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梔子花開

　　“媽媽，我的耳朵被月亮割了，你快看。”我一邊摸著耳朵一邊對還在睡覺的母親說。

　　天還沒有完全亮，從金沙江畔吹來的晨風依舊把門前的那片竹林吹得簌簌著響。

　　母親睜開眼，看著眼前活蹦亂跳的我，甜蜜地笑了。幸福的笑容在她青春的臉上一圈圈地蕩漾開去。

　　“小丫頭，過來讓媽媽看看，我看看你耳朵是不是被月亮給割了！”她把我攬在懷里，輕輕地捏著我的耳朵，溫柔歡快的嗓音如流水緩緩流進我的心田。

　　“小丫頭，你耳朵長得好薄呀，長得就像媽媽，一點也不像你爹的那只肥耳朵！”母親說著瞅了瞅旁邊還在熟睡的父親的肥耳朵。

　　可能是母親想生一個女兒或者喜歡女孩子，因此她總是喜歡用“小丫頭”稱呼我。

　　“哎，小丫頭，還真的，你耳朵上還真有道小口呢，是不是又和其它男孩子打架了？”她問我。

　　我扯著嗓音說：“沒有，是月亮晚上從窗戶里爬進來把我的耳朵割了，我昨天晚上指月亮了，小梔梔的媽媽說晚上用手指月亮，月亮就會爬進來割人的耳朵。”

　　母親摸著我的頭，笑盈盈地看著我，“傻孩子，盡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月亮怎么會割人的耳朵呢？”

　　父親被我的叫聲鬧醒了，他一本正經地說：“小屁孩，爸爸小時候也被月亮把耳朵給割了，不過，月亮阿姨叫我多吃點蔬菜，她就不割我的耳朵了，你以后多吃點蔬菜就會好了。”

　　我躺在母親的懷里用一雙好奇的眼睛看著父親，想從他口中知道月亮是怎樣悄悄爬進窗戶的，可是父親沒有再說話。

　　母親摟著我說：“小丫頭，該起床了，過會兒和你爸爸一起去上學。在學校里也要聽爸爸的話，別整天和那些男孩子打架。”

　　我掙脫她的懷抱，“我不，我不和爸爸一起去！我要和小梔梔一起去！”

　　母親看著執拗的我，一臉的無可奈何。“好，好，不和你爸爸去也可以，但是你不能欺負小梔梔啊！她沒有媽媽了，你要像小哥哥一樣保護她，知道了嗎？小丫頭！”

　　我點了點頭。

　　我背著小書包走出了臥室，來到了自家的庭院，走到我最心愛的梔子花旁，四月，滿樹的花骨朵正含苞待放，在不顯眼的地方還有幾朵悄悄地展開了她白色的花瓣，花瓣層層疊疊，如女孩雪白的百褶裙。梔子花溫柔嫻靜，潔白清純，從容優雅。它那淡淡的、潤潤的、甜甜的香如肺腑而又彌久的獨特香味，彌漫整座庭院。不知為什么，我看著這些清晨帶著露珠的梔子花，就會想著夏小梔帶淚的臉，心頭就會有一種莫名的憂郁。我摘了一朵開的最漂亮的插在耳根，然后脫開褲子，露出我可愛的**，我鼓足了勁,一股富有營養的水柱就以勢不可擋的姿勢簌簌地沖進了土壤。我每天起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我心愛的梔子花，然后在梔子樹下撒一泡。正是每天有我富有營養的澆灌，院里的梔子花花枝葳蕤蓊郁，花朵多如繁星，花香馥郁遠揚。

　　我從耳根取下梔子花，像握著寶貝一樣跑出了院子。天飄起了薄霧，還夾雜著像霧一樣纏綿的細雨，鳥兒頭上戴著五彩的花盔，嘰嘰喳喳地從田野上空略過。我捧著梔子花蹦蹦跳跳來到龍潭邊。

　　家鄉位于云南省東北部的金沙江畔，和四川省只有一江之隔。由于位于河谷地區，四周都是山——一半是云南的山，一半是四川的山。所以我的家鄉多泉，斷崖絕壁下篩孔樣的泉眼噴珠濺玉，在山麓和地勢低平的地方日涌萬斜。

　　夏小梔家門前的龍潭就是一股很大的泉。

　　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甘泉在這里涌出，在溢口處，修有石欄，石欄外又有兩個大池子，上池子專供村民們飲用，下池子供村民們洗衣服和小孩子玩耍。石欄上長滿了青苔，這些青苔也許蔓延又枯萎，蔓延又枯萎了一百年，或者一千年。

