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照在肩頭，陳凱又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那放在錢包里的你依然笑的那么開心，那時陽光正好，一切正好，唯一不好的是，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一】

坐在物理課的教室，對于孫微來說簡直就是一種煎熬，她早就說過自己特別不喜歡物理，高二分科的時候跟母親大吵了一架，終究敗在了母親的腳下。母親義正言辭的說，學文沒出息，將來沒有工作的。一臉嚴峻的表情至今在孫微的心里留下深深的印象。她今天坐在靠窗的位置，老師每天不厭其煩的講著偏振電子的移動問題，孫微的眼神已經從窗戶投射到了午后燦陽下的楓樹下那個英俊的少年。

　　　起先孫微沒有注意到他，只是眼神不斷在黑板和窗外間穿梭時偶然一瞥看見了他。他穿著修身的上衣，不太長的頭發，留著點斜劉海，神色平淡，端詳著手里的課本，就像看著擺滿桌子的人間美味。孫微看不見那是本什么書，但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那絕對不是課本。就在她在腦中不斷幻想那究竟是一本什么書的時候，同桌楊洋搗了搗她小聲說道：“微微，‘老頭子’叫你呢。”“老頭子”是我們給物理老師起的外號。孫微忙站了起來，支支吾吾的小聲呢喃了一句。

　　　“問你問題呢，你干嘛呢！”老頭子厲聲道。

　　　“我，我，沒干啥?！?/p>

　　　“我看你很久了，眼睛一直往外面瞟，看哪個帥哥呢。”

　　　孫微就一直搞不懂，他明明在認認真真的講課，怎么能做到觀察每個同學，還能發現她向窗外，她一直搞不懂老師哪來那么多眼睛。

　　　全班哄笑。孫微低著頭，略微紅著臉，不論怎么說，一下被人發現了。即便是瞎猜的，對于她來說，也是很害羞的。

　　　“做下，好好聽課，別瞎看了，都高三了，不到一年就要高考了，你們這些孩子啊，唉，就不知道著急。算了，來，來，看這個電子……”

　　　孫微緩緩的坐下，過了一會，才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那個少年依舊坐在那，似乎不曾動過。她笑了笑，她看著他笑，微微的笑，那是很甜蜜的，她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會有怎么樣的未來。

　　　 【二】

　　　陳凱翻了翻機車上的螺母，對著他的師傅說：“劉師傅，這機車上的螺母有點舊了，需要換了?！币粋€五十多歲的男人，彈了彈左手的香煙，狠狠的扔下四張K：“炸！炸！給錢，給錢，不要墨跡，一個人十六塊，不要耍賴啊?！逼渌齻€人，泱泱的露著不愉快的把錢拿出來遞給他。

　　　“劉師傅，劉師傅……”

　　　“唉，小陳同志啊，你要換就給段里說，遞個申請就可以了，不要給我說嘛，沒看見正忙著呢嘛?！眲煾禂[了擺手，讓站在門口的陳凱走開不要來打擾他。

　　　陳凱站了一會，嘆了口氣，緩步走開了。

　　　他當然不會遞交申請表，因為他還沒資格，沒有師傅簽字他什么都干不到。可是，師傅他……

　　　一大學畢業，父親就幫他弄好這份鐵路局里的工作，硬扯著他回來，嘴里口口聲聲的說著：“你必須給我回來，這是鐵飯碗，你去外面闖，要是闖不出來，過個幾年，我跟你媽退休了誰管你??？”

　　　“你再不回來，你信不信我去北京把你扯回來。”這是陳凱的父親在他扔下電話時，說出的最后一句話。撐了兩天，在房東大媽第三次催房租的時候，他終于離開了他曾心懷一片壯志的地方，回了家鄉。 他點了跟煙，抖了抖，在更衣室換了一雙鞋，走出機關門時，小聲的罵了一句，“鐵飯碗，鐵你媽?！?/p>

