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知的城,一無所知的她
鄰著四座山,四座獨屬南方矮矮的山,沒有凌厲至極的花崗山巖;有鋒芒畢露的奇松怪柏,更沒有名山的大氣高貴,它們像極了江南的女子,把一切藏在骨子里,跟在外面的只有一份,似霧似雨的溫潤。這四座山綠的帶上了一股極淡的韻味。
四座山兩兩對峙,中央凹下去一塊,里頭藏著一座小城。山若兩道纖眉,城是眸,嵌在中間,城癡癡地看著天空,天空也這么看它,無言的默契。
這兒是我和她的家,我和她一起出生在這兒,在這山在這城。
城南門口立著一棵老梧桐樹,下面是一條小鐵路,它沿著山溝向前走,穿過稻田,再轉過那山便再也見不著了。這條鐵路我和她常來,看那柱白煙從樹下竄進了田野,又急匆匆的跑進彎兒里不見了,我們總是躺在草地上看著天空中浮著的云,爭論著是那份白煙聚成的,有時便隨車跑跑過田野便追不上了,只得順著小鐵路走回來。
我很向往外頭,但我出不去,我只能干看著一列列火車去了來,來了再走。我常與她說我想象里頭的外面是什么樣的,或是我們去外頭看看什么的。但她是固執(zhí)的人總說:我只要留在這兒陪我爸媽就行了。這個守舊的人。
不安的心讓我焦燥,我愈發(fā)好奇城外面有什么,所以那天我決定“離家出走”去外頭看看,看看別的城有什么不一樣,我打定了主意便去找她,她不答應并勸我說別去:我們去不了的!但我不信,我硬拉著她上了那列火車。那年我們15歲。
我們僅帶了200元,一只水壺和一條羊毛毯就上路了,檢票時便躲進座位底下,等售票員走了再出來,坐在我們對面的是個進城打工的農民,比我大不了多少,他說自己去過我們的目的地,我央他告訴我們哪兒怎么樣。
“那座城比我們村好多了”,他咂了一下嘴,似是回味著什么“車子多,樓好高的,而且能賺錢!”
也許在他看來這便算是一個好地方,雖然我并不這樣想,但我仍想早點到哪兒,不為什么,只是因為一份好奇,一份對哪兒的一無所知;
火車很快過了對我視為天埑般的轉彎口,又是一拐四周便沒有山了,只有大塊大塊的田,綠的讓人眼花。她看乏了,蜷在座位上沉沉睡去。
當?shù)鸬年柟獍堰@列火車裝點得圣潔,它緩緩地滑入灰色的月臺,這座陌生的城已經(jīng)慷慨的把我們與它合為一體,當擁擠的人潮把我們推下火車,我站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興奮里雜著迷惘,我想找到那個民工,但他淹沒在人群里,無聲無息,無蹤無跡。
我不安得走出候車廳,獨自站在門口,看著面前臉上掛滿疲憊和匆忙的人們,我在找她,我在等她,很快她出來了。臉上失去了往日的紅暈,只有一股死寂的蒼白,她用牙齒輕咬著下唇,向我走來。
“我們回去好不好?”她可憐巴巴的說,像極了一只受委屈的小狗。
“好,不過現(xiàn)在天黑了,我們明天走吧?”我同意了,同時小心地問她。
她沉思了一下,大概想起此時確實是無法回家,只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我招來一輛出租車,車主是本地人,起初他用當?shù)胤窖詥栁业侥膬海衣牪欢蟾趴床怀鑫沂且粋€異鄉(xiāng)人,改用普通話問了一遍,我告訴他我要去市中心。車主是個健談的人,他問我是哪兒,來這兒是否是旅游的,但他注定聽不見我的回答,因為我怕他知道我們是偷跑出來的,大概是因為我的沉默,車主也閉上嘴,車里頭是一股難耐的沉寂,一路上,她看著窗外,看著來時的方向,她想回去,回那被山包裹的城,回到那座我已厭煩了的城,我也看著窗外,看著路邊的樹排成一地長龍。看農田里的綠被單調的灰取代,我的心胸腔里藏滿了激動,我想走下去,一路走一下,但我把它藏在平靜下,這是獨屬我的。
“到了”待車主再次開口時,我們已在一座廣場前,這兒是這城的中心,我付了錢,緩步走進廣場,她跳下車急匆匆的追上來,眼里滿是依賴。
廣場在十字路中的右下角里,我們便沿著十字路走,向北是一條商業(yè)街,但我們不敢去,生怕在人群中又找不著回來的路,南邊來時便看過與我的城并無什么無同,西邊的路好長,通向哪兒我不知道故不敢涉足,西面有一座塔,還有一座碑,都被鏈條關在那一隅土地上,這使得我們不能上前去,只得站在遠處看著那塔那碑被時間剝蝕的支離的身體,哦那塔上還有顆樹,立著告訴我們它還活著。
看著那顆垂暮的太陽靜靜順著塔尖日墜下去,夜來了,我們也回到這兒,廣場是個熱鬧的地方,但是熱鬧并不屬于我們,即使我們立在人群里。因為我們是旁觀者,冷淡地看著面前發(fā)生的事,看人群匆匆走過,看乞丐上前搖杯,看路邊攤里人們的戲笑…….熟悉的陌生啊!
