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大漠白練當空舞,
何人窗前酒肉熟。
東風震起將軍在,
十萬軍中斬王侯。
壽春的第一夜。
冷。
注定瘋狂的夜。月華如練,白沙含血。
清冷的月影,滑落在戰馬戰甲包裹的前額,道道銀光閃爍,灑入士兵寄意星寒的眼。馬蹄微抬,清脆的蹄踏叩擊著每位勇士的心田。奔馬仰天清嘯,絲絲水汽頃刻化成道道長龍,直入寰宇,在大漠里飄逝。
茫茫黃沙卷起,漫過軍中。甲胄相互摩擦著,碰撞著,迸出陣陣沉默。或許是這大漠獨特的地質構造,讓著沙粒在月下哀怨凄婉。
“將軍,是時候了。”士官道。
“不,時機還不成熟。全體士兵,就地駐扎。違令者,斬。”他微微仰起沉思的頭。棱角分明的側臉瞬間清晰。
利劍般的眼神,謎一樣的背影。
(貳)
將門雄師偃月舞,
力拔山河蓋世雄。
袖里自有吳鉤劍,
弒斬神州戰蒼穹。
林間。
“還給我,那是我的!!”一位藍衣少年,正與眾人爭搶著什么。
“臭小子,放手!”無賴怒目道,說著一腳狠狠踢在藍衣少年的身上。少年皺了皺眉,手勁又加了幾分。
“呀喝,兄弟們,上!”
一頓拳腳后,寡不敵眾的他努力地挺起身子向前爬著,攥緊雙拳,眼睛死死盯著無賴手里的書。
“快滾吧,小子。哼哼——”無賴放肆地笑,眾無賴也附和著。
“該滾的是你們吧。”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
“誰?誰在說話?”眾無賴有些著慌,四下張望著。
一個輕逸的身影從林中閃出。
少年一襲白衣,眼神凌厲。
“小子...別管閑事...想挨揍了是...”
話未說完,少年凌空一腳飛向無賴。
又是一陣拳來腳往。
“弟兄們,撤!”無賴把書丟在一旁,與眾無賴頭也不回地跑掉了。
白衣少年將書撿起拂去塵土,書頁寫著四個大字——“紫雷七擊”。
他扶起倒地的藍衣少年,問:“沒事吧?”
“我沒事,謝謝你了。我叫項燕。”
“在下王翦。”王翦思忖著。
項...燕...項...!
“你是楚國人!”王翦锃地拔出劍。
“王...王大哥,不要!”
“哼——”王翦將劍收回劍鞘。
……
夕陽下,一高一低兩個身影在河畔走著,拖出兩道長影。
“王大哥,你武功好厲害!誰教你的啊?”
“......”
“好吧,我希望有一天能像王大哥一樣,練成蓋世武功,然后。”
“......”
“然后殺掉嬴政這個狗賊...”
“......”
轉眼,又是七年。各國實行嚴格的疆界封鎖,戰火再度燃起,兩人被迫分離。
離別。
項燕從懷中拿出一個精致的盒子。
“王大哥,就要分開。拿好它,這是祖傳的龍紋琉璃玉,希望他能帶給你平安。”
“你拿著吧,我不會要的。”王翦望著天邊。
“就當你教我武功的回報。拿著吧。玉在,人在。你要當將軍了,一路順風。”
“燕兒......”王翦接過盒子,有些激動,“后會有期。”
“王大哥...”項燕默默看著王翦遠去的聲音,眼角濕潤了。
王翦不愿回頭。
馬蹄聲碎。
(叁)
初入戰火淬煉燒,
翎羽輕揚拂月霄。
手執八荒將兵印,
橫掃六國何人擋?
