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我和程子最后一次一起去砸工廠的玻璃。

　　下午剛放學，我和程子就以最快的速度脫掉校服騎車到老地方。好長時間沒動手了，心里激動，手里癢癢，上次的風波應該已經平息。

　　凜冽的的風呼呼刮著，街上堵得不成樣子。我們見縫插針急速飛馳，惹來一片羨慕嫉妒恨的罵聲。

　　我回想上次的經歷，那倆傻保安騎他們的破車子足足追了我們一個多小時，幸好程子車技高超，雙丟把往路上撒了一把圖釘才有驚無險。之后工廠鬧到學校，非說看到身穿這所學校校服的學生到工廠搗亂。工廠勢雖大，但苦無實證，估計看見的那人也不確定。他們只好賴在校長辦室。校長好說歹說，被逼之下形式上發了個公告：近有不法分子肆虐，請同學們務必保護好自己，不要獨自行動，不要走小路，不要……

　　而工廠則用張狂的草書畫了另一張公告貼在學校大門口：千萬別讓我們抓到你，要不，嘿嘿。“嘿嘿”后面畫了一個大大的黑色骷髏頭，十分嚇人。

　　這則公告貼上不到兩個小時就被學校撕了。

　　那幾天大家議論紛紛，我和程子著實被嚇到，生怕人家守株待兔等著我們自投羅網，不敢貿然行動。而今天，程子表情嚴肅地對我說，今天，一定，必須去。

　　我們騎到地方，四下巡視一番，沒危險沒隱患，和往常一樣人跡稀少，流浪狗都沒流浪到這里，只有超載的大貨車呼嘯而過。我們停好車子，翻過護欄，踏入因拐彎突出的裸露地，惡狠狠地盯看河對岸的廠房。

　　程子從地上摸起一塊石頭甩手就扔。但明顯程子發力不當，拋物線不當，兩個不當導致石頭只“哐當”一聲就掉河里了，窗戶完好無損。我問程子要不要換塊大的，問完環顧四周，地上都是小石子，遠處有一塊大的巍然聳立在護欄旁，但就算有十個程子也搬不起來。程子也掃視一圈，輕輕說不用。然后手伸到后背處一陣猛陶，亮出一把彈弓。余暉下鋼制的彈弓柄閃閃發光刺得我眼睛發痛。我后退兩步，苦笑道："你別，我去那邊給你找找，千萬別用彈弓。"程子不理會我彎腰撿石子，擺擺彈弓，說："沒事的，前幾天我在家練，十多米遠的啤酒瓶百發百中，何況這么大的玻璃。"

　　我懷疑那酒瓶是程子喝醉后再用彈弓打的。

　　我心里直發怵，情不自禁又退后幾步。忽然想到我的任務，連忙跑到公路旁那塊大石頭后面。

　　記得程子第一次用彈弓時，我站在程子身后不遠好欣賞他拉弓射窗的颯爽英姿。他舉弓，拉長，瞄準，放！沒看見石子飛出，倒是我臉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天知道怎么回事。自那之后，我強烈抵制他使用彈弓。不過程子若堅持我也沒辦法，他是我們倆人小聯盟的盟主，更沒辦法的是盟主的信物就是那把彈弓。

　　我露出一個腦袋，遠遠觀望程子，幻想他瞄準正對面三樓的窗子，然后一樓最東邊的玻璃應聲而碎——這是我能想到最樂觀的結果。

　　程子舉起彈弓，拼力拉長，瞄了半天，的確是正對面那扇，瞄準穩住，放！我急忙縮頭。隨著“啪”的一聲，玻璃稀里嘩啦地往河里掉。我長舒一口氣，站直遠遠觀望。程子不停歇射完三樓所有窗子。這時我聽見公路長坡下工廠門口那兒傳來嘈雜聲。兩個身穿保安制服的人邊大聲叫罵邊推車往坡上爬。那倆保安傻得太可愛了，同時立刻明白警響著警笛為什么總不抓到壞人。我跨上車，大打車鈴，呼喚程子該走了。程子跑過來，朝那倆儍保安揮揮衣服，高聲大喊，再見了！

　　2.

