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電視宣傳,對我們這一行來說,只有壞處,付不起廣告費只是其中一點。
說起來還有些心寒,我們含辛茹苦研究出來的騙術,在電視上的專家來看,不過是一種毫無新意,利用人性弱點行騙的低劣手段。他們永遠不懂其中的奧義,就跟大多數人認為,《狼來了》這個故事只是告訴人要講誠信,他們不知道一個人沒有被騙過,是很好騙的。
其實早在我沒入行時,電話詐騙已經淪落為眾所周知的一門低級騙術,打一千個電話有一人上當,可以說是碰到了被諸神所拋棄的**。沒錯,電話詐騙就是在茫茫人海中尋找**。
周秋花是一個例外。一個殺一百個也不能升級的小怪,卻有著大BOSS才有的難度。
“文雄啊,真對不起你,我忘記了存折的密碼。”
“沒事,周老師,我去找我朋友借。”
“這孩子,老師說借給你就借給你,不用去麻煩別人,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身份證去問銀行的工作人員。”
周秋花若能順利回到家,不再會打電話過來。我敢拿電腦D盤所有文件保證,絕不會發現我是騙子。
周秋花是退休的中學老師,患有老年癡呆,我問她借了十八次錢,她每次都答應我,不是去到銀行忘記密碼,就是在半路上忘記我找她借錢的事。
我知道,現在找周秋花借錢,如同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卻發現**傻到生活不能自理。
一位老前輩曾告訴過我,最成功的騙局,是別人花一生的時間都無法去拆穿。我從未想過要將電話詐騙發揚光大,僅是從事一行,不甘于平庸罷了。周秋花對我來說,騙到她將是我在這條不歸路上一個頗有意義的成就。這是一種信仰,超出金錢的信仰。沒有追求的人是不會理解這層意義的。人存活于世上,都需要肯定,別人的或自己的。
能理解這層意識的人,或許還能體會用電腦去刷短信刷電話錄音,這種更為低級的騙術,為什么我還在用。姜太公說過,魚鉤是的直不要緊,總會有魚兒咬住。哪怕兩年過去了,這一招沒騙到一個人,我還在堅持著。
2
從業三年,我“借”到錢的大部分原因,得益于我研發出的一個小技巧。如果碰到兩秒內把電話接起,說話還很沖的中老年男人,我就會扮結巴。無數次驗證過,每一個人一生都會有幾個說話結巴的朋友。不出十秒,對方就能把我猜出來。只要把我猜出來,事情就好辦了。等摸清對方的底細,聊聊當年的意氣風發,偷看隔壁村寡婦洗澡的陳年往事,便可開口借錢。
老王四十七歲,當過兵,如今在賣家具,有兩套房三輛車。他是有什么話都藏不住的,逛窯子碰到老丈人還告訴媳婦。離異十年,雖說沒女人愿意跟他再結連理,身邊的朋友卻越來越多。我現在是他一個有幾年沒聯系過的“老戰友”,上個星期重逢于電話中。我們聊得很火熱,他還告訴我,他現在**要吃藥。
按照現在的進展,我下個電話找他“借錢”的成功率過半。
“老老老王啊,出,事了。”
“別急,慢慢說,天還塌不下來。”
“我撞撞撞人了,人家全全全家人都來了,要要我拿出兩兩萬塊私私私了,要要不然就報報報報警。”
“嚴重不?”
“有有點嚴重,趟躺躺地上不不不起來了。我身上沒沒帶這么多多錢,你能能能不能先借兩兩萬塊給我。”
“你千萬不要讓對方報警,我這就給你匯錢去。”
過了二十分鐘,我從黑市買回來的一張銀行卡收到兩萬塊匯款。在我帶著鴨舌帽簡單化下妝,去ATM把錢取出來后,老王那位最近跟他聯系幾次的“老戰友”將會人間蒸發。
老王這種目標算是最容易的。
我要讓別人匯款,一般要通話五次以上,前四次幾乎都是在跟別人“重溫”當年手拉手奔跑在夕陽下的時光。這也是我很在意的地方,注重感情。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特別是在這一行,沒把握絕不亂開口。如今早已不是那個**太多騙子不夠用的年代。
我們騙人的原理跟騙小孩的招數沒多大差別,小孩不會去驗證半夜哭鬧會不會有魔鬼來抓走他,**也不會去驗證電話那一頭的人是不是他很久沒聯系過的熟人。
我房間的抽屜里,有五個本子,上面全是客戶的資料,每通完一次電話,我都會更新客戶的資料。分析客戶房子是買還是租的,是領工資還是拿分紅,半夜回家老婆態度是怎樣,一天買一件衣服老公態度怎樣,這些資料充分說明了我向對方“借”多少錢才合適。
3
“是周老師嗎?我是許文雄啊。”
“許文雄?”