競武場。
天氣晴好,場面分外熱鬧。人們聚至一方,準備檢閱幾個新來的將領。場內場外站滿了人,眾人都是期待的神色。據說參賽者都是將門之后,連秦王都親自來了。
比賽還在激烈的進行,秦王在臺前靜坐。
“下一位,關中公乘王翦——”監官拖長腔道。
在眾人的目光下,一位英氣勃發的年輕人緩緩走上臺中,向秦王深鞠一躬。
秦王微微點頭。
比賽開始。
“第一項——騎射”
一匹烈馬載著王翦,攜起狂沙滾滾而來。在距離靶子還有百米之地,王翦就已將龍紋雕弓緩緩舉起,抽出長箭,瞄準了不遠處的紅心。
“咻——”長箭應聲而出。
濃煙散去,臺下傳來眾人呼聲。
“百步穿楊,怕非尋常人能做得出。“一個瘦子道。
“唉,曠世奇才又出世了。“白發老人嘆道。
秦王抿了抿嘴,溢出微笑。
“第二項——武術”監官將肥胖的身子扭了扭,正聲道。
一位虎背熊腰的裸衣大漢,一步一步走上來,擂臺也隨之顫抖。他抱拳合十,向王翦輕鞠一躬。
“對不住了——哼哼”壯漢冷笑著。
王翦狡黠一笑。
壯漢騰身而起,猛虎般向王翦撲去。近身的那刻,王翦身子卻爆發般彈開。王翦就這么消失了。
疑惑間,一股強勁的氣流從腦后襲來。就在那剎那時間,壯漢反手一擋,將王翦飛起的雙腳生生接住。
令人驚訝的場面出現了。王翦的身體旋轉著,壯漢竟也被帶起。那壯漢見勢不妙,急忙縮手,可還是摔了個慘。只見他就地一撐,起身再次撲去。
“呀——”壯漢將王翦雙肩摁住,輕易地提起,便要將他扔出場外。王翦不失時機地一拳打在壯漢前胸,巨大的慣性震的王翦生疼。就這一拳,壯漢手已放開。
沒有猶豫,又是一掌,直劈向壯漢左手關節處。同時飛起一腳,朝壯漢肚子蹬去。借著那一蹬,王翦一個后空翻,重新站定。清脆的骨裂聲,伴著慘叫聲傳來,壯漢倒地不起。
王翦輕笑。
眾人都是一怔,接著場上爆發熱烈的掌聲。秦王帶頭鼓起了掌,眼里閃爍著光彩。
“王翦聽令,爵左庶長,賜田十頃,谷五百斛,布告天下。”秦王道。
“臣...定萬死不辭。”王翦半跪而蹲。秦王的話一字一句鉆入他心里。
......
昔年的白衣少年,從此進入朝中,為秦而戰。
這個時代,注定因他而變。
公元前230年,雄心勃勃的秦王嬴政勵精圖治,發動了席卷六國的兼并戰爭。
前229年,王翦領兵攻趙。
不足千騎的一支隊伍,僅僅十八天,連刃九座城池。他用城下堆起的尸體,演繹兵貴神速的傳奇;他用城頭的白旗,詮釋精兵敵百的深意。
前228年秦軍攻打邯鄲。孤城邯鄲,王翦沒有輕易下令突擊,而是對其實行了三面包圍。在被困三百四十一天后,趙王獻出地圖投降,趙國遂亡。
前225年,秦派王翦和其子王賁領兵攻魏,引河水和溝水灌魏都大梁,魏王假投降,魏亡。
從此,王翦這個名字,響徹戰國。
黃昏,王翦佇立城頭,望著依舊打掃戰場的眾人。夕陽在每個人身上流轉,與滿是血腥的世界,連綴成近乎夢幻的晚景。紅的鮮艷,紅的濃重。他有些癲狂的笑。金色的眉宇微蹙,明晰的側臉上是隱藏不住的傲。
成王,敗寇。勝者只有一個。
輸了的,就必須用鮮血,祭奠王者的輝煌。
這是世界的法則,而王翦,就站在世界中央。
(肆)
逐鹿中原誰敵手?
各路豪雄競出手。
英雄何須平心論,
談笑之間見分曉。
秦國的吞并大潮步步緊逼,所向披靡,恐怕沒有誰能擋得住。
這時卻有人站出,給了囂張的秦國一記重拳,這個人叫項燕。
秦王大殿。
“寡人心有伐楚之意,可這楚國是塊硬骨頭。”秦王微微一笑,打破沉默,將目光掃向王翦,“伐楚一戰,須多少人馬?”
“依臣之見,非六十萬不可。”王翦眉頭微皺。
“嗯——,那么李將軍,你呢?”
