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yù)言
1
谷陵醒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周圍寂靜地可怕,床邊偶爾傳來“滴滴”的輕響。
“小塤!”他大叫一聲,坐起身。
這是在哪?他還活著?小塤怎么樣了?
“連自己都不顧,首先想到的是女友?”
谷陵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坐著一個警察。他的帽檐低垂,看不清楚臉龐。
“發(fā)生什么事了?”谷陵低下頭,看見自己無數(shù)的管線接在自己的身上,旁邊放著各種不認識的儀器,上面的小燈泡忽明忽滅,“我……還活著?”
“谷陵,男,23歲,考古專業(yè)研究生。”警察淡淡地說出他的身份,,“你當(dāng)然還活著,這是在醫(yī)院。怎么,你覺得自己死了?”
“說出來你不會相信……我從小就喜歡翻看一些古籍,無意中從中學(xué)到過預(yù)言的能力。我預(yù)言了我自己的死亡。”
“我當(dāng)然相信。”警察的頭微微抬了抬,“說下去。”
6月19日,深夜。
谷陵一個人坐在家里,頭頂?shù)陌谉霟裘髅鳒鐪纾车盟樕系谋砬殛幥绮欢ā?/p>
他身前的書桌上,鋪著一張畫紙,上面畫著巨大的八陣圖。圖案正中點綴著一滴鮮血。那滴血是他女友小塤無意中割破手指留下的。
小塤離開后,谷陵發(fā)現(xiàn)八陣圖起了變化。除了正中央的血滴之外,西南“坤”位的附近,隱隱浮現(xiàn)出暗紅色的花紋。
谷陵握緊了拳頭,身子微微發(fā)抖。
“死門值坤,位在西南,主死喪埋葬。”八陣圖的坤位與小塤的血液起了反應(yīng),便意味著,她離死亡已經(jīng)不遠了。
根據(jù)花紋進行推斷,她的死期,應(yīng)該是在6月22日,三天之后。
其實還有挽救的機會。因為東北方向的“艮”位,同樣有淺綠色的花紋浮現(xiàn)。“生門值艮”,那兒代表的是“生”的契機。而根據(jù)推算的結(jié)果,能夠讓小塤擺脫死亡陰影、重獲生的希望的人,就是谷陵自己。
谷陵猛地一拳砸在桌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他救不了小塤……因為,在更早的時候,他已經(jīng)預(yù)言了自己的死期。
他會死在6月21日,小塤去世的前一天。
他并不畏懼死亡。他已經(jīng)預(yù)言過太多人的死亡,早已經(jīng)明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在得知自己死期的時候,他平靜地接受了命運。可是,他無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的女友死去。
更何況,八陣圖已經(jīng)顯示出來,小塤依然存有一線生機。
只是,那唯一的機會,竟然在自己身上。三天后,自己已然去世。一個已死之人,憑什么去拯救別人?
2
谷陵覺得有些疲憊。他將枕頭立起來,靠在上面:“警察同志,今天是多少號?我想知道我的計劃是否成功。”
警察沒有回答他,而是反問,“你的預(yù)言準(zhǔn)確嗎?”
“從未錯過。我預(yù)言過許多人的死,也見過他們的反抗,但是沒人成功。我本科時的室友白一帆和我擁有同樣的能力。他是最不相信命運的,在提前預(yù)言到自己死期后,他輟學(xué)離開。然而,從此他便徹底失蹤了。”
“既然如此,你就應(yīng)該認命,不是嗎?可是你說,你有什么計劃?”
“如果只是我自己死亡,我會平靜接受。可是小塤……我絕對不能同意她美麗的容顏被死亡的陰影所覆蓋。她是對我有著特殊意義的人啊!”
“我永遠記得白一帆對我說過的話。”白一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室友還站在他的面前,“他說,‘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要被踏于足下的,如果你還未有力量反抗它,只需懷著勇氣等待’。他還說,‘你會遇到對你有著特殊的意義的人。那個時候,你便會懷著愛、勇氣和希望,獲得前所未有的力量。’”
警察沉默了一下,問道:“那么,你怎么打算的?”