“讀書的時候我常去你家蹭飯,你也常夸我帥如潘安,才華堪比蘇東坡。”
“是你這小子啊,這么多年,也不來看下我。”
“都怪我爸,我初中畢業那個夏天搬家到外省,想去你家蹭飯都沒機會了。”
“我聽我女兒說過,我還以為你忘記我這個老師了,虧我以前夸你那么好。”老婆子雖然老年癡呆,對一些事情倒清清楚楚記得,“你現在在哪工作了?”
“在一家全球五百強公司上班,我下個月回家鄉,到時去你家蹭飯好不好?”
“好啊,不許騙我,要不然我跟別人說你長相如張飛,大字不識三個。”
周秋花會不定期把我之前給她打過電話的事情忘記掉,仿佛我已經被一個老婆子甩了十幾遍。還好重新跟她認識是件很輕松的事情。
與周秋花相識也有兩個月了,給她打過很多次電話,對她我幾乎沒耍什么花招,有時候我還會去逗她開心。我也很奇怪,老年癡呆竟然能聽懂網上最流行的笑話。甚至我還有過幫她告訴司機她家的住址,打電話給開鎖公司幫她開門諸如此類瑣碎事數不勝數。
人世間的殘酷總是比感動多,同情心對騙子來說,就像暈血于屠夫。我花費這么多心機,還是想有一天能騙到她,正所為沒有人能夠隨隨便便成功。其實每天緊繃神經,小心翼翼給別人打電話,偶爾跟一個老年癡呆聊天,也是我工作中為數不多的娛樂。
或許我也是別人的娛樂目標。
戲耍我的人,他們大都是屌絲,身邊沒幾個要好的朋友,用長滿老繭的右手就能想到,誰誰誰會主動打電話給他們。一旦我碰到這些人,將會變成一個全身都有缺陷的人,要么被說成我已經殘疾了,要么就是剛出院,藥還沒停。
我最恨的,還是游戲男。滿腔熱血的他們,常年奮戰在前線,現實生活中精神模糊,注意力難以集中,不出幾句話,就能獲取他們的信任。偏偏開口問他們借錢,不是要去幫我沖點卷,就是要給我送金幣。
干我們這一行,沒有五險一金,也沒有法律保護。被他人玩弄是常有的事,最不幸的就是碰到同行。坦誠相對,握手言和,相忘于江湖,這都是不可能的。
一個陌生電話打進我的第三臺手機,如果不是電腦錄音,就是剛入行沒多久的同行。幾乎沒有客戶回打電話投訴,換號碼打更不可能。
我這幾個手機號碼沒在任何地方登記過,能查到,只有在網上查找,那種滿頁都是手機號碼,沒有其他信息的資料。只要干這行時間長了,都會花錢去買,附帶性別職業年齡的手機號碼。
“喂,是你嗎?”
果然是雛兒,開場白就失敗一半。唯一讓我好奇的,居然是女聲,不是處理過的假音。從事電話詐騙,女人少之又少。
“你誰啊?”
