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子
有人說過,生命只是我們存在的一種形勢,支持我們活著的其實是一股念想。
老人的念想是什么,很多年來,沒人知道,有時候甚至連老人也忘了。他每天只是餓了吃,困了睡,沒事釣釣魚,打打拳,偶爾陪年輕人玩一玩,典型的富家翁活法。
人老了好像脾氣就會變好,什么事能將就就將就。實在不行,就不干不想,爭取多活兩天。但每個老人都有自己的一些小習(xí)慣,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破這個習(xí)慣,這可能他們唯一能堅持的東西了。
這個老人也有,他每年的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都要沐浴更衣,帶著自己最寶貴的魚竿,去河邊釣魚,現(xiàn)釣現(xiàn)煮,而且必須得擺四個碗,幾十年來雷打不動。
今天又是五月初五,老人已經(jīng)釣了整整一天,魚一條也沒有,水面平靜無波,恰如他此刻的心情。年齡大了之后對一切都很有耐心,而釣魚就是一個考驗?zāi)托牡幕顒印?/p>
落日的余暉鋪灑在湖面,一片金黃,魚竿輕顫,微風(fēng)拂過,吹走夏日的燥熱,岸邊的柳枝隨風(fēng)舞動,老人滿意的笑了。在最美的時刻有最好的食物。人生還需何求。他手腕輕動,一條大魚伴隨著金光躍出,飛進老人手中。
他將魚放入旁邊的木桶中,取出案板,菜刀,調(diào)料,架起鍋,生氣火,將魚刮鱗,去腮,剝出內(nèi)臟,熟練地如同一個老師傅。
四只瓷碗,四雙木筷,靜靜的等待。
又一陣微風(fēng)吹過。遠處的湖面劃過一只小船,如箭一般的小船,刺破了湖面,刺破了寧靜,也刺破了老人古井無波的心。
男人站在船頭,閉著雙眼,磅礴的劍意自他身上散發(fā)。猛然間,男人睜開雙眼,劍意頓時無影無蹤,他變成了一把劍,絕世利劍。
船很快行至岸邊,男人躍起,船體頓時四分五裂,一柄劍自他的袖口中竄出,直刺老人。老人很生氣,他認識這個年輕人,甚至可以說很熟悉,如果不是這個時刻,他可以在打敗年輕人后,送他一碗魚湯,再指導(dǎo)一下他的劍法。但是他現(xiàn)在很生氣,他決定給這個年輕人一個教訓(xùn),要他的命。
老人揮了一拳,他學(xué)過很多武功,但最后只會一拳,很平常的一拳,看起來無可匹敵的劍斷了,男人也斷了,他清晰的聽到自己的骨頭一根根的斷了。
男人渾身是血,躺在岸邊,眼神中滿是迷茫,他挑戰(zhàn)過老人很多次,就算受傷也不過是一些輕傷,現(xiàn)在就算命沒丟,也是武功盡失。
“人最重要的是要有自知之明?!崩先撕芾涞目粗?,“我以前不殺你,是因為我心情好,不是你武功高??赡悴荒艿么邕M尺,一次又一次的來,還在我最重要的日子來,你讓我心情很不好?!?/p>
男人露出一絲慌亂的神情。不管一個人平時再勇敢,再不將生死放在心上,當(dāng)死亡來臨時還是會害怕,這是一個人類的本能。但是人類最擅長的就是壓制自己的本能。男人很快就平靜下來,他很早就預(yù)料到這一天。
“從第一次開始我就抱著必死的覺悟,我想殺了你,就不怕被你殺?!?/p>
“為師盡忠,你真是一個好弟子,可就是苦了你的妻子?!?/p>
“師尊養(yǎng)育我們數(shù)十年,他受辱,做弟子的哪怕拼了命,也要為他報仇,我妻子會理解的?!?/p>
“那你就去死吧,”老人面無表情,輕輕一腳,男人氣絕。
老人將他尸體踢下湖,魚湯散發(fā)出濃濃的香氣,恰好四碗。
梅雨,梅雨,沒完沒了的雨。
煙夢夢,雨蒙蒙,細密的雨珠組成了一層層的水簾,遠遠看去有淡淡的霧籠罩這一方天地,迷離著人的雙眼。