　　我和程子總共砸了四次工廠的玻璃。我們的行為絕不是胡作非為，也不是無聊的低俗趣味，更不是私人恩仇，恰恰與這些卑鄙邪惡骯臟的相反，我們是在伸張正義懲辦邪惡，就像鋼鐵俠蝙蝠俠蜘蛛俠等俠一樣，再不濟也是葫蘆兄弟。只是方式有那么丁點猥瑣，但我們旗幟鮮明——保衛小城。多高尚啊！

　　這個想法起初由程子想出，在程子看來，小城已經到了瀕臨毀滅的地步，工廠的黑煙日夜不停扶搖直上，廢水淙淙不息奔流入河，天空黯淡無光，河水五顏六色，這樣下去小城遲早完蛋。并且他還搜集一大堆世界各地因環境污染受苦受難的例子。那段時間里，他嘴邊整天掛著“此城危急存亡之秋也”四處游說朋友們加入他的小城守衛者聯盟。朋友聽完他的說辭只當他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建議他早點回家洗洗睡吧。但程子越戰越勇，擴大打擊范圍，無論深交淺交還是一面之交都被他拉去探討護城大事，探討的結果使越來越多的人覺得程子腦子進水了，他幻想的小城守衛者聯盟更是進水泡太長時間發脹所至，更有甚者聽完后直接給程子介紹哪里精神病院條件好。

　　在大家眼里，小城此時正欣欣向榮蓬勃發展，高樓林立車水馬龍，東邊建新城，西邊拆舊城，拆完建工廠，工廠越建越大，樓房越蓋越高，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不就是天暗了點水臟了點，有什么問題呢？不關我們的事，我們遲早會離開的。

　　就這樣，程子幾個星期的努力無果而終，沮喪不已，沒日沒夜埋頭大睡，借睡消愁。

　　過了不久，我們的學校從老城搬到東邊新城，依青山傍污水。搬來后所有班級打亂重新分班。這對程子來說是絕對的天賜良機。程子一掃往日萎靡，重振旗鼓，瘋狂交際，剛打聽出新同學的名字就拉人家加入聯盟。但是同學們都非常聽老師話，學生的天職是學習，風聲雨聲讀書聲聲入耳，大事小事無關事事事不聞。只是耳朵不聞鼻子聞到了。學校邊上的城河惡臭熏天，教室又都緊靠河邊。學生們能忍則忍一忍再忍，后來有傳言有人讓熏出毛病了，無從考證真假，但學生們忍無可忍不能再忍，紛紛砸水壺撕卷子表示不滿。老師同樣受不了令人作嘔的氣味，樂得學生鬧騰不去鎮壓，然后上報校長。校長再上報，得到的指示是：學業為重。然后校長大人親自出馬講了一大堆話，無外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古有鑿壁偷光囊螢映雪現有忍臭苦學云云，同時號召同學們保護環境，從節約每一滴水、每一張紙，從小事做起，從自己做起。于是所有人忙著貼標語編公益廣告，更加沒空搭理程子。

　　所幸這次程子并沒有無果告終，不然小城守衛者聯盟也不會有兩個人。可能由于我比較瘦弱，程子需要的是彪形大漢，我是很后來才被他拉去談談的。當時我對程子的事跡略有耳聞，和朋友談論時也用同樣嘲笑的口吻笑這人多管閑事。

　　我贊同程子說的，這垃圾的小城遲早毀滅。我不覺得憑我們這些學生能做些什么，大勢所趨洪流滾滾，我們頂多發幾句牢騷，萬事忍忍，牢騷也不能多發，會影響學習。照朋友所說，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考個好大學遠走高飛，管這破地方成什么樣反正不關我的事。

　　我本想反駁朋友，朋友讓我閉嘴然后問我，要是美國英國法國或者澳大利亞愛爾蘭給你機會你去不去。我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朋友哈哈大笑，就是，給你老撾的國籍你也去。這次我很果斷，我說，我真的不去老撾。

　　程子拉我到樓梯拐角處，劈頭就問：“你覺得小城怎么樣？”

　　我微靠在墻上，擺出一個很瀟灑的姿勢：“有話直說吧，我聽過你的事。”

　　程子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換了種稍微激烈的語氣，“你看看我們的小城，以前多美麗，天多藍水多清。尤其是城河，我們都是在城里長大的，小時候夏天在河里游泳釣魚釣蝦，現在呢？魚蝦早死光了。都是工廠害的。”

　　我點頭稱是。

　　程子接著說，“我就是想拉些人，搞垮工廠，守護我們的小城。可那群混蛋都是縮頭烏龜，一群沒人性的家伙。”

