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關(guān)于“要挾”

　　都說兒子的第一位情人是他的母親，如果不算上母親，那我的第一位情人會是誰？也許是小黃阿姨吧，我的幼兒園老師。可惜她只教了我一年就離開了。

　　小黃阿姨是因為生寶寶離開大家的。別誤會，我說的不是離開這個世界。接替她的是位老太太。不過僅管老，我們還是得叫她阿姨。說不出為什么，我有點討厭她。我相信她也不太喜歡我。不喜歡的原因很簡單，我不太討人喜歡。為什么不討人喜歡，因為我不夠帥。雖然還談不丑，但個頭太矮小，五歲的人看上去只有四歲，再加上臉色蒼白，一副營養(yǎng)不良狀，讓本就吝嗇的她再也不忍心將有限的獎賞分給我。雖然我從她的前任小黃阿姨那里也很難得到獎賞，但畢竟小黃阿姨年輕漂亮，她有讓我無怨無悔的本錢。盡管她也偏心……

　　說到偏心，其實人都差不多，喜歡自己看好的人，或者說，作為教書育人的老師，都會不自覺地選擇在有潛質(zhì)的小苗身上多施肥，施好肥。而作為我，一棵從塵土中鉆出的小野草，擺在哪都無法跟小苗相題并論。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怨自己賣相不如人。能做的或許也只能是默默地躲在一邊，用強大的精神勝利法來壯大自己。冥冥中用自己的聲音代替上帝的聲音，說上一句：“你還小，二十年后會長成啥樣沒人知道。說不定還是人見人愛的精品。”

　　“屌絲逆襲”、“高富帥”這類詞是后來人創(chuàng)造的，此時用在我身上有點穿越。我不太喜歡穿越，盡管人生某些時候的確存在穿越。就像我，二十年前我就夢見過現(xiàn)在的我。

　　“童小鵬，想什么那？其他小朋友都開始了，你還在發(fā)呆。”說完，停頓了下，繼續(xù)道：“廚房阿婆還等著那，還不快點”。

　　說話的是葉阿姨，也就是我前面說的老太太，她經(jīng)常會在我思考問題時打斷我。打斷我時手里肯定會握著某種道具。就像法官大人說話時，身邊總會放把木鍾。今天自然也不例外，手里端著一只空臉盆，盒底朝外，像面鏡子照耀著我。我被這鏡子晃了下，瞄起眼睛看了她一眼，發(fā)現(xiàn)她的眼神跟她的語調(diào)同樣嚴(yán)肅。

　　這就是讓我們雙方彼此討厭的老太太——葉阿姨。盡管老，她比我們幼兒園的廚娘還大兩歲，但為了區(qū)分身份，還有地位，她總喜歡稱呼對方“阿婆”，好象只有這樣才能找回自己的不一般。

　　我“哦”了聲，回神看她的同時也看到自己面前多了堆帶枝葉的青色豆夾。緊接著耳朵也有了反應(yīng)，聽到周圍傳了一陣剝豆聲。我知道這聲音是從周圍小朋友的指間發(fā)出的。就在我準(zhǔn)備環(huán)顧下四周，看看我是不是唯一的落后分子時，又聽到葉阿姨做作的怪調(diào)聲。不過這次說些什么我根本沒有去聽，也不打算知道。因為此刻我最想知道的是，對面馬駿桌上有沒有這種青色的玩意。如果有，有多少。

　　果然，馬駿面前清爽多啦，一小撮身材勻稱的青色豆夾平整整地躺臥在桌面上，就像是在曬日光浴。我壓低嗓門，本能地罵了句：“要偏心也不要做得太明好嗎，感情我也是人，跟他一樣的男人，你把盒底的殘枝敗葉全傾泄給我，忍心嗎？如此對我，你會后悔的。”

　　剝毛豆夾對于四、五歲的孩童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特別是我，喜歡把指甲咬到無法再咬的人。有時為了剝開一粒“頑固”分子，不得不動用門牙來幫忙。所以剝到最后，一手泥不說，往往還一嘴毛。我很懷念前任小黃阿姨，雖然她也會對我們進(jìn)行“勞動改造”，但那些都是些輕活。比如用小抹布擦擦小桌小凳之類的，不像眼前這個“老妖婆”，一下來就是讓人受不了的“土木工程”。

　　“開始吧。再不開始又得洗腦啦”。我給自己按下了啟動開關(guān)，一場令人厭惡的勞動競賽就這樣開始了。大約五分鐘后，也就是在我咬牙切齒般啃下第二粒“硬骨頭”的當(dāng)口，我隱約聽到靠近講壇的角落處傳來“嗒嗒”兩聲。我放下手中活，朝聲響處漂了眼，只見葉阿姨從講壇下抽出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之后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架起腿，看了眼臺下，而后開始編織起來。一針，一針……時不時也看下身邊的“施工圖”。那神情好像是在對我說：“心靈手巧”這詞就是專為她造的。

　　我又不自覺地罵了句，罵的內(nèi)容與上次差不多。最后結(jié)尾處會用“我會讓你后悔的”作為結(jié)束語。罵完后，我有點反應(yīng)過來，補問了自己一句：“我該如何讓她后悔呢？”

　　“要挾”這個詞是我長大后在中學(xué)課本中學(xué)到的。但運用它卻早得多。我甚至懷疑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為什么這么說，很簡單，只要分析一下“要挾”這個詞的字面意思你就可以明白。字面意思是什么？按我的理解應(yīng)該是：利用對方弱點達(dá)成的某種不平等交換。比如為了能夠多喝口奶就拼命地哭，而心軟是母親的弱點，于是一場不平等交換就達(dá)成了。所以說只要存在“交換”，就必然存在“要挾”。它的存在極其自然，無需過多條件。

