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明時節雨

　　你為什么叫做清明。

　　后來，經常會有人清明這個問題。那個時候，清明穿著長長的校服，一臉無奈地看著拖在泥水里的褲子，用手擋住從劉海上流下來的雨水。“清明時節雨紛紛。”清明忍住了那句“關你X事啊！”清明時節雨紛紛，她抱著手里的各種高考必刷題，把褲子折成了七分褲。

　　清明為什么叫做清明，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清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有人會在她身邊問著她，你為什么會叫做“清明”？然后有一天有一個人突然說了一句：“清明時節雨紛紛。”繼而笑著看著她的眼淚鼻涕在臉上匯成一股順著下巴慢慢齊聚。

　　真是???清明看著外面的雨，嘆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想說真是什么來著。是啊，那個時候她想說什么來著。然后呢，然后，他又說了什么。

　　“下節課上什么？”同桌把頭伸了過來。清明把書從課桌上拿了下來，看著寫的七扭八歪的字體，淡淡的一句：“地理。”“我去，又上地理？”同桌撓了撓頭，“昨天不是剛上了嗎？同桌，下節課我們換位置，你坐在外面好吧。”

　　“你坐在外面不就好了。”清明把書拿了出來。“可是上地理課，那個政治老頭總是愛在外面瞎逛蕩，要是讓他看見我在這里睡覺，他又得收拾我了。”同桌皺了皺眉。“收拾就收拾唄，反正他又不是沒有收拾過你。”清明看著地圖冊上的題，鐵路，京哈線，京廣線，隴海蘭新線。

　　題目上問上海到蘭州需要多長時間。圖上一厘米等于實際一千米，一輛火車的速度是???清明笑著看著同桌在自己的課本上圈出來的那個“地里“的“里”。“你干什么？”當時的清明有些生氣地看著那張無辜的臉。“你寫的錯別字啊，給你改改，不行啊？”同桌說話的時候渾身都是煙的味道。清明先開始的時候總是很介意地說：“你還抽煙啊。”同桌像發現了除美洲外的第二個新大陸一樣看了清明一眼：“對啊。”清明沉默一下，然后自言自語一樣地說：“我沒別的意思，我只是對煙味很敏感。”“你這人真是有意思。”同桌笑了一下，又是一陣煙的味道，“我又沒說你有什么意思。”清明覺得臉開始發熱，她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不太習慣這樣和別人說太多的話。

　　同桌的臉很白，清明聽班里女生說悄悄話的時候總會聽到同桌的名字，她們說同桌的臉白白的，不就是小白臉嗎，清明掐了自己一下，才沒有笑出聲來。上課的時候，她照舊忘記了帶英語課本。同桌隨手把書甩到她面前，趴在課桌上，瞇著眼睛，“記得記筆記啊，我上課的時候最討厭寫字了。”同桌睡死過去的時候只說了這么一句“遺言”。清明偷偷看了一眼同桌，果然是很襯得起小白臉這個稱呼。

　　在后來，清明經過那些女生的時候，總是會同時聽見她和同桌的名字，她回頭看的時候，女生們的眼睛一眨一眨的，里面有種亮晶晶的東西不停地在閃。

　　“同桌，對不起。“清明看了看旁邊的男生。”“什么？”男生挑了挑眉毛。“沒什么？”清明搖了搖頭。對不起，因為我，對不起，讓我的名字和你同時出現。

　　“同桌，你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啊。”男生問。“雙眼皮。”清明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看著書上的單詞，嘴唇咬的緊緊的，再也不想和別人的名字同時出現在那么多人嘴里了。男生看著女生的面部肌肉漸漸緊縮，笑著說：“我不信，你讓我看看。”“我為什么要給你看。”清明小聲說了一句“無賴”。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是單眼皮還是雙眼皮？”“單眼皮好了吧。”“我不信，你讓我看看。”“我為什么要給你看，我一個單眼皮一個雙眼皮可以了吧。”清明恨恨地想，這個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無賴的人，如果你喜歡雙眼皮，那么我就是單眼皮。如果你喜歡單眼皮，那么我就是雙眼皮。不要問我為什么，因為我不喜歡回答你為什么。

　　清明很喜歡聽地理老師的課，用班長的話來說，就好像全班只有一個清明教了學費一樣。老師堅守在清明的桌前，同桌會用書擋住自己，做一個和班里大多數人一樣都會做的事情，清明瞅向他的時候，他的睫毛偶爾會上下浮動，淡淡的光影在他的鼻翼上，無論什么時候他的嘴角都是上揚的弧度。曾經，似乎也有一個人，無論在什么時候都是這副表情。只是后來下過幾場暴雨，連同她心里那個上揚弧度的面孔都沖刷的沒有了色彩，只剩下了暗影里的輪廓。可惜她不是盲人，沒有辦法按著起起伏伏的凹槽判斷他笑得時候想說什么。