　　我想要是我拒絕不是也成了沒人性的縮頭烏龜。想了想，我笑了，擺擺手，“憑我們，算了吧，我們什么都做不了的，不如好好學習遠走高飛。”

　　程子顯得更義憤填膺，憋紅了臉嚷道：“就是有你們這群混蛋，小城才變成這樣的，賺了錢就想著離開，有了前途忘記這里，都他媽的該死。”

　　程子最后一句話幾乎是吼出來的，幸好周圍沒人。離我們最近的一男一女正趴在欄桿上沉醉遠處的風景。我盯著程子泛紅的臉，徹底被他折服，想這樣的人還有什么所圖？況且我早就忍受不了平淡無奇無滋無味的生活，說來可笑，我一直想轟轟烈烈地當英雄。保衛小城，多響的名號！事成之后絕對名震天下。我們異想天開？管他異想天開還是地閉，英雄的事比天大，當了這里的英雄傻子才去別處。

　　我問程子：“我們做什么？”

　　程子慢慢平靜下來，沉吟一陣，“砸玻璃！”

　　３.

　　我們的組織成立——小城守衛者聯盟。作為一個組織，職位的劃分是最頭痛的事。其實我覺得整個聯盟就倆人沒必要弄這些虛的，重要的是怎樣守護。程子說不行，國有主席縣有書記校友校長家有老母，我們必須有一個盟主，萬一意見不合以盟主的意思為準。明擺著盟主是程子。他封我為副盟主，主要任務聽從盟主安排。我認為一個英雄絕不能是副的，有誰能記得奧特曼的隊友？我無意領導程子，但不能在程子之下，這樣大功告成之日我才不會被人遺忘，人們才會報以同樣的掌聲。于是，我告訴程子我要當盟委書記。程子“啪”一聲把一把彈弓拍在桌子上，“好，不管你當什么，你都要聽我的，這是盟主信物。”

　　小城守衛者聯盟正式成立。我們的宗旨是守衛小城，目的是不惜一切代價搞垮工廠，方式是砸工廠的玻璃，天天砸月月砸，總有一天砸垮工廠。我總覺得我們的方式難度系數有點大并且太猥瑣不符合英雄形象，但苦思良久想不出更好的。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朋友們見我總和一個腦子進水的人待在一起，紛紛離我而去。鳥他們作甚，他們就是一群混蛋，待我英雄的美名遠揚時再調笑他們，哦不對，那時我要裝得大度鞋要不計前嫌。

　　經我和程子勘察，目標鎖定為小城最大的工廠。不是我們貪大，而是這座工廠位置實在得天獨厚。它處于新城與老城的交界帶，我們騎車回家繞遠路的話恰好順路。它的廠房在城河的北岸，大門卻在南岸，門外是一段長坡，長坡上有一個Ｕ型彎道，凸出來的裸露地正對著廠房。方便回家，方便作戰，方便逃跑，不拿它開刀是和自己過意不去。我們分配任務，程子是砸手，而我待在拐彎處負責放哨——裸露地的地方被大石頭遮住視線，砸手無法看到坡下的情況。我們制定逃跑路線，倘若對方步行而來，不必擔心，程子再砸兩塊也無防。若騎自行車來，算他們蠢，待爬上來早已氣如游絲，我和程子一人一腳再把他們踹回去，要沒有如絲，我們備好的圖釘就有了用武之地。摩托車和汽車沒在考慮范圍內，黑心的工廠老板不會那么大方的。我們還考慮到倘若對方放狗，小狗好說，沒準過來搖搖尾巴就自己回去了。大狗的話備的香腸一扔各自逃命吧，沒被咬的一方負責醫藥費。

　　事實證明我們多慮了，工廠沒狗，甚至連保安也沒有。前兩次我和程子輪流砸完能砸的玻璃后，啃著香腸觀賞廠房里面的騷亂。

　　之后的一切都按預定軌道進行，我不時幻想我成了英雄向人群揮手致意。樹枝長出新芽，城河清澈見底，人們夾道歡迎歡呼喝彩，我和程子笑得春光燦爛天真浪漫。

　　４.

