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兩個極端的我和他

　　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很多事情說過就忘，答應過別人的事必須要記在記事本上，到期還需要別人提醒我，不然下一次肯定會失約；所有的東西必須要擺放在原位，不然出門肯定會丟三落四。

　　閨蜜琳說，這是因為我生活太不用心。我想是的。因為至少我念書還不錯，而且有一項特異功能，那就是對人的面孔過目不忘。同時，越是長久的記憶印象越是深刻。后來有一次看《我可能不會愛你》，臺詞說，初老的癥狀之一就是越是長久的事情越記得，越是最近的越容易忘記。

　　也許是的，畢竟時間真的過去好久了。很多事情如果不這樣記錄下來，我怕我下一秒鐘就會忘記——我愛了那個人已經整整六年，暗戀？單戀？總之至今沒有在一起……

　　今天坐在電腦前，我翻了翻那本在大馬路上發傳單的姑娘硬塞給我的日歷，前前后后大概還有一個月我就畢業了。我發現很多時候事情就是這么奇妙，當你覺得你并不需要一件東西的時候，它會在某個時候突然發揮很大的用處；而當你覺得有些東西你期盼已久，卻在未來的有某一天它突然又變成了留著無用、棄之又可惜的雞肋。

　　生活充滿意外之喜，和預料不及的答案。

　　那個人叫華敘，我們在藝大同學七年。大學就是一個專業，研究生又意外地考上了同一個專業方向的研究生。三年前我以第一名考取公費，他比我少幾分，屈居第二。為此我很惶恐，總覺得是運氣占了上風，不然以我的能力并不會壓過他這個嚴謹、自律、頭腦又極聰明的男生。后來，事實證明我們果然走在了邏輯的兩極，他將處女座的完美主義與謹言慎行演繹到極致，而我巨蟹座的感性也在他面前演繹得爐火純青。

　　不過還好，我的自控能力一向比較強，所以表面上我們仍是相處平淡但是又關系密切（？）的同班同學。

　　一周前，我連軸熬了三個通宵改我那深奧難懂的畢業論文。小導師（就是華敘的導師，我同他關系很好，所以就叫他小導師）看過初稿評價還不錯，但是總是要求諸多，照例提了一堆問題。還有三天就交完稿，我在半夜的思維總是很活躍，于是就一直借著咖啡讓自己保持夜間亢奮的狀態。

　　熬到第三個晚上，頭腦基本當機。為了讓自己清醒一下我去洗了個桑拿，結果就發現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因為出來的時候我的頭更暈了。好不容易挪步到宿舍拿過手機一看華敘的三個未接電話。雖然為了防止自己酒醉失態撥打他的電話，我已經刪了他的號碼，但是悲哀的是我這個豬腦子竟然能背的出來，所以我瞬間就清醒了。

　　我鎮定了一下讓自己的心跳不要那么快，他好像在一個很空曠的空間里，接通電話的時候有回音，他說：“喂？”

　　“喂。”為了表現我的正常，我鎮定地回了一句，“你剛剛給我打電話了？”

　　“嗯。”他回，“你去哪兒了？怎么不接電話？”

　　人就是那么賤，如果問這句話的是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我肯定在心里回“關你屁事！”，如果只是普通朋友，我肯定調戲一下“怎樣，想爺了？”，可是對方是一個自己喜歡了很多年的男生，于是我非常乖巧地回，“啊，剛剛洗澡去了，有事么？”

　　“聽說女神有三寶，干嘛、呵呵、去洗澡，看來好像是真的。”他在電話那頭笑。

　　我一聽就愣了，不是因為“女神”，也不是因為他笑，而是……他竟然跟我開玩笑？！

　　“喂……”他又說，“我開玩笑的。”

　　“呃……沒事，呵呵?！蔽彝蝗挥X得自己好傻。

　　“你論文改怎么樣了？”跳過這個并不成功的玩笑，他立刻直奔主題，這才是他一貫的風格，跟我他有什么好聊的，除了專業問題就是專業問題。

　　“哦，在改啊?！彪m然失落，但是我還是非常誠實地回答了。

　　“改怎樣？”