要制定保命計劃,首先得思考,自己會因何而死。
突發(fā)疾病?可是一個月前小塤才帶他去醫(yī)院做過全面的體檢,體檢項目面面俱到,甚至連腎的大小都包含在內(nèi)。結(jié)果顯示他非常健康,不存在突然發(fā)病死亡的可能性。
天災(zāi)?他查過資料,他所在的城市處于內(nèi)陸地區(qū),也并非活躍的地震帶,所以不會出現(xiàn)海嘯地震這樣的大災(zāi)難。
意外事故?首先他下定決心不會出門,車禍高空墜物等便可以避免。他在家會拉下電閘,關(guān)掉天然氣,不和外人接觸,遠離一切尖銳物品。
他將盡一切可能避免將自己暴露在危險的環(huán)境下,保持清醒的神智,時刻觀察四周。他想,就算是命中注定,但命運這種東西好歹也得講點邏輯性吧。沒有任何理由就突然死亡……連恐怖片的導(dǎo)演都不敢這么拍吧!
不知不覺,天已經(jīng)亮了。谷陵接到了小塤打來的電話。
“谷陵哥哥,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嗎?”
“6月21日……”谷陵猶豫了一下,握著電話的手有些顫抖,“是……什么日子?”
“真沒勁,又沒記住。”小塤一字一句地說道,“6月21日是我們認識的紀(jì)念日啊!你要是再敢忘了,我可不會提醒你了!”
“我……”谷陵抬起頭來,不知道怎么回答。陽光從窗外灑了進來,多么美好的一天。
“明天晚上我到你家里來,給你做好吃的。”小塤的聲音很輕快,如同鈴鐺一般清脆。
谷陵的心里頭一暖。
那是他深愛著的女人,也是他決定反抗命運的唯一理由。
明天是他的死期,可是他不能死,他從未有一刻如此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既然自己是拯救小塤的關(guān)鍵,那無論如何他也要活到6月22日。
他要保證自己活著,才能夠擋在她的前面,去和她面對一切可能出現(xiàn)的危險。
3
“為什么同意小塤到你家去?你應(yīng)該明白,自己可能會面對危險,就不怕連累她?”
“說實話,我的想法是,如果遇到了危險,就躲到她的身后去。”谷陵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很慫?以前我從來不敢反抗命運,現(xiàn)在遇到危險還希望女孩子來保護我。”
警察怔了怔,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冷冷地說:“你很聰明。”
“你明白我的計劃?”谷陵眼睛一亮,“就算我是個慫貨,可是為了我曾經(jīng)給她的保護她的承諾,我也會忽然一下勇敢起來的!”
“既然小塤命定的死期是22號,那么至少在21號,她是安全的。這樣一來,你若是跟在她的身邊,潛在的危險應(yīng)該就會少很多。”警察微微點頭,“晚上你會將她留下。如果你成功活過了晚上12點,情形就會逆轉(zhuǎn)過來。那個時候你的命運已經(jīng)被改寫,也證明了你的計劃是成功的。然后,就輪到你來保護小塤了。你要保證她平安度過接下來的24小時。”
“是的。那天我在家里一直很安全,證明我的計劃沒出太大的紕漏。”谷陵的眼睛里閃著光,“小塤來的時候是晚上六點過,開門前我看到了窗外的夕陽。我當(dāng)時發(fā)誓,這一定不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夕陽。我還要和小塤一起,看幾萬個夕陽!”
“她一起在做飯的時候我們還談到了結(jié)婚的事。我只是個窮小子,小塤想要的金銀首飾名牌衣服我都買不起,可我承諾過會努力奮斗,一定會讓她過上好日子。就為了這個,我也不能死!”
警察漫不經(jīng)心地從懷里拿出一根注射器。“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身處一個非常簡陋的手術(shù)室。發(fā)生了什么?”