　　但是，開頭說了，第四次是我和程子最后一起砸玻璃。那之后，工廠又來學校鬧騰，這次有了證據——那倆保安認定他們看見有人揮動這所學校的校服，有照片為證。校長盯著照片看了半天，旋即勃然大怒，這關系學校聲譽，必須嚴肅處理，下令所有的學生排隊讓保安辨認。所幸保安沒看清我們的模樣，辨認不出。學校再下令，自首從輕抗拒從嚴，若無人領罪，查出是誰，立刻開除學籍，并交給工廠處理。工廠再次貼出骷髏頭，學校任它貼在大門口。

　　程子再也沒提過我們的事業。我以為他被嚇到了，不時給他打氣，我對他說："我們是正義之師，我們的前輩都是有名的俠，這點驚嚇算什么，又沒被抓住。以后小心行事，不用怕的。你看天是不是又濃重了不少，我們應該摧枯拉朽勢如破竹勇往直前，為我們最后的勝利戰斗。起來，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站起來，我們今下午去看看行不？"

　　程子無動于衷趴倒在桌子上睡覺。

　　后來的日子程子除了睡覺就是和一個女孩聊天。那個女孩叫雨兒，可能是從哪兒聽到我們的偉大事跡來拜見盟主，沒準過兩天我們聯盟會加新人，正好我能當當領導。只是我現在整日無事可做，學程子天天睡，白日做夢。夢中總出現我成了英雄的場景。按現在的形勢發展，英雄的事真的會變成白日夢。我按捺不住，跑到程子的座位上指著他的臉對他吼，“你他媽到底還去不去了？你這算什么？就這破膽還當盟主呢，當豬算了。”

　　程子看都沒看我一眼，緩緩從桌兜掏出彈弓放在桌子上，用平淡的語氣說：“你拿走吧，我不干了。”說完趴下繼續睡覺。我一下子怔住不知道說什么，呼哧呼哧直喘氣，死死盯著他看。他扭下頭接著說，“我勸你也別去了，就像他們說的那樣，太傻。”

　　課間鬧嚷嚷的吵雜聲搞得我心煩意躁想揍他一頓。我握緊拳頭，眼中迸射怒火好似能把他燒死。我轉念又想，事已至此我打他一頓又能怎樣。況且假如真打恐怕我只有被打的份。我拿起彈弓轉身就走，心中把這個敗類鄙視了一百遍。

　　那天下午我裝好東西決定一個人去，一個人更好好，殺人如麻來去自如，所有的榮譽都是我的。孤膽英雄強調的就是孤字，要不然怎么譽滿天下。

　　剛騎出校門我就看見程子推著他那火紅山地車和一個長發女生有說有笑慢慢向前。女生是雨兒，浪漫溫馨的氛圍不難推測他們之間的關系。我頓時恍然大悟，心里再把這混蛋罵上一百遍，徹底對他鄙夷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經過他們時我故意放慢速度，使勁朝程子碎了一口唾沫，然后飛車而去。

　　我不明白程子為什么會為一個女孩放棄我們崇高的事業，待我們成功之后，香車美女，要什么有什么。此城危急存亡之秋也？去你的。

　　一個多小時后，我坐在老地方公路的護欄上看夕陽染紅西邊的天空，濃煙從又高又直的煙囪中以不可阻擋之勢沖上天穹，我又見到了程子。他推著車子，雨兒在旁邊說說笑笑。我和程子對視一下。爾后他立刻扭頭和雨兒說笑。雨兒也只是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一下馬上離開。我心想，難道程子沒有放棄，只是嫌我礙手礙腳把我踢開。就算是也不至于找個女的吧。我再怎么羸弱也比女的強。

　　我準備和他打招呼，跟他道歉，誤會他了。我耐心等他們從坡下爬上來。對岸廠房人頭攢動，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些英雄氣短，來了這么長時間連半個窗戶都沒砸。這不能怨我，坡下的大門口停著一輛嶄新的摩托，保安像狗一樣警惕過往的路人，即便沒人，他也像狗一樣警惕來往的狗。我無能為力，打死我也騎不過摩托車的，只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明天老子還是一條好漢。今天縮下頭無妨。就是怎么也沒想到在這兒能碰見程子。

　　他們上到坡上，我跳下來，拍拍屁股，露出微笑。

　　他倆旁若無人地經過我，經過老地方，沒有停留，沒有扭頭，視我為空氣。他媽的敗類果真是敗類。

　　他們來這兒做什么？我推起車，遠遠跟在他們后面。

　　走了很長一段，對岸仍是工廠。他們停下來，左右瞅瞅，穿過馬路。程子把山地車鎖到路邊，拉起雨兒的手，拐上路那邊一條上山的小路。我將車子鎖在山地車旁邊，順便將幾顆圖釘扎進他的輪胎里。緊跟著上山。這荒山野嶺的地方，萬一程子有什么不軌，我好英雄救美。