　　“還要再加一章?！?/p>

　　“我好煩啊?！彼蝗徽f，“超煩！”

　　我擦頭發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不經意地問，“怎么了？”

　　“嗯……”他這次停頓了有些久，然后我聽到電話那端下樓梯的腳步聲，接著又是水聲，水聲停止，他說，“唉，沒事了，我就這么一說?！?/p>

　　于是，我的心從忐忑不安回歸到了平靜，前一秒鐘我真的以為他會跟我分享他生活中的小無奈，可是顯然并沒有。

　　“那你……”我其實有些泄氣地想掛電話，但是……舍不得。

　　“你現在有時間嗎？幫我看一下我的論文，我總感覺有些地方怪怪的。”

　　我說：“好。”

　　晚上我仔細地看了一遍他的論文，甚至還上網查了一些資料。最后提了幾個問題，他在QQ上雖然沒有說感謝的話，但是聊到專業的問題我們一向很默契。

　　十二點的時候他跟我說，太困了睡了。我說，你先睡吧我再熬一夜明天還要給小導師看論文。他笑，已經老了熬不動了。

　　我也跟著傻笑，因為腦子已經開始不清醒……

　　晚上我熬到了清晨五點鐘才睡過去，睡之前給閨蜜琳發短信讓她明早上班出門的時候打電話叫我，九點我要去見小導師。

　　結果琳給我電話的時候我正睡得天昏地暗，敷衍她再睡一小會然后起床。結果第二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半。一陣雞飛狗跳等我跑去工作室的時候已經遲了很久，敲門進去的時候發現自己竟然還穿著夾拖，蓬頭垢面拎了書包，慌亂間只抓了U盤。

　　我氣喘吁吁，人來了但是腦子還在床上睡覺?？吹饺A敘我就開始后悔，我忘了今天他也來，而我竟然就這么不計形象地像個女瘋子似的闖了進來。此刻他就坐在小導師身邊，雙眼朝我身上掃了一下，然后轉過頭去在電腦上指指點點。

　　我坐在他對面的那張沙發上，抬頭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抬頭又看我一眼，我趕緊把頭埋到書包里找昨晚沒看完的英文資料。

　　后來的二十分鐘我就一直處于夢游狀態之中。身邊的小師弟一直低頭問我這個、問我那個，但是我的心思顯然并不在他的身上。那人就在我的對面，頭發短了一些，臉好像也瘦削了，單薄的運動衫，還是那雙三葉草的運動鞋。他和導師交流的時候不時看過來，大概是想要得到我的附和，畢竟他的論文征求過我的意見?？上А乙恢辈皇呛芮逍选?/p>

　　“后現代這塊……”小導師說了一大堆，可是我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一會就聽見導師說，“這一方面可能小雨研究的多一些，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然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殷切的眼光轉到我這邊，連同小導師的。

　　首先聲明，專業上我還是挺不錯的，所以一般這種情況我會非常鎮定且一針見血地將自己的觀點表述出來，但是今天例外。我的腦子空白了五秒鐘，目光呆滯，甚至努力地想轉動那顆一直想睡覺的腦子，但是失敗了。

　　“滴……”五秒鐘，我眨了眨眼睛非常不要臉地說，“我現在腦子是空白的……”我看到小導師抑制著自己抽動的嘴角。同學們都笑了，但是我覺得我突然清醒了。

　　因為我一直清醒地知道，讓華敘注意到我的方式只有一種，那就是學術上和他不分上下。他喜歡那種被別人挑戰和挑戰別人的感覺，他喜歡一切優秀的東西，包括人。每次同我交流學術的時候他雖沒有很明顯地表現出來有多欣賞我，但是卻很信任我的看法，遇到問題也會想到第一時間征求我的意見。我想如果我沒有這樣的能力，他肯定不會多看我一眼，因為他是一個清高又追求完美的處女座男生。