我不知道自己佇了多久,伴我的只有她,人群已經(jīng)退去,這座城也早早進入紅塵,也早早退出,現(xiàn)在是凌晨,一切都寂靜下去,只有些許渾濁的燈光告訴著我什么。這兒與我的城一樣,一樣碌碌的人群,一樣滿是方言的粗語,一樣封嚴實的古跡。它們大概是一樣的吧。這是我看完我能看到的的一切后心里想的。
“時間差不多了”我呢喃著,“我們該休息了”。
我們在廣場來到一個幽靜的角落里鋪上毛毯,我們躺在毛毯上,只有我和她。
當我從夜半醒來,從樹枝縫遙望著遠遠的居民區(qū),在這座陌生的城,沒有一盞燈為我打開,也沒一個人在等我回來,寂靜夜帶來的迷惘讓我悲哀。
“我們會回去的吧?”我們要回去的,我們一定會回去的……..“她在夢中的囈語讓人發(fā)笑,但我知道她只是想念那座深陷在山坳里的城以及人了。
“好”我輕輕回應。
她也許聽見了,翻一個聲打起了快樂的小憨,我也睡了,任由月光泡在身上。
第二天早上是廣場將我們喚醒的,一旁立著一個警察,這時我知道我們該回家了。
我和她窗外,她向前看因為哪兒有我們的城,她希望回家,我看著后方,看著遠去的小城,讓我失望的城,這是一座和我的城樣,一樣平凡,一樣熱鬧,在遠處的小城,它的歷史被藏的緊緊的。
同樣的城,同樣的她,我熟悉他們如同熟悉我自己。
回來后,我便安份下來和她一起上學,考試,到大學讀書,沒有什么刺激的事,只有平淡的生活。
剛上大學,我和她仍在一起,沉默的心變的煩燥,我更向往外頭,但她更向往那座山坳里的城,那一天,我突然想起這個平凡的都城。
“去,你就再和我去一次”。我央求她再去那座小城。
“不,要回家的,好幾個月了。”她不答應固執(zhí)的像頭犟驢。
“去”
“回家”
“去”
“回家”
……………
最終她敗了,她一向聽我的,這次也是一樣。我們又來到了這個小城,還有一個年青的向導,他是我們的學長。他是個本地人。
“真搞不明白”學長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們,“你怎會來這兒?”
我告訴他,15歲那年的事,他撇了撇嘴,一臉不信的樣子,我也不好說什么,畢竟這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當我問起他對城怎么看,他并沒有直接說,反而唱了一首小段歌,是他自己寫的。
這是一座小小小小小的城
每晚早早退出紅塵
哪怕經(jīng)歷再多風塵
它一聲不吭
這是一座老老老老的城
它有它的那份傳承
住在它里頭的人
懂得傳承
曲調清婉似水,確是與這南方小城相印,風塵我懂,但傳承是什么我不知道。
能有個本地人伴你游玩是幸運的,我們的步子放大了,視野開闊了,不在停在市中心而是向老街去。
老街上的老屋,古跡破舊的很,白墻早久褪去,青瓦還有幾片留在檐頭卻也支離不堪,墻南由燒柴熏黑的磚跌落了,無力的倒在青石板地上。但卻是便是這樣卻仍有人居住,這在我的城里是鮮少見到的,不,應該是說從沒有過,古跡在我的城是一種飾品多過房屋,我們只能留在外頭,它里頭有什么誰也不知道,我為住在老屋里的人驚嘆,他們?yōu)槲壹{古怪而不解。他們的臉上沒有榮幸,沒有高傲,更沒有不足,他們的行為與市井之人并無兩樣,街頭兩老頭悠然坐在幾十年前的藤椅上品茶下棋,那一頭老婆子與持一把不知傳了幾代的稱桿向繩上晾衣,一向心高氣傲的時間在這兒吃了虧,便不再來理會這兒,只留下和過去一樣的人,一樣的物。
“為什么”我問“他們怎能……”
“為什么不可以。”學長淡淡地就。
“有些東西生下來就是用來用的,不用是在害他。一只好的茶壺,人有不斷用來去滋養(yǎng)他,它才變得光彩熠熠,若是當成文物,它便會被歲月磨去光澤變得枯槁”學長接著對我說。
我點了點頭,這大概便是所謂傳承,我不懂,但我尊敬它。
她開口了,“我看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回我們的城去。”順勢輕拉我的衣袖,她想家了,這個戀家的人。
“如今買不到票的,我們宿下吧?”我回答他。
他大概想到了什么,點了點頭。
我們是在臺門里過的夜,這臺門我們的城沒有,它像極了書中北京的四合院,但它不是,臺門有一小坪天井,但被擠得很滿,屋檐下七八只粗瓷水缸立著,因為這兒多雨,所以它在南方。檐被拉得很低,但夠寬,因此里頭又塞進了一個灶臺,緊縮里帶上了幾絲精巧,天井正中有一口古井被粗青石圍了個圈,石板上有幾道溝壑,它在這兒好久了,至于天井西北角則是滿滿一隅的綠,白墻、熏瓦、青空、綠草相融的讓人醉。
夜的斗蓬掃去了陽光,夜空里有星,但星里有什么我不知道,老城里有風,但風在淺唱低呤什么,我聽不清,我曾來過這城,自認為有所了解,但卻聽見老城的嘲笑,直到我又來了。
“明天回去吧!”她看著我說。
“再能留一天嗎?”我小心地問道。
“你,你個叛徒,你你說什么,你不回家,要留在這兒,你你個叛徒……”他聽了,雙目嗔視,滿臉憤怒。
我不敢看他,這是她第一次罵我,也是她第一次罵人,他從前一向是個溫婉的,最后我答應了她明日回家。
我們這回是坐汽車回來的,原因也是到了后我才發(fā)現(xiàn)的,城南門口的鐵路被廢棄了,而且已經(jīng)被拆成了段堆在樹下。我看這城從前的老式房屋大都被毀去了,只有高大的樓立在哪兒,一切變得陌生,這還是我的城嗎?
