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此間的少年

此間的少年

00

每次我站在操場上，看到飛鳥從頭頂寂靜無聲地飛過，心里都會有茫然若失的錯覺，就好像那些飛鳥嘴里叼著的，有我心臟的其中一塊。

01

忘記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習慣了在每個周六上完最后一節課后最后一個走出教室。那個時候我會站在散發著洗衣粉香味的濕漉漉的走廊上，單肩挎著書包，然后小心翼翼地帶**，在聽到門鎖真真切切鎖上的聲音后，才安下心似的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像我鎖上的并非是一件空蕩蕩的教室，而是一個可怕的秘密。

也忘記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已經習慣了站在操場上像木樁子一般發呆，無所謂別人異樣的眼光。也習慣了偶爾抬起頭來看一眼籠罩在頭頂的昏昏沉沉的或者明亮刺眼的天空、和偶爾安靜整齊劃過的飛鳥，然后心里就會生出一大片感傷蕩漾開來。甚至在秋末冬初時分，在看到學校里那排整齊地梧桐樹掉光了葉子，只剩下瘦骨嶙峋的軀干，在看到那些錯綜復雜的枝椏把昏沉沉的天空切割成一塊一塊的時候，胸腔最里面那個叫做傷感的東西就又死灰復燃。

記得有人說過，孤單并不等于孤獨。

那么，又有誰完整而全面地對“孤獨”下過定義？

是感覺自己不能與外界溝通，永遠活在自己小小的玻璃瓶，一邊用力地排斥著外來的一切一邊又無限渴望能夠與外界融合成一個整體？

還是一張嘴就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么，好像說什么都沒有必要，做什么都是虛妄？

就像，每次放學我都會迅速地戴上耳機，擺出一副神情呆滯的模樣注視著車窗上厚厚的灰塵，于是即使身邊擁擠著同班同學，也不會有人上前來跟我多說幾句話。就算有了開場白，也不過是標準的問答模式：哦，嗯，啊。幾次過后，我終于不用帶著耳機也不會有人主動找我說話了。

就像，我習慣了總是一個人在大街上閑逛，板著一副冰冷的表情嘴里嚼著**茶的吸管，透過眼睛鏡片冷漠地看車如水人如龍。

就像，我總是一個人呆在天臺上，看暮色四合，黑暗從遙遠的天邊迅猛地奔騰過來，城市里慢慢升起的光暈給人以心安。

02

有人在一篇文章里如此形容高三生活：我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習慣了清晨六點的微涼。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弦忽然抽動了一下，也許是頗有感觸的緣故。

我記得高一冬季的時候為了讓自己早起，在手機上設置了好幾個連續的鬧鐘，時間最靠前的是：5點40分。我只是高一學生，我可以不必那么拼命可以把那句“生前何必貪睡，死后自會長眠”或者是“被窩是青春的墳墓”丟在十萬八千里之外，然后裹緊身上厚重而無限溫暖的棉被鉆進我永世不愿醒來的“墳墓”里。

可是，意識還未清醒來的時候，身體就已經離開了大床。

很多時候天都是漆黑的，孤零零的路燈沉默地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我總感覺路燈的盡頭不是黑暗，而是悄無聲息的死亡。

冬季里不需要大口地呼吸也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氣里的冰冷，那樣的寒冷更像是由內而外、從身體里面從五臟六腑里傳遞到皮膚表層的。

輕輕的呼吸也會看到一團白汽在金黃顏色燈光下分明顯現。

在等上了幾分鐘之后，清晨里的第一趟公交車才慢慢開近站臺。打著哈欠的司機半垂著眼皮打量我，然后似乎很不耐煩地打開車門，再關上車門，最后踩油門。

每次我都坐在最后面靠窗的位置上，頭倚在臟兮兮的玻璃窗上，便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誡自己說：新的一天又來了，你要知足，你要努力。

對自己說這話的很多時候，自己心里都是一陣陣酸楚，很快便感覺眼眶濕濕的，里面盛滿了滾燙的液體。而車窗外的人行道上稀稀疏疏有了人影。

03

小的時候，我們驕傲地對別人宣布我們的夢想是什么什么，稍微長大以后就都不再提及類似夢想這一類的話題了，被問到的時候也總是支支吾吾的，好像夢想已經淪為了我們最屈辱不堪的最不愿意提及的回憶。

我們的夢想，像曾經被我們玩過的玩具一樣，新鮮感不再有的時候就把它丟到了別處，而任憑它怎么呼喚它的主人都無濟于事。

曾經的“我要做xx家”或者是“xx師”現在成了“我要考xx大學”。

而這些，真的是我們最初的夢想么？

我曾對我的同桌——一個很乖巧的女孩很認真地說，我要做一名作家。至今記得說這些的時候我背挺得筆直，恨不能往自己眼睛滴眼藥水以證明自己對此意志堅定不移。可是這么些年過去了，我始終沒有實現這個、我的最初的夢想。