　　果然我看到他的眉頭皺了一下，然后我的心就跌進了深深地谷底，沒有回音。

　　我知道被別人一個細微的表情左右心情是不對的，但是我很失落。我在心里安慰自己，有什么大不了，再難過也就再剩一個月，等我畢業了我就不再愛你了。

　　輪到我的時候小導師明顯敷衍得多，我知道華敘一直都是導師的得意門生。他曾這樣評價過我們兩個，說我們兩個是兩個極端，我寫論文的感覺是為所欲為，個性很強。但是華敘卻恰恰相反，大概是星座的關系，他是處女座的典型代表，整個論文都是處女座吹毛求疵的邏輯感。小導師說我們是他帶過的最優秀的學生。話是這樣說沒錯，但是很顯然導師喜歡華敘更多一些。因為邏輯感總是讓學者癡迷，而為所欲為未免讓人覺得不夠嚴謹，不是做學術的人一貫喜歡的態度。

　　我知道，華敘他一直在準備考博，一年不行就第二年，勢必要在學術的道路上繼續下去。而我呢，三十歲之前嫁不出去的話大概會被掃地出門吧。。

　　我們的差別那么明顯，我和他，不是我們，兩個世界，注定兩種不同的道路。我雖癡迷，但是卻清晰地知道這一些，巨蟹座的邏輯也不全然是感性，感性的另一面理智得讓人抓狂。

　　而我的理性，支撐著我的尊嚴，以免我在愛人的世界中變得更加卑微。

　　那天從工作室出來的時候我的情緒不著痕跡地低落，小師妹叫了我很多聲我都沒太注意，最后華敘走過我的身邊敲敲我的肩膀，“嘿，回魂了！”

　　我嚇了一跳，抬頭卻見他鏡面下的眼睛也是紅血絲一片，我說：“你的狀況怎么比我還要糟？也沒睡？”

　　他笑：“起的早?！贝蟾攀遣幌敫艺f實話，哪有人起得早眼睛是通紅一片的。

　　這時候小師妹跑了過來拉著我的背包說：“師姐一起吃飯吧?！?/p>

　　我笑：“好啊，正好前兩天拿到了實習工資，我請你?！?/p>

　　小師妹很開心地拉著我的胳膊，我裝作隨便一問的樣子問華敘:“一起嗎？我請客。”

　　他愣了一下，然后說：“不用了，我還有事。”然后就揮揮手走了。

　　小師妹“咦”了一聲，不解地說：“他什么情況？剛剛還問我要不要一起吃午飯呢？”

　　我低著頭擺弄自己的書包拉鏈，語氣正常地說：“大概是臨時有事吧，正好還可以幫我省一個人的錢呢?！?/p>

　　小師妹想了一下也覺得好像是，然后就拖著我下樓梯，我聽她嘰嘰喳喳地在我耳朵邊說話，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心里一直在鄙視自己，為什么這么作賤自己？！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作賤自己？！

　　吃飯的時候小師妹說：“師姐，你昨天是不是一夜沒睡改論文了？所以今天睡過了？”

　　我頭也沒抬，一直在戳面前的烤魚，“你看出來啦？”

　　“哪有？是早上導師問你怎么還沒來，師兄說你晚上熬夜改論文了，大概還沒有醒。導師讓他打電話，他卻一直支支吾吾地最后說讓你睡一會先講他的論文。”我抬頭瞄了一眼，小師妹的眼神有些八卦。

　　“哦，大概是他想搶占先機吧，你沒看到后來導師對我有多敷衍嗎？真是一個奸詐的男人。”我說。

　　看看，女人就是這樣，明明喜歡別人喜歡得要命，但是總不愿在別人面前表現出來。好像暗戀太不光彩，所以寧愿在別人面前表現出自己有多鄙視和不屑，也不愿讓不相干的人看出來自己的絲毫感情。

　　我說：“今天的魚不錯，你可以嘗嘗。”一提到吃小丫頭立刻眼睛發亮，于是話題中止。

　　回校的路上我把小師妹送回寢室，因為到我們宿舍必須經過她們宿舍那條道兒。結果回頭卻冤家路窄，華敘肩上挎著書包對我點了個頭，我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