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醫藥代表

　　引子

　　我一生出來就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鑒于當時醫療水平和經濟條件有限，一直等到九歲那年才來到江城兒童醫院做了胸外科手術。進手術室之前打了全身麻醉，昏迷了3天，果真是轉瞬即逝，一點做夢的感覺都沒有。后來出院回家和奶奶聊天，老人家說爺爺前些天晚上連續三天半夜聽到我在窗戶外面喊爺爺開門，但是一出去又不見人影，只見漫天月光。正好這三天就是我全身麻醉的三天。

　　這一年是99年，整個村子只有一部電話，爺爺不可能及時地知道我那么精準的手術日子，就算知道了也沒必要騙我。所以我對老人家說的很多東西，雖然不怎么相信，但是心懷敬畏。

　　那場手術基本花光了我家所有銀子，而且欠了一屁股外債，人情冷暖，酸甜苦辣，我也因此比同年人懂事得稍微早一些。加上祖上八輩兒都沒一個大夫，于是我決定報考醫科大學出來當一名醫生。但是高考分數有限，不夠報臨床專業，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藥學。

　　本科畢業以后，班上大部分男同學都去當了醫藥代表，這個行業一直處于風口浪尖，名聲不太好聽。不過我還是隨波逐流跟著做這行。經過半年還是沒干出什么業績，經朋友介紹下轉行成為一名臨床監查員，負責多個醫院的藥物臨床試驗的監查工作。

　　很多人認為臨床試驗就是把健康人當做小白鼠，慘無人道。這都是誤解。人生病了就要打針吃藥，為什么這些藥能用呢？就是因為經過了大量的實驗室試驗和臨床試驗。實驗室試驗就是動物實驗，小白鼠大白鼠大白兔猴子猩猩之類。臨床試驗就包括健康人和適應癥病人，統稱為受試者。

　　正常人參與的是最早階段的試驗，風險最大，但是會提供幾千塊錢的愛心補貼。病人參與的就是后面階段的，風險較小。在參與之前會被告知《知情同意書》，了解整個試驗的相關獲益和風險，國家和醫院也會保證試驗的可行性，受試者自主參與，可以隨時無條件無理由退出。和獻血一樣，這些人為數十億人類的健康事業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當然了，這些話都比較官方。是藥三分毒，已經上市的藥品都會有一些不良反應，看程度輕重而已。試驗藥品有相當大的好處，免費用藥和免費體檢等等；也會有一定風險，但是不會很大，在自家餐桌上吃飯還有噎死的可能。但是，如果一個健康人沖著那些錢在短時間內參與多個藥物試驗的話，那就相當危險了。

　　在將近兩年時間的工作中，我去過全國幾十家三甲醫院，遇見過成百上千的病人，也經歷和聽聞了很多對我而言驚心動魄的事情，我覺得有必要敘述出來，與有志投身這行的朋友分享一番。

　　第一章

　　2012年6月，經過渾渾噩噩的大學四年后，我們全班人站在圖書館門前階梯那照畢業合影。男同學收起短褲拖鞋，女同學不再素面朝天。

　　所有同學都換上租來的、不知道多少人穿過的學士服擺好姿勢時，我們的攝影師——學校登記照小店的老板——得知他老婆看到他和女學生的曖昧短信而怒喊離婚，且奔向火車站回娘家，所以他拋下我們去哄老婆大人，絕塵而去。

　　我們紛紛罵娘，很多已經出去實習工作的同學難得回校相聚，這么隆重的一次照相總不能隨便拉一個路人代勞吧。

　　幸好我的高中同學王錦嫦來我們學校玩，而她是新聞專業，正巧帶著她的單反要給我拍一些校園留戀的相片，于是請她來幫忙。王錦嫦容貌皮膚和身材一般，但是眼睛極其好看，像是兩三歲小孩的那種黑漆漆的眼睛。

　　拍攝之前，王錦嫦跟我們約定，讓我們全部把眼睛閉上，倒數321再睜開，她就在這睜開眼睛的瞬間按快門，這樣一來不會存在有人眨眼睛的問題，而且各個炯炯有神。

　　然后又拍了幾張供選擇，最后洗出來，大家都非常滿意，都夸贊我找了個能人，特別是我的室友趙宜昌，一直追問王錦嫦有沒有男朋友。趙四大一的時候談過一個，可惜后來搬家，聯系就淡了。