　　路越來越窄，兩旁雜草叢生，不知名的蟲子飛來飛去，右邊好像是一個果園，排列整齊的果樹蒼翠欲滴。映眼的都是新鮮的綠色，好久沒來過這種地方了。

　　他們在一條小溪邊的一棵大樹前停下。我稍微靠近點，藏在樹叢里。那棵大樹長得異常盤根錯節，有一種古色古香的美，擱外面只能在政府大廳見到。樹下有個鼓起的土堆，看樣子是人堆起來沒多久的。雨兒嘴動了動不知說了些什么，程子從書包里掏出一袋炸雞腿遞給雨兒，自己則拿小鐵锨在土堆前挖坑。挖成后，雨兒把炸雞放到坑里。邊放邊哭邊說話。程子不停安慰她，然后程子將坑填上，拿出一袋牛奶，撕開將牛奶倒到填好的坑上。

　　我覺得腦子有點不夠用，脊梁莫名的發涼。

　　雨兒越哭越痛，程子一把攔在懷里，緊緊擁著……

　　５.

　　我還是要干正事。工廠戒備成那樣，我實在無計可施。我必須找個搭檔望風，要不然就得學愚公移走那塊大石頭。經過兩節課的搜尋，我初步確定一個叫鄧勇的人。這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一點也不勇，比我低比我瘦比我看上去更不可靠，帶金邊無框眼鏡，儼然一副書呆子模樣。我別無選擇，因為只有他一人沒被程子找過。我覺得霸業未成決不能中道崩殂，對比之下選擇鄧勇還有一線希望。雖說鄧勇不勇，經常遭校霸那幫人欺負，但戴上眼鏡視力不弱，這就夠了。

　　我找到鄧勇，直接問：“你覺得現在小城怎么樣？”

　　鄧勇一臉茫然，我又問：“你聽說過工廠玻璃被砸的事沒有？”

　　“嗯”。

　　“是我干的，現在我需要一個幫手放哨，我覺得你能擔此大任。喂！先別走，讓我把話說完。”我向前兩步拉住他，“我們這樣做是正義的，你就幫我放放哨，沒危險，有人來了吹聲口哨就行。你看看我們的小城成什么樣子了，小時候你在河里洗澡釣魚釣蝦，現在呢？一切根源……”

　　鄧勇打斷我，“小時候我不住這里。”

　　我咽下一口唾沫，"不管怎么說你都在這生活吧，我們得為它做點什么？我們要搞垮工廠，保衛小城，懂不懂？"

　　鄧勇搖搖頭。我頓感無奈，覺得面前立著一塊大石頭。我說，“這樣吧，只要你當我的幫手，我保證校霸那伙人不再來欺負你。"他眼里閃現一絲光芒。"真的，不騙你，我有個朋友是他們里面的，打個招呼就行。倘若我們被捕，你就說我逼你的，這樣行不行？"

　　鄧勇低頭皺眉苦思，勉強點點頭：“好吧。”

　　這天下午放學程子笑呵呵拉住我說請我喝酒。酒過三巡，我有些微醉，開始拿各種臟話辱罵程子。程子起先沒反應，斟酒任憑我罵。等我罵累了，他有些醉了，帶著醉酒后特有的怪腔說：“哈哈，你就是個傻逼呀！我那時說的你還真當真了？當時拉你入伙時我差點沒笑出來，臉憋得通紅難受死了。我演技是不是特別好，將來拿個奧斯卡小金人怎么樣？哈哈。”他一揚頭一杯酒下肚，“我給你說啊，當初我那都是假的，那時我追雨兒——就是現在跟我在一起的那個，人家怎么也不跟我好。我喜歡她喜歡的不行，一想她拒絕了我心痛的只想跳河，被河水嗆回來后我打聽到和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狗被工廠害死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給愛狗報仇。于是我把自己宣揚得跟工廠不共戴天人盡皆知，再稍微到工廠鬧鬧，工廠幫我一宣揚，她成了我女朋友。哈哈，我當時還以為世界上的白癡都死絕了，沒想到還有你，對了，還有鄧勇。哈哈哈哈哈。”