“只需二十萬即可。”李信雙手相扣,仰頭洪聲回道。
“哼哼——,王將軍老了,何至于害怕呢?...李將軍,寡人命你即刻出征。”
“臣定當竭盡全力,萬死不辭!”李信有些激動。
王翦依舊低頭不語。第二天,他便稱病退回頻陽。
……
又是一月。
捷報傳來,李信攻打平與,蒙恬攻打寢邑,大敗楚軍。李信接著進攻鄢郢,又拿了下來,于是帶領部隊向西前進,要與蒙恬在城父會師。
不該發生的還是發生。
就在會師之際,楚國名將項燕暗派精銳尾隨三天三夜,大破李信軍隊。秦潰不成軍,李信慌忙敗逃。楚大勝。
項燕,在楚深受愛戴,士兵對他更是敬愛有加。他的成名,更是緣由他那霸道的家傳刀法——紫雷七擊。
秦王大怒,卻也無奈。遂入頻陽,親訪王翦。
富平居。
“寡人真是糊涂,糊涂啊!!今楚逐日西進,將軍雖有疾在身,怎能忍心背棄寡人?”秦王似乎有些傷心。
“老臣疲弱多病,恐難以擔此重任,還望大人另覓良將。”王翦辭謝。
秦王一再堅持。
“若非用老臣,必須傭兵六十萬。”
半晌,秦王應允。
灞上。
出師之際,秦王踐行。
多少年后,王翦再一次跨上戰馬手持韁繩,氣宇軒昂。滿身鎧甲的他目光炯炯,堅定望著前方。
“王將軍,多加珍重。”秦王拍拍王翦。
“秦王且寬心。只是這一戰,可能要久一些。臣有個不情之請。”王翦道。
“將軍有話請講。”
“臣年事已高,家中子嗣甚多。懇請秦王賜我田宅,萬一臣等...”王翦頭微微低下。
“哈哈哈哈...將軍何來泄氣話?待功成而歸,榮華定享之不盡。”秦王粗獷地大笑。
淮北平原。
充滿綠意的平原,百花盛開。幾只鳥兒在樹上叫著春天,清脆可辨。花叢中,一只蝴蝶緩緩飛起,翩翩旋轉,又落回原地。明媚的春光里,寂靜的只留下愜意。
王翦和眾將默默行進在廣袤原野。
“蒙恬將軍,秦王賜我封地一事。你再去催催。”王翦望著前方。
“哼——,大戰在即,將軍卻要這要那,是不是太有些過分了?”蒙恬冷冷說道。
王翦轉頭對蒙恬說:“蒙將軍誤會了。大王向來多疑,伐楚已傾全國之力。我不斷求取田宅,是讓他不對我產生猜忌之心!”
蒙恬聽了恍然大悟,不住地點頭。
王翦一行人,漸入荒漠,時已是盛夏。
(伍)
去時兵戈六十萬,
只身獨自回朝安。
憑君莫論封侯事,
一將功成萬骨枯。
壽春第二日,秦軍帳內。
“報——,楚軍又在外叫陣。”士官問。
王翦揉揉睡眼,從榻上坐起,“做好防守就夠了。”
“可是……糧草即將告罄,久拖必生變啊”
“做。好。防。守。”王翦怒目而視。
“是!”士官匆匆退下。
壽春第二十一日。
楚軍帳內。
“探子來報,楚軍勢力正向東行進,意欲與我軍主力避開。這可是個大好機會啊。”蒙恬道。
“什么??他們走了?哈哈——,太好了,太好了!”王翦從椅子上跳起,“傳我命令,全軍即刻跟進,保持距離。派人狠狠盯著!”王翦一直皺著的眉頭舒展開來。
……
壽春郊外。
日入中天,太陽炙烤著大地,仿佛要將人榨干。
“將軍,將士們已疲憊不已。就在前面不遠的林地,讓他們歇息歇息吧。”士官舔了舔干裂的唇,瞇著眼睛問。
“這...秦軍勢力就在側方,倘被偷襲...”項燕猶豫了。
楚軍有人開始不堪重負,倒地不起。
“傳我命令,就地休息。”
疲兵近敵,兵家大忌。這點項燕是知道的,可他現已騎虎難下。只能祈禱秦軍,莫要來襲。
太陽斜射,順著目光,項燕望望前方,隱約片片黑影,不禁大驚。仔細觀察,原來只是一些堆起的石塊。
“一定是我多慮了,把石塊都看成秦軍。可是,這里又怎么會有石塊?””項燕擦擦頭上的汗。
在他的心里,隱約有些不祥的預感。
……
一絲涼風吹過,讓疲憊的楚軍有了一絲些許安慰。
“什么聲音?”項燕警覺的問。
眾人屏息凝聽。
漸漸地,那聲音越來越近。
“那是...馬蹄聲...”