“你猜,我們十年之前就認識了。”
“我猜不到。”
“你這人怎么可以這樣啊,沒有認真去想,也不能這么快就回答我啊。”
我要吐血了,難道這女人是自學成才的。要是她能騙到人,我想跟之前上當受騙的廣大群眾說,你們不用去買腦白銀吃了。
“美女啊,這游戲不是這么玩的。你透露的信息,模糊性是有了,但范圍有整個地球那么大。”我沒心思跟她糾纏,只想簡單教育下,讓她好自為之。
“那你說我該怎么玩這個游戲。”
“下次給別人打電話,先弄清楚對方姓什么,或者是干什么的,這樣別人就不會第一時間有警惕性。現在這些資料不難找。還有,千萬不能耍脾氣,哪怕是女人也不能這樣。”
“我要去搭高鐵了,下次再跟你聊。
4
第二天,那個陌生電話又打過來。
這個女人絕對不簡單,她居然確定我在廣州,還要請我吃飯。我要重新審視這個女人,她要么是警察,要么擁有讓我琢磨不透的騙術。
我沒有拒絕約會,在廣場標志性的建筑下面,一位年輕女子在站著,身著黑色吊帶衫,雙手還提著一個包包。我沒有過去,藏身于不遠處觀察她,差不多有一個小時,她見我沒來,便氣沖沖走了。期間她打十三個電話,我的手機響了十三遍。為了防止她是警察,在她離開廣場時,我跟蹤她,一直跟到一家酒店的門口我才回頭。
此女不太可能是警察,是同行的可能性倒大了很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舍身如何成就高潮。為了這女人有可能掌握的新技術,我主動給她打電話,說剛才扶老奶奶過馬路被老爺爺看到了,給老爺爺解釋了一個小時。我又問她在哪,還告訴她我已經來到了之前約好的地方。她很生氣,這我能理解。我在那標志性建筑下面等了快一個小時,才見到她嬉皮笑臉地走過來。我們見面的第一句話,她說的是:“這下扯平了。”
此女絕對不是警察。
在一家餐廳,我跟她面對面坐著。她的胸部很大,估計無法掌握。她還有一頭又黑又直的長發,素顏,皮膚很好,吹彈得破,那迷人眼睛一眨一眨,時刻牽動著我的腎上腺素。兩個小酒窩中央的櫻桃小嘴,讓我起數年前,還在上學時吻過的那個女孩。
三年了,從業三年我沒談過戀愛,與漂亮女子接觸幾乎都是在沐足中心。我很緊張,也很擔心,我怕我因為她的美貌,警惕心會在某個時刻完全喪失。也許那個讓我琢磨不透的騙術就是她的美貌。
“你真的是在全球五百強公司上班?”她對我有點不滿。
我看了下自己的穿著,人字拖、短褲、印有卡通人物的T恤。
“我在麥當勞上班。”
5
她知道我的名字,還有我以前在哪里讀書。她沒有說是誰告訴她的,但我已經知道了。許文雄和XX中學這個身份,是我用來對付周秋花的。
她有可能發現我是騙子。這三年,我打過十幾萬個電話,成功騙到一百多人,這下總算栽了。一位老前輩說過,干我們這一行,敗在女人的手上是很晦氣的,要倒霉一輩子。除非像遭受宮刑的司馬遷,或練成葵花寶典的岳不群,方能傲視群雄。
“還是要謝謝你,經常打電話陪我媽聊天,我也是前段時間才知道我媽老年癡呆了,就匆匆忙忙從國外趕回來。我沒別的意思,就是來請你吃飯,感謝你。”
周秋花是她媽,這我完全想不到。聽這語氣,我應該不用遭受牢獄之災了。幸好之前幫周秋花做了很多瑣碎事。我也愿意相信好人有好報這句話了。
“不用,這是我應該做的。”我站起來,準備要走,若不走,這女人再對我一顰一笑我就要把心窩子掏出來了,“沒什么事,我就回去上班了。找到麥當勞這份工作不容易啊,無故曠工要被開除的。”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呢?”她也站起來,笑得很甜,比我看過的所有電影的女主角還要美,“不要以為我也老年癡呆了,許文雄是我的初戀。”
我愣住了,這女人就是在誘惑我。她居然當著我的面,笑得這么好看。
“我叫陳小順。”不敢想象,我說出了身份證上的名字。也許是因為她漂亮,也許是因為我有點喜歡她,也許是因為她漂亮我又喜歡她。
說一見鐘情一點也不夸張。反正我看著她,就會想很多很多,有庸俗的天天睡在一起,也有浪漫的她或我殘疾了,對方一直不離不棄。內心里惡毒的評論家在這時候都死光光了,沒有人持反對意見。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租房。我只記得自己在想一個問題,是要去追求她還是騙她媽,這個難題還沒想明白,我已經坐在馬桶上抽了三根煙。
6
第二天晚上,她又約我出去,說國內最近剛上映一部好萊塢大片,要找一個人去幫她拿薯片。
我答應她。之前每接手一個客戶我都能分析出很多信息,不像現在,腦子就像一架飛機變了一輛牛車,可能是因為她不是我的客戶。不過放棄周秋花,這絕對不行。
在電影院坐了兩個小時,我一直在走神。走出電影院,就忘了剛才看的電影的女主角長什么模樣。
我跟在她后面,直勾勾盯著她那左擺右擺的屁股,這時的我像是一個在鬧饑荒的保鏢。她說要去珠江邊走走,我沒意見。我們間隔兩人寬的位置,跟我想象中的散步完全不一樣,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時而傻笑,時而轉過頭打量我。
“你叫什么名字?”我鼓起勇氣,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步。
“你想追我?”她的眼神很怪異,這讓我很不安。
“你猜對了。”
“你忘了自己的身份?”