　　照舊，她還是寫著“地里”，沒有辦法。這樣寫的話，她就有理由告訴自己不是因為想他才會不斷地寫他名字，而是因為。是因為。

　　查崗的老師又來了，她拿書擋住了同桌的臉，沖著看向她地理老師笑了笑。從上海到蘭州，圖上距離一厘米代表實際的一千米，那我向哪個地方畫多長的比例尺才能到達你在的地方。

　　清明也忘了這首詩到底是小學學的哪位詩人寫的了。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只是這一年的清明，沒有下起雨，反倒是天晴的像這輩子都是這個樣子永遠都不會下雨一樣。清明裹著羽絨服站在穿著襯衫的弟弟身邊。爺爺的墓就在這里，不算小的墳墓，用紅磚砌在旁邊，接著是密密麻麻的喬木還有很多年前的已經褪去了顏色的花圈。

　　清澤捧著冰激凌拿著鐵鍬站在喬木那里挖周圍的野菜，清明把墳墓周圍的塑料袋一個又一個握在手里面，不知道什么時候集聚的水蒸氣在里面凝結成了水滴。聽說，如果在沙漠里沒有水喝的話，可以在沙子中間挖一個小坑，把塑料袋罩在上面，第二天上面就會有薄薄的水霧。可是那么一點水，又有什么用呢。清明問告訴她的人，只有一點點的水，根本就不夠那個人走出沙漠啊，一口水怎么可以撐一天，難道他要喝到嘴里再吐出來這個樣子撐一天啊。“好惡心啊。”清明做出一副要嘔吐的樣子，然后又趕在那個人發火之前說。“可是，如果不是一個人怎么辦，如果是一個人和他的朋友去沙漠，那這口水誰喝呢？如果還有他女朋友呢，他是會選擇自己喝了還是會給他女朋友喝啊，如果還有他媽媽呢，他是會選擇給他女朋友喝還是給他媽媽喝呢。如果他朋友的女朋友和媽媽也在怎么辦，那么他們會不會打起來啊。”講的人看著清明許久沒有說話。清明哀怨地望向他：“如果我和你媽媽同時和你去沙漠里面我們只有一口水可以喝，你會不會給我喝。”“不會。”那個人淡淡地說了一句：“如果我好哥們也在的話，我會給他喝的，但是如果他不在，我就喝了。”清明覺得心扯了一下，然后笑著說：“這樣啊。”

　　“你就不問問我為什么啊？”那個人笑了一聲。“為什么。”“因為你也說了一口水根本就活不了啊，無論是你喝了還是媽媽喝了都沒用的，就算能活著一個，沒有我，你能走出沙漠嗎，小路癡。”他捏捏她的臉，“沒有我，媽媽怎么活啊。我要喝了，喝了之后背你們出去。”清明笑著說了一句：“虛偽。”轉過去的眼睛里面都是眼淚。男生站在她后面也沒有說話，她轉過頭的時候發現他的眼睛里也都是亮亮的東西渲染的眼圈都是紅色。不知道是誰先給了對方一個微笑。也許是她，也許是他，也許是兩個人一起笑的吧。“我想吃東西。”她抽了抽鼻子。“上來。”他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的脖子后面有一個胎記在白色的皮膚上面顯得格外的顯眼。“丟死人了。”她把頭扭到一邊，“走到路上都會被人議論的。”“沒關系啊，”他笑了笑，“要不然，我們就在你的腳上纏上白紗布，這樣那些人就會覺得我是背受傷的同學回家，會對我報以崇敬的目光。”“一邊玩去吧。”清明一巴掌拍在男生的身上，“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要不要我背你，可不要我不背你一會又生氣啊。”男生問。“態度一點都不誠懇啊。”清明噘著嘴。“那請娘娘上轎。”男生蹲在她面前。“這還差不多。”她笑著。

　　“你身上沒有男生的那種汗臭味。”清明聞著男生的校服，“跟你打籃球的那些男生一個一個都大汗淋漓的，渾身汗臭味。”“你一定不會在我身上聞到汗臭味的。”男生笑了笑。“為什么，”清明壞壞地笑了，“你有體香啊？”“呵呵，”男生笑了笑，“這都被你發現了。”清明在男生的背上笑得花枝亂顫。

　　“清明，你知道嗎，背著你特別累。你可真重啊。”男生說，又趕在清明發火之前說了一句，“因為你就是我的全世界啊，我背著整個世界可真是累啊。”

　　怎么最近總是說這些。清明問著男生。男生笑著卻沒有說話。

　　清明手里的塑料袋把手都弄濕了，也許這些水是從很多年前就開始在這里聚集，是不是我喝了這些水，一切就能流轉。爺爺，是不是啊。

　　爺爺的墳墓旁有兩棵喬木被火燒死了，清明看著黑漆漆的樹干，在上面寫著筆畫，后來才明白，寫出來的字原來都是他的名字。怪不得每寫一筆心就刺痛一下。

　　百里。百里。地里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