同樣的兩座城,同樣的她,我與他們多了一絲間隙,他們再也沒有給我那份熟悉了。
大學畢業(yè)后,她回了老家,我則來到這城。
因為是長住我在老城里租了個房子,房東是個八十幾歲的老太,姓席,我們便叫她席老太。
工作后的我,鮮少能再去外頭玩,唯一的休閑方式便是與席老太聊天。席老太是個文化人,因此話題很廣,從文藝圈到,從哲學到數(shù)學,她都談得開。但只有一件事她從不說,便是這城,我不知道是為什么,只道她只是單純的不愿說罷了。
那年春節(jié)我回自己的城,自然又見了她,他少了幾分沉悶,多了些歡快,他很開心,不斷念叨著,這半年城里發(fā)生了什么。
“還記得那株老梧桐嗎?”她見面便問我。
“嗯”我應了聲。
“今年秋天,有人去把樹挖了,你知道嗎,根子下頭埋了幾具尸體,可嚇人了,聽說挖出尸體的被嚇出了病,現(xiàn)在仍在醫(yī)院里,聽人說那尸體身上好像是當年打日本時的鐵道游擊隊的,現(xiàn)在這兒可是出大名了,年前都有人特地跑來看,他問道,喜悅和驕傲在他臉上染紅了一大片,”
說罷,她又從口供里拿出一塊碎陶片說:“這是我上山發(fā)現(xiàn)的,小時從沒去過,那坑里還有些,我下次帶你去,你也好帶點,權當留個想念”說罷,她愣住了,放下陶片。
“怎么了”我問她。
“初八我要走了”她開口說道,嗓音里滿是低落。
“為什么,你家里怎么辦?”我問他。
“不為什么,不去外頭拼拼實在是…….”她說不下去了,只是喝著杯中的果汁。
“去吧,你家里我會照料的,記得回來,不然,…….”我淡淡地說道。
“嗯”
我們不在言語。
歡樂日子過得很快,初八那天她要走了,我也要走了,他往北,我往南,我不清楚下次再見是在何時了。
我回到席老太哪兒,正是初春,小城正下著雨,這雨總是四通軟綿綿的,像霧多一些,一下便是一個星期,這時的陽光則顯得更為彌足珍貴了,老太習慣性的躺在椅子,她抓緊那少數(shù)幾天的陽光,織著一件不知給誰的毛衣,臉上滿是安詳,一旁坐著我。
我告訴了她,她走的事。
“我不懂這城,即使住了很久。”席老太聽罷開口道,這是她的第一次談及這話。
“你永遠不知道一座城,地把一切都藏得好好的,它的事太多了,他用時間把一個時代掩住,又放上另一個時代,你永遠不知道面前的土地下,還有什么你不知道的,城的歷史是由一個時段的,歷史和許多故事組成的,又如何讀懂他呢?對她是同一道理。”說完這一番話,席老太走進了內屋,不再作聲。
我看著天,好久好久,不知在想什么。
后來我退了席老太的房,我要回家,我連自己的家鄉(xiāng)都一無所知,又何苦留在這兒呢。
我坐在汽車上,看著夕陽下那座曾經(jīng)讓我好奇想念的城一絲一絳緩緩地遁入地下,最后永遠消失在天的那頭。
同樣的城,同樣的她,當我們離了好遠,我才發(fā)現(xiàn)那絲間隔在不斷成長,我對他們曾經(jīng)的熟悉變成了如今的陌生,對城和她的一無所知。
第一次寫,請多指教,各位多給些建議,謝謝。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