看到注射器的瞬間,谷陵的瞳孔陡然緊縮:“有一群人……他們躲過小區(qū)的監(jiān)控和保安,一腳踹開了我家的防盜門,直接將我打暈帶走……”
這是一段恐怖的回憶。
谷陵從昏迷中醒來,鼻尖縈繞著消毒水的味道。耳邊傳來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簦路鹗裁蠢鞣湃虢饘俦P之中。他看到帶著口罩的人們在他的周圍忙忙碌碌,那個打暈他的大個子冷著臉站在旁邊。
他隱隱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fā)生。趁著他們不注意,他猛然起身,推開周圍的人,打開門沖了出去。
門外是長長的走廊,隔一段路頭頂就有一盞晦暗的燈光。他拼命地跑著,腳步聲在兩邊的墻壁上撞擊著不斷回響。身后傳來怒喝,是他們追上來了。
前面隱隱有光亮傳來。是出口嗎?谷陵咬著牙,加快了速度。
仿佛只要沖出去就能看到生的希望,而身后則是死神的腳步。
20米,10米,5米……
沖出去的瞬間,他又挨了重重的一擊。早有人埋伏在那,將他再次擊倒。
“給他打麻醉藥。”大個子冷然吩咐。
谷陵被死死地按著,半管麻藥從手臂處注射到體內(nèi)。他感到雙眼發(fā)黑,無窮無盡的恐懼在心里炸開。他有一種強烈的預(yù)感,預(yù)感到自己會死在這里。這就是命運為他安排的死法嗎?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莫名其妙遭人劫持,然后又死在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緊握著拳頭,拖著已經(jīng)麻木的身體,勉力向前爬去。他咬緊牙關(guān),一次次地對自己說著——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啊!”
如果他死了,誰去救小塤?他說過,要保護她一輩子啊!他曾經(jīng)是一個懦弱的人,可是小塤的出現(xiàn)讓他決定堅強起來。為了她,他甚至敢于對抗命運。
“不要死……不要死啊……”
“再打一管。”大個子說。
“可是……”
“閉嘴,我不想再看到他詐尸一樣從手術(shù)臺上跳起來了。再打一管。”
“是……”
谷陵的頭垂了下去,黑暗徹底籠罩了下來。他的嘴唇翕動著,用所有人都無法聽到的微弱聲音,一次次地重復(fù)著——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4
“事實上,我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死’了。”警察晃了晃手里的注射器,“接近兩管的麻藥,早已過量,導(dǎo)致你心臟驟停,時間超過三分鐘。可是,醫(yī)生居然把你救了回來。這是奇跡。你能活過來不僅僅因為醫(yī)療技術(shù),你求生的意志也是關(guān)鍵。”
警察抬起頭來,將警帽取下:“你的求生意愿強得可怕。即使在昏迷中你也緊緊攥著拳頭。醫(yī)生說,你像是溺水的人,拼了命也要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的稻草。他們一邊給你做心臟復(fù)蘇,一邊在你的耳邊大叫‘堅持住’。而你好像真的能回應(yīng)他們的話,硬是從死亡的深淵里爬了回來。”
警察微微一笑:“你以前不相信我,可我早就給你說過,當(dāng)你懷揣著愛與希望,終究可以獲得戰(zhàn)勝命運的力量。”
“白一帆!”谷陵震驚地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你還活著!”
“和你一樣,曾經(jīng)‘死’過一次,連心臟都停止了。”白一帆的臉上掠過一絲傷感,“在我‘死期’那一天,我差點葬身火海。可是,有個消防員犧牲自己將我救出。我吸入過多的煙塵,呼吸已經(jīng)停止。但是他們將我搶救了回來。”
“你到現(xiàn)在還活著,說明‘死而復(fù)生’是可以騙過命運的!”谷陵忽然明白了,“白一帆,現(xiàn)在是幾號?”
白一帆看看表:“6月22日19點。你心臟驟停的時間是昨天晚上23點59分,被救回來的時間是今天凌晨0點過3分。雖然條件很苛刻,但是你的確是在21日死過一次,又在22日死而復(fù)生,我們都一樣,戰(zhàn)勝了命運。”
“那小塤呢!白一帆,我要出院,我要去找她!”