　　“龍潭距東城外數百步，水澄清，滔滔不絕流穿城內，供飲濯。復流城外西、南、北，灌溉田畝，利頗大。潭中游魚出沒蔣藻間，洋洋得所以。其地居山限，茂林修竹，高低掩映；遠山近水，極饒生趣。酷暑納涼，士女如云。入夜則皓月當空，樹蔭密布，泉聲琮琮然，似與游人相唱和。”這是百年前的一位吟游詩人對家鄉龍潭的描述。

　　龍潭里流淌出的清澈泉水，滋潤了一方水土，養育了一方居民。由于泉水的滋潤，這里的女孩眉清目秀，男孩白凈清爽。從這里流出的泉水匯成一條小溪，沿著青石板小路一直向田野深處延伸。在清泉的孕育下，這片田野翠綠清新。

　　夏小梔家和我家幾步之隔，我每天和夏小梔在龍潭邊匯合，然后和她牽著小手，像兩只嘰嘰喳喳的小燕子，沿著這條小溪，沿著這條青石板路一起去上學，每天步行十分鐘就能走到位于田野深處的小學。夏小梔還有一個哥哥，比我和她大五歲，他叫夏奎。他非常疼愛夏小梔，我和夏小梔上一年級的時候，夏奎上初一。他早上愛賴床，因此愛早起的夏小梔總是不等他，而是每天早早地來到龍潭邊，靜靜地等待著我。

　　隔著那些比婚紗還要輕柔的薄霧，遠遠就看見夏小梔抱著雙膝蹲在龍潭邊，像一只嬌小玲瓏的梔子花精靈。

　　“哈哈，小梔梔，你看這是什么，我家的梔子花又開了，好香呀！”說著我就把梔子花插在了她的發夾上。

　　“阿文，你真好！”夏小梔一邊摸著頭頂的梔子花，一邊站了起來。她打開她的粉紅色小書包，然后取出一塊小碗紅糖遞給我，我用衣袖粗魯地擦了擦快流到嘴邊的鼻涕，又用手掌在衣服上搓了搓，才接過了她手中的紅糖。

　　家鄉平坦的河谷不但孕育了秀麗的風景，而且物產豐富。家鄉盛產各種水果，尤其以甘蔗最為出名。這里生產的小碗紅糖甜美、精致，遠銷海內外。夏小梔的父母就是經營紅糖的生意人。不幸的是，在一次運輸紅糖到外省的路途中，發生了車禍，她的母親在事故中永遠地離開了她。那時我和夏小梔四歲。她母親出車禍的那一天，別人告訴夏小梔她母親逝世了，她不相信。她坐在村頭的大攀枝花樹下硬是要等她母親回來，她在攀枝花樹下等了一天，也哭了一天，嗓音都哭沒了。我也坐在攀枝花樹下的大石板上跟著哇哇大哭了很長時間，我的母親站在旁邊，怎么哄也哄不乖，最后強制把我拖回了家。

　　我不知道夏小梔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生命里是什么時候，她就像我的父母一樣，在我還沒有記憶之前就已經出現在了我的世界里，我每天都會和她在一起玩木頭人，玩拍紙片，玩踢毽子······

　　我最怕看到夏小梔的淚水，一看見她哭，就特別傷心。一看見她笑，就感覺比吃了紅糖還要甜蜜。

　　每天傍晚時分，夕陽染紅了天，村民都聚集在村頭互聊家常，我就和夏小梔在大攀枝花樹下辦家家。有一次，夏小梔玩累了就蹲下解小手，我感覺非常好奇，就趴到地上看她尿尿，我睜著好奇的眼睛問她：“小梔梔，為什么我是站著尿尿，而你是蹲著尿尿啊？”夏小梔穿上褲子對我說：“木笨蛋，因為你是男孩，我是女孩啊。”

　　也就在那一天，我知道了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男人，比如我和我爸爸，還有一種是女人，就像我媽媽和夏小梔。

　　夕陽下山了，星星升起了，星星不見了，朝霞又染紅了天。攀枝花開了，攀枝花又謝了，攀枝花開了，攀枝花又謝了。

　　我牽著夏小梔的手沿著清澈的小溪，沿著濕潤的青石板的小道走在上學的路上，稻花在吐著芬芳，燕子在歌唱，夏小梔頭上的梔子花像一只在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阿文，為什么你家的梔子花每年都開得這么早啊？我家的連骨朵都沒有呢！”

　　我答不出來，只是咬著糖呵呵地笑。

　　“小梔梔，月亮昨晚把我耳朵割了一條口，你看！”我突然想到今天早上耳朵被月亮割了的事情，扯著嗓子對她吼叫道。

　　夏小梔撫摸著我的耳朵，看著我耳朵上那一條淺淺的傷痕，滿是驚奇。

　　“活該，誰叫你指月亮了！我叫你不要指你就是不聽。”她疼惜地批評我，像一個小媳婦指責犯了錯誤的丈夫。

　　“哈哈，我昨天又贏了好多葫蘆金剛······”我把耳朵的事拋到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