這么些年，才逐漸知道要想獲得成功必得付出難以想象的艱辛，和承擔一次又一次的打擊。

總要受盡了寒冷風雪夜，才能看得到初陽的微光。

總要一次次被現實打擊得不能站立，才能生出再次站起來的強烈渴望。

總要品嘗到失敗的辛苦，才懂得原來清淡的堅持最為可貴。

曾經那個遙遠的似乎唾手可得的文字夢想，如今依然夜復一夜出現在我動蕩不安的夢鄉里。

曾經坐在校園香樟樹下讀一本書的歲月，在而今看來竟有些美好得如同五彩繽紛的泡沫，與現實只隔著一扇玻璃門的距離。

曾經深夜獨坐喝一杯咖啡在紙上不斷書寫的時光，如今像電影回放一樣歷歷在目。

曾經為能夠寫出一段自己滿意的語句的那種滿足心理，如今依然不時浮現。

我從不后悔自己做過的這些。

因為我不能否定曾經的自己，不能否定我曾驕傲地宣稱我要成為一名作家，不能否定那些一邊給予我疼痛一邊賜予我歡樂的書寫時代。

——因為我至今都還收藏著這個不切實際的卻很是真實的夢想。它便是**金打造的**致的枷鎖，是即使每走一步都會疼痛不已流血不止，我依舊不舍得丟棄的枷鎖。

有人說，跟文學打上了交道的孩子永遠都得不到快樂。

那么，什么樣的快樂才能讓每個人都覺得合情合理都覺得滿意？。

看一本我喜歡的書我會得到快樂。

用一段時間來構思我著手的故事的情節我會得到快樂。

花好幾個小時甚至是一整夜用來在電腦前噼里啪啦碼字會讓我得到快樂。

看著自己寫的文字被別人看到，得到了或褒或貶的評價，在靜靜思考之后也同樣覺得快樂。

我不知道這樣的快樂有多少虛偽的成分在里面，但是我彌足珍貴的時光幾乎都是依賴于這樣的“虛偽”支撐著。

我所有的值得榮耀的光芒，都是靠這樣的“虛偽”做后盾的。

04

《此間的少年》。

這是江南寫過的一本書，一本把大學生活描繪得極盡美好的書，據說它吸引了無數人上xx大學。也促使江南走上了文字的道路。

可我喜歡的，卻僅僅只是這個書名。

2013年12月。

我裹緊身上的羽絨服在電腦前和一群老同學聊天，忽然看到有人給我留了言。

她說：生日快樂，同時，少年，請安好。

我敲擊鍵盤的手忽然停滯，眼睛盯著著五個方塊字久久沒有動作，也沒有說話。只是胸腔里面那一片黑暗的流云又一次飄過來，嚴嚴實實地遮蓋了整片跳動的心臟。

于是剛才的歡喜煙消云散，連空氣里尋不到它們的蹤跡。

少年啊少年，此間的少年。

12月的時候，我已經16歲了。

在我還未真正意識到的時候，好像是一夜之間自己就要長大成人。

我還在重復著童年的把戲，沉浸在過去的美好回憶里。一遍遍念舊，一遍遍讓自己銘記自己曾經說過的，做過的，甚至是想要去說的那些話想要去做的那些事。

為的，好像就是不要讓自己忘記了來時的路。

那些步履艱難仍舊踏下的腳印啊，一步步都飽含了辛苦和辛酸。

05

在五一收假以后便開始期中考試。考試的第二天，天終于放晴了。而我也知道，轟轟烈烈的夏天就隱藏在這碧藍的天空中。

下午考完最后一科數學我早早地提交了試卷。踏過陽光斑駁的走道，走到空曠的運動場上時，忽然又習慣了似的抬起頭來看一眼湛藍的天空。

沒有一絲流云點綴的晴空有種空曠的美麗，能夠清晰地感知我的頭頂是一片龐大的寧靜。

在《戀空》里面，那個女生坐在地鐵上隔著玻璃看著藍天說：“我在和天空戀愛。”

我在和天空戀愛。我有些矯情地喃喃自語，說下這句自己都不解的話，聲音微弱地只有自己才能聽得見。

又看到飛鳥又飛過，幾只羽毛掉落在掃得很**凈的水泥地上，白**的羽毛像是天地間的灰塵。

我的手放在在褲兜里，向上看的時候能夠看見已經遮住眉毛的頭發在陽光照耀下呈現斑斕五彩。等到我低下頭來，從考場里走出的學生們正三五成群圍在一塊對答案，嘰嘰喳喳毫不掩飾考場上的自以為得意，隔著一段距離也聽得見爭辯的聲音。

而我抿緊嘴唇，一心只想快快的逃離這個讓我既不厭惡也不喜歡的地方。

再回過頭來時，正好看到那些少年的黑影被陽光拉扯得老長，連同我自己的，一道一道分明躺在**凈得地面上，躺在模模糊糊的不知未來的未來人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