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風

　　是被冷氣凍醒的。

　　我只記得，我在看《進擊的巨人》。那時候已經播到艾倫的手被巨人咬飛，又被一口吞進了肚子，填滿耳道的是配樂還有撕心裂肺的呼喚……之后的情節我就記不清了，或許自己也是像艾倫那樣突然就擁抱了黑暗？

　　熒光屏發出的光還照在我的臉上，不怎么強烈卻給人柔和干，整個屏幕都是一種讓人心靜的色調，上面有環形圖案肆意游蕩?？墒?，睜開眼睛的那瞬間，我便感覺到了眼睛上那種轉瞬即逝的微微痛楚。也許是眼睛太疲勞了，我想，我的眼睛里肯定布滿了血絲。

　　我向網管要了條毯子披在身上，順便逆著網吧里昏暗的燈光瞧清了掛在墻上不知道是不是壞了的掛鐘?，F在正好是凌晨一點，網吧里沒多少人，只開了十幾臺電腦，來上網的人大部分是像我和徐浩峰這樣從學校里翻墻出來瀟灑的學生。

　　由于人不多，網吧里只有鍵盤被猛烈敲擊的聲音，還算得上安靜，有兩盞燈寂寞的搖曳在諾大的網吧里已經多時了，一副隨時會湮滅的樣子。外面是傾盆的大雨，水珠順著玻璃門流下來滴滴答答的響。一道閃電劃過，銀色的裂痕布滿就了玻璃門。

　　我想繼續睡，不過這雨攪得人心里很煩，何況還在打雷，根本無法入眠。于是我就十分無聊的看徐浩峰玩一款名叫《劍靈》的網絡游戲。

　　他坐在我旁邊，如癡如醉地操縱游戲里的小人四處打怪，殺得不亦樂乎，還時不時爆一兩句粗口，罵些哪只BOSS把他秒了之類的話。過了會兒他燃起根煙，是那種一塊錢一根的廉價散煙，他不喜歡買盒裝煙，嫌帶在身上麻煩，更怕家里人知道他學會了抽煙。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分出神瞧到我在看他的，他敲鍵盤敲得飛快，眼睛又死死地盯著屏幕，嘴巴就突然張開了，“聶奕宇，你無不無聊??？費了那么大的勁才跑出來，竟然在網吧睡起覺來了！睡醒了就盯著老子看！剛才跳下來的時候摔傻了吧？”用的是痛心疾首的語氣。

　　徐浩峰嘴里吐出圈白煙，“媽的，白帶你出來了！自己玩去，別盯著老子看！”

　　“戚，說的就像跑出來全是你的功勞似的，我不踩著你然后翻上墻頭再拉你上來，你能出來么？”

　　他用十分鄙視的眼神狠狠剮著我，還猛吸一口煙，想要拿煙噴我，自己卻被嗆得咳嗽了。

　　我幸災樂禍的拿起耳機，在他厚厚的嘴唇張開之前示意他看自己的電腦。

　　剛套上耳機，就看見徐浩峰打了雞血一樣的表情和灰白色的游戲畫面以及“角色死亡”四個鮮紅大字。

　　他登時就怒了，把桌子拍得很響，大聲罵了幾句粗話。我朝他微微一笑。

　　Linkinpark特有的重金屬音灌滿我耳道的時候，一道聲音仿佛從天而降，“你媽的批，脹飽了要死哇！上個網鬧錘子！”。

　　坐在我們對面位置上的三個人站起來，耳機摔在鍵盤上，啪啪地響。

　　“老子鬧的就是你這錘子！不服？”徐浩峰不輸氣勢，立馬站起來，直直的看著他們，沒有多余的話。

　　來找事的三個人里，中間那個比較陰柔傲嬌邪魅內斂的瘦子叫黃星凱，剛才說話找茬的就是他。其他的兩人也都見過幾次。他們是同年級的混混，經常打架抽煙翹課去網吧什么的，還經常被抓，臭名在整個鏵強中學傳的很響，幾乎每周一的班會課我們班主任都會拿他們的光榮事跡苦口婆心地對我們進行一番勸說，也不知道其他班是不是這樣。

　　“喲，我當是誰?！毙旌品鍋G個非常不屑的眼神出去，“久仰大名呀，這次出來不怕被教導主任發現，又在周一的集會上炫炫你黃星凱的名字？”

　　“你！”黃星凱看見自己兩個小伙伴的臉上竟然有些微微的笑意，臉上頓起陰云，可是一時語塞不知道說啥，而且徐浩峰在學校里也不是什么好惹的料，只好惡狠狠的瞪著徐浩峰，不想示弱丟面子，雙方就這么僵持著。

　　徐浩峰瞧他一時說不出話，樂呵了。本來是自己不對在先的，黃星凱來罵自己，反被將了一軍，蹭一鼻子的灰，而且黃星凱此時像個傻逼一樣的看著自己，把他那邪魅傲嬌的眼睛瞪得老大，徐浩峰頓時覺得萬分惡心，就把臉撇到我這邊，可是一瞥過來就看到我也看著他，又趕緊撇回去。

