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荒野

　　第一章：荒野

　　“記住，你，來是自山野的血。所以，一定要自由地奔跑啊。”

　　這是她對野說的最后的一句話。說完之后她就撞向了馬廄墻壁，鮮血在轟然的撞擊中四濺，高傲倔強的頭顱終于垂下，砸在枯草凌亂的地上，激起一陣微小塵土的飛揚。

　　野看著她失去生機的臉沉默無語。

　　如同面對之前她生產時的掙扎和痛苦，她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但野看了她好久，確信自己記住了她所說的話。最后他站了起來，踩著地上又逐漸凝固的血，目光轉向馬廄外面。

　　一輪姣白的明月懸掛在蒼色天幕上，銀色的光芒肆意流淌在馬廄外面的闊地上，又延伸向世界的遠方。野用黑亮的眼睛看著這月光，又把視線投向遠方的荒野大山。

　　他使勁地抖動鮮血淋淋的身體。唰唰唰的，紅色的血滴飛向月光之下，耀眼猶如赤色珍珠。那是來自山野中的血。

　　“出事了，驛丞大人，出事了，那匹母馬難產死了……”

　　一大清早驛站的馬廄里就傳起了急促的叫喊聲。負責喂馬的馬夫原本一臉散漫的走進馬廄，出來時卻是用了奔沖的動作，臉色也變的嚴肅不少，并大聲呼叫著驛站負責人驛丞的到來。

　　呼喊聲在清晨的空氣里傳散開來，聞聲的驛丞就立刻出了房門，衣衫不整地跑來馬廄，問馬夫到底發生了什么事了。這里是朝廷設在南方一處重要驛站，他作為驛站的主要負責人，可是知道半點差錯都出不得的。

　　“大人，那匹母野馬難產死了。就在昨晚難產死的。”見驛丞到來，馬夫趕緊上前說明情況，“小的也不知道這件事情啊。昨夜子時小的來視察馬廄時它還好好的呢。”

　　馬夫聲音斷斷續續，臉上緊張得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驛站里的馬匹的都是他負責照料的。他知道作為專門為朝廷奔跑的驛馬，每一匹都是相當的珍貴，這突然死了一匹馬，搞不好自己差事要丟，甚至還要受罪。

　　對于馬夫的報告，驛丞卻是沉默不語，徑直就走向了那匹難產死去母馬的地方。

　　馬廄里狼藉一片，到處都蔓延冰冷下來的血水。赤黑色的流淌一地。墻壁有破碎的痕跡，血從那里流了下來，染紅了覆蓋在地面上的枯草。枯草上是那匹母馬僵硬的尸體。馬頭朝著馬廄之外，眼睛并未閉上，大睜著面朝著遠方荒野的方向。

　　整個場面看起來驚心動魄。

　　“不是難產死的，是它自己自殺的。”看了許久，驛丞嘆了口氣指著破碎的墻壁，“看墻壁上的痕跡，那就是它自殺留下來的痕跡。看來馴服野馬并不簡單啊。”

　　是的，死去的是一匹野馬。

　　驛馬作為朝廷專門用來運送機密文件的工具，在速度上是十分很有要求的。跑得太慢的驛馬會耽誤文件運送的時間，所以馬的速度越快越好。而野馬不論是速度還是體力都是驛馬所不能及的。所以驛站才會收購野馬來馴服，使之成為驛馬。

　　一個月前這匹母野馬在山中被獵戶們捕獲，獵戶送到了這里。之后這匹野馬便一直安靜坐在這里，溫順得猶如驛馬，讓人不敢相信它來自荒野大山。而就當所有人都開始為之滿意的時候，它卻就這么突然自殺了。

　　“自殺，為什么要自殺？”馬夫驚訝起來。

　　“因為它是南方的野馬。南方的野馬，它們日夜在荒山中奔跑，面對潮濕惡劣的天氣，面對豺狼虎豹的進攻，是荒野大山鑄就了它們。比起北方的馬，南方野馬甚至有更加狂暴的心。即使被捕獲了也很難被馴服。我想要不是這匹母野馬懷孕了的話，可能一個月被捕獲的時候它就自殺了。”

　　“大人，您是說它是為了生產小馬才安靜到了今天？”馬夫內心震動。

　　驛丞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事，它本來就不算驛馬。好好處理一下就行了。”

　　聽到驛丞說沒事之后，馬夫這才松了一口氣，自己總算是沒被責罵。

　　這時驛丞已經轉身欲要走出馬廄，一匹死去的母野馬也不算驛馬，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情。然而，一道黑色卻突然出現在他視野中了，猶如一道黑色雷霆般擊中了他，令他心神震動。

　　驛丞緊緊盯著這匹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黑馬，胸腔之下一陣的氣血翻滾。他看著這匹黑馬感到一陣壓迫，一種來自山野大山的壓迫，頃刻之間就令他動彈不得。

　　那就是野。此刻它站在馬廄外的院子里，四只小腿筆直地站立在地面之上，全身肌肉緊緊繃著似乎就要奔跑，黑亮的眼睛直視著面前這兩個陌生的人類，沉靜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感。

　　從一開始野就站在馬廄旁邊，不過它安靜如樹木讓人察覺不到它的存在。而當你察覺到它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它的氣勢猶如一把直插入大地的利劍。