　　趙宜昌出生在宜昌，所以他老爹偷懶，以地名為姓名。他一家是從東北搬家過來，老爹叫趙沈陽，二伯三伯是雙胞胎，一個叫趙哈爾，另外一個叫趙濱。

　　各自拍照留影的時候，我才發現學校里有很多地方我還沒去過，比如多棟教學樓的樓頂，比如體育館那邊的小湖的彼岸，比如女廁所。

　　畢業之后的半年過得比較艱辛，四顧茫然，對自己的醫藥代表這份工作充滿了懷疑，心情郁悶，心態浮躁，所以經常找王錦嫦閑聊。元旦前一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宿舍床上，再次拿出畢業合影相片看著發呆，突然看到一個奇怪的地方：趙宜昌站在我左邊，居然比我高出小半個頭，而這廝凈身高和我一樣。沒有穿高跟鞋，看來他是踮著腳的！這點小便宜也占！

　　之前倒是找他玩過幾次，一直沒怎么注意。

　　第二天我召集畢業后留在江城工作的同學出來約在一家KYV小聚一番。有的人因為工作脫不開身，最后到場的只有七八個。大家也是半年沒見，看到大學同窗都很高興，推杯換盞，交流現狀。我看到以前一件外套穿一個月的趙宜昌，居然西裝革履，皮鞋一塵不染，于是過去錘他一拳：“老趙，發展得不錯啊，這一身皮得花不少錢吧。”

　　趙宜昌清嗓子咳了口痰說道：“毛啊，借的，裝裝成功人士。”

　　閑聊幾句發現這家伙還是比我高一些，就問道：“內增高？”

　　趙宜昌笑道：“毛啊，又不是來相親，穿這個干什么。”

　　我這時候就納悶了，怎么踮腳還墊習慣了。準備開口詢問，但是老趙跟一女同學吹牛去了，只好作罷。之后挑了個物美價廉的飯館吃飯，唱歌的時候就喝了不少酒，換了個地方繼續奮斗。老趙喝高了，歪歪斜斜地去找廁所，我發現他走路也是踮著腳，腳后跟一直懸在空中，看著挺別扭。

　　**點鐘宴席散了，因為老趙租房跟飯館距離不遠，我看著他踮著腳走路回家。我一個人坐公交車回去，下車后需要步行一段時間到宿舍。

　　一路上我都想著老趙踮腳走路，越想越不對勁，結果酒勁上來，慌忙找一電線桿吐了半天，滿嘴苦味，想起工作半年毫無進展，不免悲從中來，掏出電話給王錦嫦打電話訴苦，電話撥出去看到已是十一點，想必她已經睡覺了，又掛掉。遠處傳來救護車的聲音，不知誰家有人搶救。

　　到宿舍之后我還是對老趙的腳后跟戀戀不忘，加上頭昏腦脹睡不著覺，只好上上網，分散下注意力。搜索踮腳走路的原因，大都是說幼年時期學走路的時候沒學好，留下了壞習慣。有的老年人也會試著踮腳走路，是為了中醫養生。至于芭蕾舞演員踮腳，那是表演需要，正常行走時不會踮腳。

　　這些原因，趙宜昌很明顯都不符合。我繼續搜索，看到一條非常不好的消息，有的人走路踮腳是因為腦癱。我大吃一驚，畢竟大學四年友誼，若是他得這病的話，我得趕緊提醒他，有病趕緊治。

　　但是腦癱多是發生在十歲以下的兒童身上，而且往往伴隨著智力發育遲緩，相反我們的趙宜昌同志精力充沛，走路生風。

　　不過如何，還是得問下他最近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想到大部分人都有諱疾忌醫的心理，直接問他，他可能會不高興，而且我也不能確定他平常走路是不是一直踮腳。我給他發了一個qq信息，但是沒回我，不知忙什么去了。

　　其實我有時候走路也喜歡踮腳，只不過都是在心情愉悅的時候。趙四現在的情況太夸張，看得渾身不自在。

　　搜索途中不知不覺趴在鍵盤上睡著了。

　　被電話喊醒時發現我給王錦嫦qq發了一大段煽情的話，后來又是一長串的亂碼，不禁老臉一紅。我聞聲找了半天才找到手機，一看是王錦嫦的，遂接電話道：“老王新年好啊。”

　　王錦嫦在電話那邊說道：“春節才算是新年吧。你昨天喝多啦？酒醒了沒有啊？”

　　我閉著眼睛晃了晃腦袋說道：“好多啦。”說話期間瞟到那張畢業合影，趙宜昌因為作弊，高我一截，繼續說道：“我在欣賞你給我們班的攝影作品呢。”

　　王錦嫦笑道：“欣賞個毛線，拍得一般，現在技術有長進多了。對了老胡，我想辭職了，在這家報社待了快兩年，有點膩了。”

　　我深有同感，嘆了口氣說道：“別說，我也想轉行，醫藥代表名聲實在太差，風言風語的。其實主要的原因是沒掙到錢，哈哈哈哈。跟人家醫生關系挺好的，但是就是做不出什么業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