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堯,醒一醒,醒一醒……”
耳邊回響著這呼喚,除了從我的父母那里,我想不起曾在哪聽到過這樣溫柔的聲音,這樣充滿希望與愛意的呼喚。
單從字面上來理解,這呼喚沒有任何溫柔與愛意可言,但它在我腦海中卻具有了這樣的魔力,如同從我那淤泥似的大腦里抽出的一朵純潔又誘人的白蓮。
我艱難地撐著桌面讓身體與思緒從那不怎么舒適的短暫睡眠中脫離出來。
這就是我,一名在某個下午趴在圖書館自修室桌上睡了大約半小時的大學生,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學生。
我已經不記得我是第幾次重復這行為(應該有近一千天了吧?)—早上起床,背一會兒英語,吃早飯,去圖書館,看書,寫練習冊,累了,趴著睡一會兒,再起來……
我并不是所謂的學霸,我的成績不怎么樣,面對這些成堆的書本,習題冊,我的感情大多是冷漠,思維也顯得僵硬。
面對這日復一日的壓抑生活,為了尋求解脫,我是否應該結交一個好朋友?或者是找一個女朋友?我不止一次的想到這個問題,但莫名的罪惡感與空虛感總會在這時候向我撲過來,它們如同在宇宙中毫無目的,毫無選擇地吞噬一切的黑洞,那罪惡的超星體。
那么活動呢?活動當然是有的,但對于這些已經落魄到只能靠簽到,算學分來吸引神經大多已經變得麻木的大學生的活動,我再怎么一頭熱最終也只能以冷清與尷尬收場。
這么說或許有點我其實也是讓活動看起來冷清的禍手之一的意思,但我覺得自己在大多數時候還是比較熱血的。不足之處就是我太容易沮喪,說難聽一點,就是內心脆弱,不像個男子漢。所以在看到那冷冷清清的場面時,我就再也提不起興趣和熱情了。
倒是一些我覺得無聊的活動很能吸引其他同學,這我就更不愿意去了。
兼職,這個我也想過,但我學的是醫科,能夠自由支配的時間十分有限,有時候就連雙休日也逃脫不了要做實驗的命運。
我需要考取研究生,這可以說是我上大學的唯一目的,也是家人的期望,一切都要為之讓道。
當然,我并不是完全沒有空閑做其他事情,我能夠在學習,實驗,吃飯,睡覺之余,拼接起那些支離破碎的時間,寫下這些字句。但這仍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比如成績排名的落后。
這座老舊圖書館的燈差不多是壞完了,沒幾個人真正去考慮開關的保護問題,大家都很粗魯地摁動那些可憐的塑料制摁鍵,有時候那動作甚至變成了拍擊而不是摁動。而且很多時候,合上書本后大家幾乎都忘了關燈。
由于這些燈的緣故(根本原因當然是人),本就陰沉的天讓這狹窄擁擠的自修室變成了一個散發著壓抑氣息的可怕暗室。
那陰沉沉的氣息與我廉價,沒多少意義卻又不可抗拒的憂郁緩緩地糾纏在一起,就像黑醋兌黑咖啡,發出一股奇怪的,讓人痛苦又讓人著迷的味道。
這是個休息日,圖書管理沒有多少人,這間自修室只有我與一名我不認識的女生,從她看的書來看,她與我是同一個專業的,似乎還是同級。
作為一個從未正經談過戀愛的青年,我的心不可抑制地跳了一下。
這算是從烏云縫隙中透過的一絲陽光嗎?亦或是一次平淡卻帶著一絲青澀的美妙會面?
懷著這些思春期之夢般的想法,我時不時裝作活動脖子,好偷偷地瞄她,她看著書,似乎不怎么平靜,因為我從她那帶著一絲刻意的平淡神色中看出了一些焦躁與陰郁。
衣著樸素的她沒有展現出任何靚麗或是活力,但這并不是因為樸素。
很快,她就起身了,抱著她那本厚厚的書,快步走出了自修室,經過我身旁時,留下一絲淡淡的香味,那是屬于每一位年輕女性的香味,可我覺得這不該屬于她,她也沒有看我一眼。
只有我一個人了。
我不免有些失望,現實顯然是比我想象的要冷酷一些的,我不為我可憐的女人緣失望,因為我清楚自己的底細,我與他人沒有多少交流,就算是同班同學也如此,更別說一個陌生的女孩。這很難讓女生對我產生興趣,即使我的外貌還算不錯。
如果韓國電視劇里面的帥哥們只是長了一張好臉而不具備幽默,多才,適時擺酷并展現溫柔等能力的話,他們還會受到歡迎嗎?或許會,但他們必定很有錢。
無需多做考慮,畢竟姑娘們不是于惡中尋找美的波德萊爾,她們大多只能在美中尋找美。而一個固執,僵硬,甚至是有些陰沉的年輕人,比如說我,怎么可能受到歡迎?