　　“大晚上的，吵什么吵？都玩自己的吧，大家翻墻跑出來不容易?！蔽乙黄ü勺龅揭巫由?，順手把徐浩峰拉倒椅子上坐著，見他不想就這么算了，于是瞪了他一眼，“你個死脾氣，還想怎么著？我都嫌大半夜的遇見他晦氣很了，你倒好，還要去招惹他？怎么，想明天被通報？”

　　徐浩峰聽了之后嘿嘿笑了聲，坐下玩自己的游戲去了，不過在拿起耳機的那一刻，遞了個冷冷的眼神過去，告訴朝著自己筆直射來的寒芒的主人：我，你是惹不起的。

　　“夠了，你教我玩劍靈吧，我來你們區建個新角色。”我把音樂關上，雨聲在幽靜的網吧里顯得格外響亮。

　　“恩，你建個刺客吧，刺客很厲害的?！毙旌品逡膊辉倮頃S星凱他們是如何瞪自己的了，反正不會瞪痛自己，就讓那白癡一直瞪吧。

　　我正想要登陸游戲，去看到菜單欄里QQ的圖標被一個頭像覆蓋住了，不停的閃動。

　　是同寢室的凱子。放學的時候凱子對我們說他今晚也想出去，不過我們沒帶上他，留他在寢室里幫我們掩護。我們寢室在二樓，有八個床位，住了八個弟兄。每一間寢室外面都有陽臺，陽臺是供我們晾曬衣物洗漱的地方，連著衛生間。平時有大把大把的陽光照進來，能灑滿整間寢室，不過陽臺卻被堅硬的防盜網封鎖了，只能進來陽光，我們出不去，衛生間里有道小小的透氣窗，進去絕對會被卡住。

　　就算這樣，夜里出去上網對于我們來說依舊是家常便飯——這就很能體現出團隊合作的優越性了。

　　不僅是我們高一的學生想要出去上網，那些高二的高三的學長們也想出去。他們果然是學長，想了很多法子出去，也偵查了許多條出去的路線。

　　男生公寓有6層樓，一二樓是高一學生住的地方，而且只有一二樓有防盜網。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執勤的老師都睡著了，學長們就把床單裹成條，綁得很長很長，從三樓放下來，順著床單吊下樓。本來我們不知道還能這樣跑出去的，可就是有一天晚上我起來上廁所碰巧見到了學長們的英雄壯舉，我以為是小偷，就大吼了一聲，都抓了把掃帚在手里準備拼命了，哪知道那個疑似小偷的人被我嚇了一大跳，沒抓緊床單摔了下去。幸好他干這事不是一次兩次了，尖叫了一聲后又重新抓穩了床單，然后對著我破口大罵。

　　當時我也被震驚到了，以為會出人命，結果沒出，還換來一頓臭罵。罵我那人嘴上的功夫挺厲害的，名詞動詞形容詞都用上了，還沒有重復，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我只記得對面的女生公寓亮起了好幾盞燈，同寢室的幾個弟兄都沖出來了，大冬天的，還光著膀子。

　　第二天我們就跟著學長們一起翻墻出去上網，直到坐在電腦面前我的腳還有些發軟，學長看我那慫樣噗嗤一聲笑了，問我什么感覺。我說，挺刺激的，讓我想起了越獄。學長笑的更狂猖了，他說，明晚我們試試另一條路線？那些前輩們留了好多跑出來的辦法給我們，我們將來也會傳給你們，不能就這么斷了，這畢竟是灑了鮮血的道路。

　　此時，我看了一眼手掌上已經不怎么明顯了的傷疤，那是我第一出去受的傷。我還記得，學長看著我手上流血的傷口，沒多大反應，照樣抽著煙。他說，第一次出去，很正常。以前我們出去一次受一次傷。

　　我問他，你都不覺得這樣翻出來很擔驚受怕？萬一摔下去怎么辦？

　　他只是淡淡的看著我說，高中住校都沒翻出去上過網那就不叫住校了。青春就是要大膽的綻放大膽的燃燒。這樣你才覺得青春來過。

　　他吐出一口煙，眼里沒有一點波紋。

　　如果青春是一場盛大的綻放，那我寧愿用鮮血亦或疼痛去換取那些一時的緊張刺激可是必定會被我終身珍藏的記憶。

　　我點開凱子發給我的信息，我們是十一點三十分出來的。出門前我記得讓凱子不管有沒有事都給我發QQ消息通知一聲。當我點開QQ消息的時候，那些凱子喜歡用的鮮紅色字體仿佛是地獄里夢魔突然跳出來了一般，像一把把帶血的刀剜著我的眼球，每一個標點都擁有把我還有徐浩峰炸的粉碎的力量。

　　“徐浩峰，完了，我們走后老趙【班主任】來查過寢！”

　　QQ對話框里跳動的，是八個人不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