　　“但這次請你喝酒不是笑你的，我覺得你為人不錯，又幫了我，夠朋友。我想先道個歉，之后我們就是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當然，工廠的是讓它過去吧，它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們別找不痛快。來，干杯！”

　　我臉色越來越難看，心里十分不爽，仿佛周圍人都用恥笑的目光戳得我千瘡百孔。我舉起一杯酒碰了一下一飲而盡，另一只手拎起酒瓶朝程子左臉重重砸去。程子被砸倒在地，我又摔過去杯子，然后奪門而出。飯館陷入混亂，程子吼罵要讓我有種別走，服務員欄住程子讓他付錢，飯館的其他人尖叫著往門外跑……

　　6.

　　隔天下午放學后，我拉著百般不愿的鄧勇去辦正事，他躲躲閃閃的眼神吞吞吐吐的樣子讓我大為惱火。英雄身邊怎么能跟著一個慫蛋？我壓住怒火好言勸說。

　　這次工廠大門口沒有警衛，可能上廁所可能打牌了。那輛摩托極其礙眼，我騎車上前查看，果真沒人。鄧勇在邊兒上放哨，我掏出圖釘扎進輪胎，又撒到車轱轆周圍，另外沿上坡的路上多多少少撒了些。撒完招呼鄧勇跟我到老地方，告訴他，“你的任務只是待在這看有沒有人從工廠出來，有的話喊我，知道不？脫掉校服！”

　　我走到地方取出彈弓準備射擊，突然覺得有點不放心，鄧勇畢竟第一次來，有必要再叮囑一下。我跑回去看到他不禁咂舌，這貨居然趴在護欄上寫數學作業。我抽走作業，惡狠狠地盯住他，“放風！聽見沒！”

　　回到射擊點，看著對面的廠房，是不是把玻璃全部砸碎就成功了，到那時……

　　我拉長彈弓，瞄準最大的一塊，“砰”，“啪”，“嘩啦啦”。再瞄準，“嘩啦啦啦”……不一會兒我隱約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我趕緊往回跑，鄧勇早已沒了蹤影，地上幾張草稿紙隨風亂舞。不遠處騎摩托的人正俯身詫異的查看輪胎，他看到我，手抽搐一下，顯然考慮要不要來腳油門。我趁這時匆忙跨上車，拼命逃竄。他要是有意追我，我只有被擒的份。但后面久久沒有轟鳴聲。我想我走運了。

　　騎了不遠，前方七八輛山地車排成一排橫放馬路，構成一道屏障，程子那輛火紅的車子異常顯眼。一群人站在邊上，為首的正是校霸！來者不善。

　　鄧勇躲躲閃閃地立在校霸身后，我想他以后肯定不會受欺負了。程子躲在人群后好像在笑。里面沒有其他我認識的，都是跟校霸混的混蛋。我停了下來，前有伏兵后有追兵，插翅難逃，惟一是走水路。我歪頭往河里看了一眼，鐵定毒死。

　　前面的人推起車子緩緩向這邊移動，后面出現保安的身影，我待在原地，思考是坐以待斃還是絕地反擊，反擊是一個英雄的表現，但后果可想而知。那群校友圍著我滿臉都是得意，保安走上來朝著我的腿就是一腳，嘴里叫罵著“他娘的你敢戳我輪胎，他娘的你敢戳我輪胎”。我差點給踹跪那兒，不敢反抗，攢緊拳頭耷拉著腦袋。不久，開來輛黑色奧迪，走出一個中年男子，保安和校霸迎上去。保安畢恭畢敬地說：“老板，人抓到了。”校霸笑嘻嘻地說：“姨夫，你答應我的可不能食言啊。諾，人在那兒。”校霸用手指指我。男人朝我打量。

　　男人走到我面前，一字一句厲聲問道：“你叫什么？家住哪？父母是誰？電話多少？為什么來工廠搗亂？”我不吭聲，“啪”一巴掌扇過來，耳朵嗡嗡響。

　　“你說是不說！”男子兇暴地又一巴掌。

　　周圍一圈人圍上來，校霸一腳踹到我肚子上，然后我感到腳下被人一絆，摔倒在地。腳像雨點般朝我踹來。

　　我雙手抱頭，全身上下都遭受著重擊，我感覺世界好像黑了，一切都完了。

　　我低聲抽噎，說：“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別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