：能寫出這樣文字的人值得她托付終身。一年后他們的寶貝降臨。日子過得很快，他們搬了新家，寶貝已經三歲了，這期間方人也每天都給他講童話故事，小寶貝好像也能聽得懂。

　　平安夜前夕全家人都在忙活：

　　“方人也快來幫我把彩帶拿來，哦，該死，我竟然忘了裝彩帶”媳婦在客廳喊他。“等一會。”方人也找了個好角度在下水管道旁放了一個防水軟墊，“來了來了。”一家人很忙活，只有小寶貝閑得很，他東跑跑西跳跳自娛自樂得不亦樂乎。

　　第二天，小寶貝拿著禮物在他面前晃：“爸爸，圣誕老人給我送禮物了。”那個大紅色的禮盒的一面印著圣誕老人的頭像。呵，真是一點沒變。

　　方人也只是微笑。

　　午夜的鐘聲敲響，圣誕節已經過去了，方人也看了看熟睡中露出笑容的孩子，來到桌邊翻開了日記本，他寫道：

　　我原以為童話對一個人來說是隨著年歲慢慢消失的。因為只有孩子才對未知的一切都感到好奇，他們愛幻想，愿意去相信。但大人經歷了悲歡離合，人情冷暖會覺得童話不能解決他們的痛苦，是無用的，他們既不可能躲在童話世界，也不可能得到童話人物一樣的神力。他們更愿意去看專業書籍，學學會計，懂點商業知識。但是童話的用途不在于此。童話能有什么用途呢？它不過向你展現一個有別于你所認知的世界，告訴你那個世界的真善美、假丑惡。它只不過期望你永遠保持一顆童心，一顆好奇心，一顆永遠相信美好的事會發生的心。

　　是的，童話就是童話，不因為成長而被拋棄，它屬于另一世界，在我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