　　交換？交換什么？這還用問嗎，當(dāng)然是我最最需要的。我最最需要的又是什么？當(dāng)然是獎賞啰。只要跨進(jìn)過我們教室的地球人都知道，我的榮譽榜是班里最最“純潔”的，我有義務(wù)讓它變得不再“純潔”。

　　我本打算咬破手指，等到血流淌出來后再走下一步的。可我嘗試了幾次后，發(fā)現(xiàn)這樣做太疼了，始終沒有勇氣最后狠命來一下。怎么辦？放棄嗎？肯定不行。周圍小伙伴好象已經(jīng)注意到我了。葉阿姨好象也發(fā)現(xiàn)我在消極怠工。怎么辦？在我問了自己千百次“怎么辦”后，一顆平日里毫不起眼的小結(jié)痂提醒了我。為什么說它毫不起眼，因為它躲藏在兩根手指的夾縫間，不張開手掌看不見。此時看見真是老天有眼。

　　我想我是沒有退路了，只有勇敢地面對。于是我毫不猶豫地騰出一只手，義無反顧地將深藏于此的一枚“蓋頭”連根掀去……我終于得救了，一滴鮮紅的鮮血猶如一粒紅寶石從“地表”處冒了上來，并在光照下熠熠生輝。

　　為了不讓紅寶石平躺下來，我像走鋼絲般走到葉老師跟前。在我將小手伸到她面前時，我的眼淚始終沒有按要求流淌出來。怪不得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它是不會騙人的。現(xiàn)在我終于明白了，演員為什么也叫藝術(shù)家，因為他們的眼睛能超越心靈。

　　非常幸運，葉阿姨沒有注意到我的眼睛。當(dāng)然，即使注意了，我相信她也不會有我剛才的領(lǐng)悟。有首歌怎么唱的？對，“多么痛的領(lǐng)悟”，唱得太好啦，只有通過痛你才能領(lǐng)悟。

　　“你怎么了？一個人跑上來。”葉阿姨沒有收起針線活的意思。而且能看出她臉上有股報怨的神情。感情她織毛衣是為了我，還有剛才織錯的那針是因為我造成的。這下我真的受傷了，眼睛瞬間紅潤起來。

　　“我，我剝出血了。”我知道這次不用裝了，臉部表情肯定足夠委屈。

　　葉阿姨探過頭，看了眼還算爭氣的血珠，又抬頭看了我一眼，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地問了句：“是剝豆剝的？”

　　“是，是的。”我的傷心讓我的語調(diào)帶有泣聲。盡管此傷心不是彼傷心。

　　“不像吧？剝豆能把手剝出血？再說這血好象不是剝豆剝出的……”，葉阿姨這次總算放下了手中的活，騰出雙手將我的手掌展開，然后上上下下翻看著，邊翻邊看邊不可思意地?fù)u頭。

　　我本來是想用更為猛烈的淚珠來回?fù)羲模覄x那間好象看到上帝在我面前擺手，示意我那樣做沒用。于是我只好臨時改變套路，點穴般說了句：“毛豆枝比你毛衣針還尖，扎一下就出血啦。上次我玩媽媽的毛衣針，也是在這個地方扎出血的。所以從此媽媽再也不讓我碰它，也不在我面前織，生怕我被扎。”看，我終于點中要害了。

　　“好啦，不要說啦。”葉阿姨瞪了我一眼，然后把放在一邊的針線收拾好，重新放回原地。而后拉過我，讓我站在她面前。之后，看著我，想說什么又沒說，好象跟我說話還需尋找切入點。

　　此時此刻我真擔(dān)心她會再給我講一遍《劉胡蘭》的故事。這故事我聽得太多遍了，聽得讓人討厭了。如果她真要再給我講一遍，那我情愿什么都不要，從哪來回哪去，老老實實剝我的毛豆。

　　“你聽著，扎破手的事是你自己不小心。自己不小心做錯的事要自己負(fù)責(zé)。不能到處亂嚷。不過考慮到今天讓你剝的豆的確多了點，所以等下我會在小朋友面前表揚你。說你愛勞動，不怕苦。但我不說你不小心做錯的事。這下你滿意了嗎？”葉阿姨小聲地對我說道。

　　“這…嗯…”我當(dāng)然不滿意，僅管她沒給我講洗腦的故事。

　　“怎么？表揚還不嫌夠？”葉阿姨看我吱吱唔唔，問道。

　　我沒看她，也不表態(tài)，只是不吭聲。

　　“那好，我再給你三朵小紅花，外加兩顆五角星，怎么樣？”葉阿姨看出我的不滿，想了想后，補充道。

　　這次我同意了，盡管她沒有摟著我說這些話。上次她夸馬駿時，是把對方摟在懷里說的。當(dāng)然，“不義之財”我不奢望，三朵小紅花外加兩顆五角星已超出我的預(yù)期。我知足啦。

　　這就是我被帶進(jìn)這家幼兒園后得到的第一次獎賞。希望它只是個開始，而不是結(jié)束。同時我也希望能通過此舉，讓上帝能注意到我，注意到地球上還有這么一個小人，非常想得到他的幫助，幫助他快快長大，長大后又高又帥，帥得驚動黨中央。我能如愿嗎？還是讓時間來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