小城就在這煙雨朦朧處。
小城是江湖上一個很特殊的存在,它靠生意起家,各種稀奇古怪的生意在這兒都可以找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自然也都可以買到??梢赃@樣說,小城所有的人都是生意人,而且是小生意人,但卻是所有江湖人都必須依靠的小生意人。
城中是由很多曲曲折折的巷子組成,那些小店就隱藏在巷子深處。
通天路是這群小店中的一個。
通天路名字霸氣,生意更霸氣,號稱平天下事,賺天下錢,可店面很寒磣,小小的一間鋪子,除了兩個木板床和兩個躺椅兩個碗筷外,什么也沒有。東西有兩個是因為有兩個老板,沒有伙計。
老板叫做楊淵,林少言。認識不滿三年,但是一見如故,而他們的相遇相識相知是個很偶然的過程。
在楊淵還是個富翁的時候,他住在洛陽城中,那時候他財大氣粗,天天在醉香樓吃飯。有一天中午他遇到了因吃霸王餐而即將被打的林少言。楊淵是個很大方的人,至少在他有錢的時候是。他替林少言結(jié)了圍,并請他吃飯。林少言也毫不客氣,他居然又吃了一頓。事后,楊淵問他為什么沒錢還去醉香樓,林少言說反正是吃霸王餐,不如選個最好的。在那一瞬間,楊淵覺得林少言是能交一輩子的朋友,大家知道,一般白手起家的大款,不管他的年齡是多少,總喜歡跟人說,我年輕的時候怎么怎么樣。楊淵在林少言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而且林少言號稱讀了萬卷書,行了萬里路,除了生孩子,什么都會干。楊淵信了,他從不懷疑朋友。由此觀之,他這個人的腦子是不太好使的,能成了大款,只能說運氣好的逆天。林少言的這句話根本經(jīng)不起推敲,如果他什么都會,又怎么會淪落到吃不起飯的地步,難道讓他賺錢比讓他生孩子還難?或者說他花錢比女人吃醋還容易?
很悲哀的是林少言屬于前者,更悲哀的是,楊淵認識清楚后,他已經(jīng)沒有了回頭路。
后面的事情很簡單,在楊淵的錢花的差不多時,林少言提出了做生意賺錢。做生意得有個根據(jù)地,在大街上擺攤的都有固定位置。他們找了很多地方,才在小城找了一個又便宜,地段又好的店。其實在小城開店要么得有本事有路子,要么運氣得好。楊淵的逆天運氣發(fā)揮了它最后一點作用。店的前掌柜因為同時賣給兩家相同的毒藥而被追殺,本來這也沒什么,但這兩家恰好是對頭,買毒藥就是為了毒死對方,掌柜又對他們說這是獨一份,可最后僅僅毒死了對方家的老鼠,兩家這才發(fā)現(xiàn)被掌柜的擺了一道。掌柜被追殺急著跑路,低價出售店面,被他們兩個撿了便宜,雖然事后很多麻煩,但結(jié)果是好的,總之,他們在這扎了根。
剛開始,他們開了個雜貨鋪,這是林少言的主意,說開雜貨鋪最劃算,穩(wěn)賺不賠,你再怎么厲害,菜刀,鹽還是要用的。最后東西賣完了,錢也賠光了,楊淵至今也想不清楚是怎么賣的,當(dāng)他們的柜子都被人搬走后,楊淵徹底瘋了。他掐著林少言的脖子吼道:“你他媽不是說你什么都會嗎,現(xiàn)在錢呢?”林少言倒是很淡定,畢竟不是他的錢,他推開楊淵道:“做生意嗎,有賺有賠很正常,這個賠了,咱換一個賺大錢的不就好了?!?/p>
楊淵是個很實誠的人,他不僅不懷疑朋友,還非常樂觀,他很快就接受了現(xiàn)實,也接受了林少言的話。
但是賺大錢之前得先解決吃飯的問題,兩人合計了一夜,通天路應(yīng)運而生。
嚴格來說,他們兩個都是很懶的人,不然也不至于淪落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楊淵很喜歡一句詩“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只要今天能吃的起飯,絕不想明天會餓死。這種人如果做生意能成功,那絕對是老天瞎了眼。