眾人已是疲憊至極,乖乖束手就擒。
“快撤,撤!!”項燕大喊。
刀光,劍影。鮮血,旌旗。
一群仿佛來自地獄的銀衣使者,像一陣風從地平線襲來。
烈日之下,楚軍卻感到穿透心臟的冰涼。死前,卻只能望見楚軍幽怨冰冷的眼窩。
項燕身中數劍,帶著散兵游勇,逃回楚地。
王翦親自帶領輕騎,乘著暮色追擊。太陽落山,殘陽如血。群山騰起淡淡的煙霧。收兵的號角聲悠長凄婉。
終究抵不過宿命。
(陸)
可憐萬里關山道,
年年戰骨多秋草。
了盡身前身后事,
難抵江邊夢里人。
淮水邊。
月色明朗。清清的月影靜靜浮在淮水之上。王翦親自下馬,走近就擒的項燕。
“放開他。”王翦淡淡的說。
借著火把的照明,王翦看到了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想不到,一直和秦王作對的原來是你。”
“我們已各事其主。你不殺了我,我總有一天會殺了你。”項燕冷冷道。
“跟我回去,秦王會留下你。”
“不必。秦人毀我國家,殺我臣民。讓我屈從于此等狗賊,做夢!不必惺惺作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給他松綁。”
凌亂的發鬢飄起,項燕抬起了頭。在他滿是鮮血與傷痕的臉上,一雙堅定的眼睛深陷在里。
他用微弱的語氣念著:“楚...雖三戶,亡...秦必楚...”
項燕一把推開為他解綁的士兵,拔出士兵長劍,插入心臟。
王翦在那一刻失神。
“王.....王大哥,你成功了...你是名震天下的王翦...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對...為了祖國,我...別無選擇。我們...我們來世再做好兄弟吧...”
“......”王翦沒有言語,一滴滴眼淚靜靜滑落。他從懷中,取出那個精致的盒子。這么多年,他一直帶在身上。夜色下的玉佩,依舊靜靜閃耀著,光芒卻似乎漸漸黯淡下去。
“王大哥,你武功好厲害!誰教你的啊?”
“......”
“好吧,我希望有一天能像王大哥一樣,練成蓋世武功。”
“......”
月色凄美,淮水靜靜流淌,樹上殘鴉低鳴。
瞞著眾人,王翦將項燕尸骨帶回楚地,予以厚葬。
尾聲
勝利班師,秦王以盛大的儀式歡迎王翦凱旋。
面對張燈結彩,車水馬龍的宮廷,王翦靜靜地坐在桌前,拿起玉佩撫弄著,思考著。
回首半生,他的雙手沾滿了多少鮮血,瞳孔里劃過多少劍影。歲月給了他滄桑的容顏,給了他戎馬半生的無盡榮譽,卻也帶來日日夜夜城頭無盡的哭泣。他曾以殺人為榮耀,那是一種血液涌上全身的快感。而如今,他在殺伐中成長,明白了,也懂得了。
當人的生命是那樣輕易地,螻蟻般地被他握在手中。生與死,只是閃念。可那些人,不也同自己一樣,有自己的家庭?只是一場戰役,多少婦人失去丈夫,又有多少孩子失去父親。襁褓中的悲啼,青墳前的慟哭,不知何時,已在老將軍夢里常駐。
一場戰爭,讓兄弟變成了仇人,讓手足情變成赤裸裸的仇恨。為什么國家的兼并,總要以你我的悲歡為代價?
戰爭不過是一場賭注,勝利者贏得一切,卻也輸了一切。
他打開窗,將玉佩用力摔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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