“什么身份?”
“你這個騙子,難道你想騙錢又騙色?”
我仿佛看見一道閃電,從無比漆黑的夜空中破出,沒有劈中大貪官,也沒有劈中某位校長,它就落在我的腦袋上,讓我許多美好的愿望隨風飄走。
原來她不是剛從國外回來,她是特地從她家鄉來找我。她一早就知道我是個騙子,我很多次打周秋花打電話,她都在旁邊打開擴音鍵聽著。我給周秋花講笑話時,那肆無忌憚的笑聲就是她發出的。她知道我抱有什么目的,也知道我時常有幫助她媽。這讓我感到慌張,就像有一個人一直躲在黑暗中偷窺我,雖然不是偷窺我小便。稍讓我好受點,因為這人是個美女。
“你想怎樣。要報警抓我,還是來找我要精神損失費的?”
“你想太多了。當我知道有人要騙我媽時,我第一反應是為這個騙子感到悲哀,我知道我媽忘了自己所有銀行卡的密碼。我以為你借一兩次就會放棄,沒想到你這兩個月一直糾纏我媽,更讓我想不到的是,我媽居然很喜歡跟你聊天。很多次我媽忘記你了,你都還堅持不懈打電話過來,慢慢的我就對你很好奇,有了想來找你的沖動。”
“現在找到了,是不是很失望?”
“還好,只要會打扮下還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我很滿意今天在發廊,那個大媽給我設計的新發型。
“難道你就不怕我也把你給騙了?”
“這兩天,你一直在盯著我的胸部和屁股看,這種情況下你的腦子能轉得有多快?”
我悲傷地把頭低了下來,這是一個寂寞男人的致命傷。
“我叫周小雨。”
不知不覺,我們走到了她住的酒店的門口。她讓我上去坐一會,聽到這話,我感覺到我的血液開始往一個地方聚集。我問她住在哪個房間,我想先去買一包煙,等會再上去。待她走進酒店,我迅速跑去附近一家便利店,買了一包煙和一盒套套。
她給我開門,僅穿著內衣,那兩團*真的很大很大,我有一種窒息感。
“我先去洗澡。”
我脫掉鞋子、襪子,聞了下便放到柜子里。我坐在床邊,在想,是幸福來得太突然,還是她有可能也是一個騙子,先**我,然后再勒索我。這年頭,這種事也是常有的。一直想到她從衛生間里面出來,我還是沒弄清楚這其中的利害。
她還是穿著那套內衣,頭發在滴著水。她說:“你剛才是去便利店買套套了吧。”
“你怎么知道?”
“你猜。”
“你是不是常有外遇?”
“滾,給我滾。”
“這么晚了,不太好滾,我還是明天再滾吧。
7
周小雨不讓我以后再從事電話詐騙,我同意了。當時我們在床上,騎虎難下,不得不同意。
我們搭著高鐵,在前往她家鄉的路上。她跟我說:“見到我媽你就說你是許文雄,她很喜歡許文雄這個身份。”
“我僅是一個替代品?”
“你不同意?”她把長發撩到耳后,看著我說。
“同意。”
這時候,我想起一位老前輩說過的話,最成功的騙局,是別人花一生的時間都無法去拆穿。如果以后能跟周小雨結婚,騙到周秋花的幾率就很大了,至少拿到一個紅包也是騙。這應該是我從業多年一個很圓滿的結局。我要比之前表現得更喜歡周小雨才行,雖然我原本就是喜歡她。想著想著我就笑了起來。
坐在一旁的周小雨掐著我的肩膀肉:“瞧你那點出息,不就是騙到一個女人,還開心成這樣。”
“我剛在想,這次賺大了,騙了色,或許還能騙到財。”
“如果你要騙一輩子的話,我不介意。”
我一臉嚴肅的說:“我就是要騙一輩子。”
周小雨似乎有點感動,眼角帶著一點淚花。這女人真傻啊,被騙了還不知道。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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