如果我有一些錢……應該說是比較多的錢,一套市區內安靜地帶的房子,一輛進口小汽車,情況或許會變得樂觀,但前提是我需要在這日復一日的重復學習中找到一條通往研究生院的路,然后在研究生院中,找到一條通往安逸又穩定的工作的路,然后在崗位上……
我好像無法脫離這死后僵直一般的冰冷思路了。學習醫科的我懷著這樣的想法應該是一件很可恥的事情,我對此感到慚愧,但我本人當初選擇這專業時,心里就沒有帶著對它的愛。我心底希望自己尊重這學科,也尊重仁德與博愛。
但有時候愈加掩飾就愈發顯得怪異與不合理,會讓人更加難以壓制心中的抵觸情緒。
我的師長們,家長們早已和我說明了他們所認為的這個世界的本質,或許他們不想說明,但我總歸是明白了。無趣與平凡就是世界與生活的本質,而打破這無趣與平凡的,就是你的上進心和其帶來的一切紅利,這應該是他們要告訴我的吧?
或者說這是大多數如我一樣的普通人需要在某個時間點接受到的觀念,不論有沒有人告訴我,我終歸都會明白?我不信。
可這本質真的是如同地球內核一般穩固的,從未被替換過的本質嗎?
說起來地球的內核好像也是被替換過的。據說遠古的地球是沒有內核的,而在同一條軌道上,這個叫爾斯的大石頭球有一個叫提亞的弟弟,那弟弟有鐵質內核,他們倆撞在一起,發生驚人的大爆炸,然后融合。那毀滅一切的撞擊造就了今天的earth。
撇開這些無聊的遐想,我的目光回到桌面上,那成堆的習題冊已經讓我苦不堪言,怎么也提不起繼續做下去的動力了。
那喚醒我午后昏睡的溫柔聲音再次出現在了我腦海中,我沒有主動去想它,甚至在醒后就暫時把它給忘了,而它現在卻這樣自然而然地進入了我的頭腦。
這感覺就像那猜不透的,說來就來的習習春風,讓人在愜意中帶著一點驚喜,這聲音是那樣熟悉,我總算是響起這聲音的主人了。
……
我的過去似乎并不是現在這樣昏沉沉的,一種甜甜的感覺開始在我全身彌漫,這或許讓我聽起來像一大條全身布滿味蕾的舌頭,但這真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實感。
非要描述這實感的話,就像是有人給我的后腦狠狠地來了一棍子,而那棍子卻是打不死人的充氣軟塑料材質,讓我意識到身后可能是一個調皮可愛的小孩子,或是要好的朋友。感覺喜悅又溫馨。
如同一個從癔癥中醒過來的患者,我步入了另一個與癔癥并無多大區別,卻又無比真實的世界,那就是我的過去,那真實美麗得讓我感到絕望的過去。
說起來,也并不算是太久以前的事,但我回想起來,卻產生了一種自己是個孤獨的老頭子,坐在落葉飛舞的蕭瑟秋風中,望著夕陽回憶幾十年前往事的感覺。
我切實地經歷過那種生活,我現在連想都不敢想的生活,雖然只有六七年,我將這些記憶束之高閣,一直沒有去觸碰他們—我初中時的那些事情,那些過往,那些人。
往事的突然閃現,讓我驚訝與回味之余,卻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如此久都沒有去回想這些此時在我看來如夢幻般的生活,也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我會將它們這樣稍顯唐突地搬出。
“掙扎”
這兩個字逐漸變得清晰,或許可以加個前綴,變成這樣:徒勞的掙扎。
這樣的掙扎來得有些晚了,不過就算是早,也不會與現在這晚了的掙扎有什么不同。既不會拉動生產力,也不會為我帶來榮譽。
我只是如同一個野獸一般,做出了被完全縛住前最后的猛烈掙扎。
也許我早就被縛住了,作為一個“文明”的人而言,我在那如蟒蛇般緩緩纏上我身體的韁繩圈套中,連掙扎都沒有一下。
也許會顯得淺薄愚蠢,但我卻真實有這感覺:隨著年齡與經驗的增長,人或許是越來越愚昧的,終究會忘記自己的真實面目,會在某一天把真正明晰的事物斷然拋棄,最終于成功者的癲狂中化為宇宙的塵埃。
就讓我最后再旁若無人地蹦跳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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