　　“對了，大人。這就是母野馬產下的小野馬。”這時馬夫走了上來，手指向野。

　　時節溫暖，濃烈的花香點燃空氣。

　　萬里晴空下，浩蕩春風從南方大地吹來，弄皺無涯的春水，又撲向青草河岸上盛開的花樹。粉白的花瓣被風吹起，在天空中肆意變幻，流轉出無數瑰麗的圖畫。

　　一只紙鳶在風中緩緩升起，穿越在各色花瓣彌漫的空氣里，風吹得紙鳶呼呼作響并越發將之拉向高處。紙鳶長線另一端連在淺草碧綠的河濱上，幾個少年站在青草間圍著線觀望天空，又互相嬉戲。

　　河濱不遠的江岸上，是一道高達七尺的木圍欄。圍欄中亦是碧草萋萋，成對的蝴蝶互相追逐翩然飛過，景色如詩如畫。不過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一匹匹健碩的駿馬，它們是驛站的驛馬。這個江岸的木圍欄闊地直接連接了驛站的馬廄，這里是驛馬們的平日里的休息的地方。

　　此刻，時光慵懶。它們在圍欄中或悠閑的采食，或一匹匹互相追逐奔跑。馬鬃在風中飛揚，猶如春風般得意。

　　“一紙飛鳶連天幕，匹馬相追似少年。”

　　這時，一道清朗的聲音從大道遠處傳來。帶著與景色相合的詩情，岸邊的風箏少年們都不禁向道路的盡頭看去。

　　十幾桿火紅色的旗幟高升上了天空，旗幡在風中被呼搖得獵獵作響。旗幟下是一支浩大的車馬隊伍。車隊儀式整齊有序，馬匹雄壯俊美，馬上的騎手更是高貴。紋龍的服飾大有京城皇家的氣息。

　　整支車隊的最前方，是一匹健壯的雪白駿馬。

　　白馬踏著穩健的步伐前進，其上是位清雋的年輕人。年輕人的眉宇間帶著春日般的颯沓，臉色春風得意。正放眼四周看著江南的美色，剛才那句詩顯然就是他所吟誦出來的。

　　道路的另一方就是驛站。

　　驛站外，驛丞早已帶領著所有驛夫及馬夫站立在道路兩旁，舉著紅色的牌匾以盛大的禮儀來迎接這位來自京城的年輕人。當朝皇帝的親弟弟，帝國最年輕有為的親王。

　　然而，與驛丞喜慶心情不同的是，隨著這支京城車馬的到來，那原本彌漫在驛馬群悠閑氣息卻是忽然一掃而空，馬耳高立起來露出警惕的動作。

　　人中有帝王，馬中亦有帝王。在荒無人煙的野外，若兩支野馬群為了爭奪采食地盤相互遭遇，那么兩支馬群中各自的馬王就會站出來搏斗，只有獲勝的馬王才有資格帶領馬群享受青草生長最好的地方。

　　京城群馬的到來，就如同另一群陌生的馬群闖入驛馬群的底盤一樣。

　　圍欄中所有的驛馬都停止了休息追逐，它們高高站立聚集起來輕踏著馬蹄，昂起頭顱朝向那群整齊邁進的京城馬群，看似沉靜的眼睛里隱藏著狂吼的沖動。

　　與此同時的，那更加雄壯的京城馬群也是察覺到這股信息。它們呼吸聲逐漸加重，繼續朝著驛站的方向邁進，馬蹄踏碎路上的青草和落花。最前方的那匹白馬直視向了驛馬群，眼中有火花閃掠。

　　“恭迎王爺到來。”車隊還未完全靠近驛站，驛丞便是上前來迎接了。對于這個帝國最年輕的親王，他可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不必大禮，都起來吧。本王只是來看江南看風景而已，沒有什么大事。”年輕的王爺在白馬上俯視驛丞，臉色愜意。

　　驛丞點了點頭站了起來，慶幸這位年輕王爺真如傳聞所說那樣隨和。不過就在他準備說下一句話之時，王爺卻是已經遠離了他。他騎著那匹白馬靠向了江岸圍欄，面朝那里面聚集起來的驛馬群。

　　在他身后，那些來自京城的馬匹無一列外地跟上在白馬背后聚集起來。

　　幾刻之后，春風狂亂撩動發梢。江岸上，驛馬群終于和京城馬群對峙起來。相隔十幾丈雙方遙遙對視，氣氛驟然安靜肅殺。攔在中間的七尺圍欄有如城墻，又有如大江。

　　“哈哈，驛丞。沒想到你這驛站里竟有馬王的存在，真是令本王驚訝啊。”馬背上的王爺轉身朝著路上的驛丞大呼，“好，就讓本王來一場比試，看看你這南方驛站中的馬王厲害，還是本王的飄霜厲害。”

　　飄霜，他身下那匹雪白色駿馬的名字。因奔跑速度極快，全身雪白而得名。具有北方馬的血統，也就是這群京城馬的馬王。

　　驛丞終于想起這位年輕的親王不只是詩文方面的能手，同時也是帶兵騎馬方面的好手。他對于馬的了解甚至遠超驛丞，自然知道兩支馬群相遇產生對峙的局面，是因為兩群馬之中有各自的馬王。霜雪是京城馬群的馬王，驛馬群卻敢于和京城馬群對峙，所以驛馬群中也必定是有匹強悍的馬王。

　　而最終，這兩群馬的激烈對峙，終于引動了這位年輕王爺胸中的狂熱氣息。

　　很快整支車隊就進駐了驛站，隨從們聽從王爺的吩咐解下了馬匹身上的重物，將它們牽入驛站里另一個空缺馬廄食用草料，讓它們養足精神準備和驛馬群一絕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