我們常說老天有眼,就是對這種人絕不姑息。所以通天路開張到現(xiàn)在,做過的生意屈指可數(shù)。尤其是到了梅雨天,出門來小城的絕對有深仇大恨。
在一個個百無聊賴的下午,他們就坐在店中看雨。
斜風(fēng)細雨,偶爾有一兩滴雨珠飄落進來,飄散在他們臉上,就像一顆顆破碎的珍珠。
“斜風(fēng)細雨不思歸,這種天氣就應(yīng)該跟幾個姑娘,帶幾壺小酒,游山玩水。而不是跟你這個糙老爺們數(shù)雨滴,哎!”楊淵長嘆一聲,聲音中透露出無盡的悲傷與感慨,他回憶起了當(dāng)年的瀟灑歲月,若不是認識了林少言,他過得就是那種生活。
林少言滿不在乎,他一向都認為自己是世上最具智慧之人,楊淵能認識自己,是他上輩子修了大德。他們兩個肯定有一天會成為人人敬仰的存在,現(xiàn)在不過機會沒來罷了。而機會是等來的。
“你天天說等機會等機會,咱們都等三年了,就他媽等了一堆債?!?/p>
林少言微笑著看著楊淵:“成大事者,首先要有耐心,姜太公,他等了八十年才等到周文王,我們才多長時間。當(dāng)然你要是實在不耐煩,可以自己找。”
楊淵搖搖頭,他的心不大,只要有飯吃,有地方住就滿足了。但林少言天天說要做大事,雖然他每天都在這里混日子等機會,可楊淵感覺的到,他那是真心話。楊淵只有林少言一個朋友,林少言看起來也只有楊淵一個朋友,楊淵不幫他誰幫他??梢寳顪Y比林少言還積極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平時上個廁所,楊淵都覺得麻煩。
“而且我有個預(yù)感,機會馬上就要來了?!绷稚傺院鋈蛔兊煤車烂C。
楊淵一臉呆滯,話鋒轉(zhuǎn)的太快,他有些跟不上。
“機會來了當(dāng)然很好,但是我還沒有準(zhǔn)備好?!睏顪Y突然停止說話,死死盯住門口,手中的劍泛著凜冽的寒光。說到底他們還是江湖人,家伙不離身這是規(guī)矩。
相比之下,林少言的刀就好多了,僅刀身血色給人的感覺就比楊淵那把從鐵匠鋪里花五兩銀子買來的要高級得多。而且這把刀在江湖上也有著赫赫威名,弧刀“夜雨”,二十年前的江湖誰人不識。
楊淵唯一對劍還滿意的就是名字了?!熬烹x”,優(yōu)雅中透漏著一絲悲傷,這是他那個很隨便的師父取得,很符合楊淵一貫的傷春悲秋。
腳步聲由遠及近,整齊劃一,他們甚至覺得連雨珠濺開的數(shù)量都一樣。然后他們的眼前就變黑了。
八個人堵在門口,穿著統(tǒng)一的服裝:黑衣黑靴黑褲子,像一堵黑色的墻。挺適合擋雨的,如果忽略他們手中的刀的話。
雨漸漸變大,鋪天蓋地的雨水落在他們身上,順著發(fā)梢低落,沒有動,沒有人眨眼。就像一支軍隊。
林少言感到很棘手,他信奉的江湖原則就是:能用嘴解決的絕不動手,要動手就往死里整。可他很少跟人動手,這就要說到他的另一個江湖原則了:能交朋友就絕不當(dāng)路人,能當(dāng)裝作不認識就絕不當(dāng)仇人。所以不管什么人過來他首先跟人家套近乎,這也解決了不少麻煩。但是看這群人的架勢不像是說兩句就能走的,問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得罪了這群人,這要是動了手,沒仇都要生死相見了。
空氣的氣氛越來越凝重,殺氣彌漫,周圍的店早已關(guān)了門,能光明正大來這兒的都不是善茬,還是不惹為妙。
“我們好像不認識吧,”楊淵突然開口,雙方積蓄已久的殺氣瞬間崩塌,雨珠被震得粉碎,簾幕橫貫其中。
黑衣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八人早已組成陣列,領(lǐng)頭之人時機把握的天衣無縫,簾幕出現(xiàn),長刀便已透過簾幕。