　　　【三】

　　　孫微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跟他以這樣一種方式結識。

　　　孫微放下一飲而盡的牛奶杯子，喊了一句，“媽，我要遲到了，今天不做公交車了，給我錢打的吧?！?/p>

　　　“抽屜里有，自己拿。”里屋的臥室里傳來母親的聲音。

　　　孫微打開抽屜抽了一張二十，就迅速跑出了家門。在臨近小區大門時，一輛滿帶傷痕的山地自行車，開到了自己旁邊。孫微搖頭一看，竟然是他。

　　　他的口袋里延伸出的紅色面條線一直到他耳朵，?？岬谋砬樽屗X得好帥。

　　　“你先過吧?！?/p>

　　　男生看了看她的衣服，說了一句，“你是XX中的吧？”

　　　孫微看著他，點了點頭。

　　　“你要遲到了，坐公交車肯定來不及了，還是我帶你過去吧，肯定不會遲到?！闭f完這句他笑了笑，黑紅的臉龐絲毫不讓孫微有那日恬淡靜美的感覺。不過孫微連想都沒想，就迅速點了點頭。她不在乎，他現在在乎的只有他剛剛的一句話。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機會做到男生的自行車后，她幻想過自己的初戀，幻想過自己的男神，幻想過這一切?？蛇@一切跟她想的完全不一眼，一點都不一樣。

　　　他們最后以遲到十五分鐘的代價到了校門，差點沒讓他們進來。她在向前跑的時候，向那男生招了招手：“你叫什么名字哪個班？我請你吃飯?！?/p>

　　　“陳凱，文科2班?！?/p>

　　　孫微點了點頭，就向教學樓跑去。

　　　她自然被老師訓了一頓，這是必不可免的，但她心里開心的連楊洋都看出來了。

　　　“你在開心什么??？”

　　　孫微在桌下拉著楊洋的手，小聲的說著，“我戀愛了?！?/p>

　　　【四】

　　　陳凱在北京時，不曾一次的懷念著過去。但當他在這鳥不拉屎的故鄉下了火車的時候，他就知道他這輩子算是毀了。

　　　他端起母親盛的米飯放在桌子上，然后叫客廳的父親過來吃飯。

　　　“陳凱，你也有二十八了吧，也不小了，我跟你媽前兩天看見你們段里那個謝婧，那個姑娘挺不錯的，他爸爸是一個公司另外一個段的副段長，那女孩是有26，7吧……”他向母親瞥了瞥，母親點了點頭，“我們覺得你們挺合適的，你要愿意，我們就放下這老臉，幫你去向她父親說說，你們可以先接觸接觸嘛，看看能不能合得來……”

　　　“我看準行，咱家陳凱跟哪個姑娘合不來，說不定那姑娘正等著呢?！蹦赣H還沒等父親說完就接了一句。

　　　“我不愿意?！标悇P端著碗，夾了一塊黑椒牛柳放在碗里之后，抬起頭說道。

　　　“你這孩子，你爹我好歹也是一個副處級干部，也不比他爹差，按理說門當戶對，怎么就不行了。跟你提了好幾次，以前提了老擱下那是想你回來要適應，行，我們能接受，你這都適應幾年了，別給我扯其他的，行不行，一句話。“

　　　“不行?！?/p>

　　　“呼”的一巴掌帶著一股旋風甩在了陳凱的臉上，筷子飛出了一只，滑在客廳之中。

　　　“陳凱，老子告訴你，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明天就把姑娘叫到家里來，明天帶不回來，你就不要回來吃飯來。”

　　　他抬頭看了看母親，母親低下了頭。

　　　他站起身，走到洗臉池旁，洗了一把臉，走進自己的臥室，使出全身的力氣使勁的甩了過去。

　　　餐廳里又稀稀拉拉的傳來他們的聲音，你跟誰甩脾氣，我看你就是欠揍。好了，老陳，打也打了，你就讓他想一想，明天再說嘛。

　　　陳凱坐在臥室的凳子上，點了一根萬寶路，狠狠的吸了一口，然后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放在窗口。他推開了窗子，把煙從窗口彈出去，雙手打開錢包，把錢包里層的相片抽了出來，他看著她，就像藝術家看著一件瑰寶，他的眼神柔軟，柔軟的像一簇簇的糖漿沖刷著你的心，讓你的心冷卻下來的時候沾滿糖垢。他的眼神依然痛苦，痛苦的就像沾滿糖垢的心，被惡魔一口一口的蠶食著，它不想一口吃下去，它一口一口的吃，像品著人間美味般的痛苦。