“這么想見她?”白一帆眉梢微微一挑。
凌晨時分,萬籟俱靜,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寒冷在蔓延,風(fēng)呼呼地吹著。
“我們兩清了。”小塤冷冷地說。
“真是狠毒啊。為了償還高利貸,竟然出賣自己的男友。”站在陰影中的男子說道。
“如果不能還錢,你們也會殺掉我的,對吧。”小塤說,“都是他的錯,如果他稍微有點出息,我也不用靠高利貸去買下我喜歡的首飾和皮包。說什么要讓我過上好日子,還不如做點犧牲,賣掉一個腎幫我還債來的實際。”
“正規(guī)醫(yī)院無法做這種手術(shù),我們的條件很簡陋,他有可能死在手術(shù)臺上。”
小塤沉默了一會,冷冷地說:“那就怪他自己太傻。這本來就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只有踩著別人的尸體,才能讓自己活下去。”
躲在暗處的白一帆再也聽不下去了,他走了出來,亮出手里的證件:“警察!”
槍聲響起,男子逼退白一帆,高聲叫道:“快走!”
尖銳的警笛聲撕碎了夜空的寧靜,五輛警車追逐著銀色的轎車一路向前。小塤咬咬牙,將油門踩到底,儀器盤里的指針飆向危險的紅色區(qū)域。
他們已經(jīng)上了高架橋,前面是一個小彎道。她失去了對車的控制,沖破護欄跌了出去。
6月22日凌晨0點過10分,犯罪嫌疑人楚小塤,當(dāng)場死亡。
5
“楚小塤雖然沒有預(yù)言能力,但她知道若不能還錢自己必死無疑。她決定讓你成為她的替死鬼。你死亡的命運是她賜予的。你的計劃根本沒用,因為厄運來自于你想保護的人。可笑的是,若她不勾結(jié)那一伙人,再多等上一天,警方就會一舉端掉那個團伙。你不必死,她也不會死。她害了你,最終害死自己。”
谷陵將臉埋入雙手之中。良久之后,發(fā)出一聲啜泣。他的心很疼,像是有一萬把刀同時在割它,將它割得鮮血淋淋,千瘡百孔。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自己是拯救女朋友的關(guān)鍵。原來在女友的計劃中,是要以自己的死來換取她的生。而白一帆告訴他,他若是活著,她其實也不必死去。
“命運算什么?人心才最可怕。”白一帆冷然說道,“若無人心險惡,你和她都不必經(jīng)受這種死亡的命運。”
“白一帆……”
“可是,若無人心的善良和堅強,我們也沒法活下去啊。”白一帆的聲音忽然柔軟了下來,“若無別人的犧牲,我早就死在火場里。而若無對‘生’的堅持,我們也根本挺不過來。人心可怕,可人心也是最強大的。它會害死我們,也會引領(lǐng)我們戰(zhàn)勝命運。”
白一帆站起身:“所謂‘預(yù)言’的能力,其實就是要讓我們臣服于命運,按照既定的軌道走下去。死里逃生后,我就再也沒有預(yù)言過。因為我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道路,我再也不會聽任命運擺布了。”
白一帆將警帽重新戴上:“人類從來都不是臣服于命運的物種,醫(yī)學(xué)便是最好的例子。就連生老病死,我們也會想方設(shè)法強行干涉,那么,我們怎么又能因那虛無縹緲的預(yù)言而認命呢?”
白一帆拉開了窗簾。谷陵看著窗外。陽光在云層的背后,給天空的浮云鍍上一層金邊。
原來他終究實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看到了第二天的夕陽。
白一帆說得對,人類從來不曾臣服于命運。從古自今,他們依著自己的內(nèi)心,用雙腳走出一條艱難而叛逆、卻牢牢印上了自己烙印的路。
命運這種東西,生來就是要被踩在腳下的,不是嗎?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xué)網(wǎng)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 版權(quán)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