楊淵長劍直刺,刀劍相隔,發(fā)出一道刺耳的聲音,周圍竟出現(xiàn)了一陣短暫的真空,瞬間便被雨水填滿。黑衣人的陣型前方一人,后方二二三排列,將全身功力注與最前方一人,往往會發(fā)出超出本身數(shù)倍的威力。但是我們做人不能死心眼,戰(zhàn)術(shù)要隨著時間地點的不同而隨時進行調(diào)整,這群人的腦子明顯僵化了,他們忽略了巷子的寬度,一擊不中要后退竟然卡在那兒。
楊淵身往后仰,九離劍順著領(lǐng)頭之人大腿劃過,鮮血混雜著雨水,有如泉涌。林少言的刀從楊淵頭上橫劈,領(lǐng)頭之人不得以將刀回防,頓時被震退兩步。
這群人畢竟經(jīng)驗豐富,陣型失利后,馬上各自散開,神色依舊,讓他們震驚的是受傷的那人也是神色如常,并不是強壓下疼痛,而是真正的沒有感到疼。
來不及多想,楊淵再次出手,他的劍法雜亂無章,隨心而發(fā),初練劍時,他師父說:無劍勝有劍,無招勝有招。然后扔給他一柄劍,讓他每天從早揮到晚,那時候楊淵還小,他覺得師父真厲害,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后來他才知道,那個死老頭什么劍法都不會,又不想在徒弟面前出丑,所以才說出了那神神道道的話。楊淵練劍十八年,每天除了揮就是刺,這讓力求高雅的他甚是苦惱,可惜已經(jīng)改不過來,哪怕以后見識到了極為高明的劍法,他也學(xué)不會,索性也就不去學(xué)。相反,標(biāo)榜自己是個俗人的林少言,他的刀法瀟灑飄逸,這讓楊淵更加苦惱。
林少言身體半傾,夜雨飛舞,替楊淵擋下七人攻擊,為他爭取了一息時間,楊淵刺的還是那受傷之人,他雖不知疼痛,可身體終究虛弱了許多,刀法已不如先前一般凌厲,雖然他先前只出了一刀。
那人強提一口氣,長刀平立胸前,恰好擋住了九離劍,楊淵微微皺眉,劍尖上挑,擦著刀身一路向上,黑衣人雙腿用力,迅速后退。楊淵卻比他更快,劍緊貼著刀猛地一挑,黑衣人的四根手指頓時被削掉。
“你他媽要再不來,老子就撐不住了?!绷稚傺源蠛?,那八個人武功雖然不是很高,但配合天衣無縫,哪怕現(xiàn)在少了一個人,也不容小覷。雖遠不到林少言說的撐不住,卻也給他造成了不少麻煩,一時半會脫不出身。
這個黑衣人深受重傷,已無再戰(zhàn)之力,楊淵索性給了他一個痛快,一刀了結(jié)了他。迅速過去支援林少言。黑衣人面對林少言一人便感到吃力,現(xiàn)在加上楊淵,更是奈何不得。
可這群黑衣人都面無表情,哪怕剛剛同伴身死也沒有在他們臉上感到一絲悲傷或憤怒,而他們的體力更是用之不竭,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傷痕,有兩人甚至已經(jīng)受了重傷,但他們卻還向剛剛一般感覺不到累。
這時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悲哀的簫聲,那簫聲若隱若現(xiàn),如果不是他們內(nèi)功高超怕也聽不見,可黑衣人向接到什么命令,迅速后退,帶走了同伴的尸體。而楊淵和林少言一直靜靜看著,他們不知道有沒有埋伏,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退走。依舊沒人說話,他們的離去就像他們的到來,毫無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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