　　　照片上，陽光正好，那女生笑的燦爛，這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女生笑的像她這樣燦爛，陳凱這樣想著?？上?，這一切都回不去了。

　　　【五】

　　　校園的輿論像狗仔隊瘋狂追明星一樣迅速，陳凱和孫微的事在校園里瘋狂的轉載著。每個人都想一睹是誰跟號稱文科校草的陳凱好上了，校園里瘋傳著孫微的長相。

　　　“微微，你火了?！睏钛罅w慕的瞧著她。

　　　“得了吧，都高三了，還火啥啊?！?/p>

　　　每晚陳凱都在校園路口的拐角處等著孫微。他們騎車回家，雖然晚了很多，但她開心的不得了。

　　　“微微，你怕嗎？”陳凱登著自行車問。

　　　“什么？”孫微抱著陳凱的腰，臉貼著陳凱的后背。

　　　“校園里傳的事啊，他們都知道了。”

　　　 “你怕嗎？”她反問道。

　　　“我當然不怕了，他們看我的成績也不會說我什么，只要學習好了就行了。”

　　　“我也不怕?！?/p>

　　　“連父母，班主任知道也沒事嗎？”

　　　“知道了再說唄，怕什么?！?/p>

　　　 陳凱笑了笑說，嗯。

　　　晚飯后，孫微趴在桌子上寫今天的日記。她一個人躲在屋子里，靜靜的一個人，她喜歡這樣的夜晚，就像喜歡陳凱一樣喜歡。她所經歷的這一切，都讓她不敢相信。她從來不知道那是文科班的校草，也沒有表現出那天非做他自行車不可的態度。不過一切就這樣發生了，似乎不可思議。寫的很晚，晚到媽媽出來上廁所看見了微微房間的燈，都小聲的叫著：“微微，太晚了。睡覺吧?！?/p>

　　　“好，知道了。”微微關了燈，她拉開了窗簾，然后迅速脫了衣服爬上床。她捏著被角放在頸間，看著月光。她每晚都這樣睡，看著月亮，看著沉去……

　　　【六】

　　　陳凱見過謝婧。

　　　他們說過兩句話，謝婧問他，你有女朋友嗎？

　　　他回答，沒有。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幾天之后，段里開始小聲的傳揚著謝婧喜歡陳凱的消息。起先陳凱并沒有在意，只以為是段里年齡大的大叔大媽閑的無聊的談資，直到謝婧拿著自己親手織的圍巾走到他面前時，他帶著驚恐的臉從謝婧之后哭的梨花帶雨的面前跑開時，他才知道原來八卦也有真的。

　　　再也沒有說過一句，一句都沒有。

　　　又是一個孤獨的夜晚。陳凱拉開了窗簾，推開窗，習慣性的點了一根煙，沖著沒有風的夜空彈了一下，看著月亮。

　　　“只有你懂我，月亮?！标悇P心里默念著。

　　　再茲臨微微生日的時候，陳凱摸出了一個索尼的拍立得送給了她。她當時開心的不得了，只是不停的再問，很貴吧，很貴吧，為什么不再生日送給我呢。陳凱抱著她站在校園四教的樓頂上，盯著還沒出月亮的太空說：“今晚的月亮，就在那。”

　　　“嗯，我想和你在一起，今晚?！?/p>

　　　一陣風刮過，微微貼近了點陳凱，陳凱伸出右臂從她身后環過抱著她：“you are mine.”

　　　微微露出了微紅的臉，貼著陳凱左側的胸旁。

　　　“站好，別動，別動，我要拍咯?！标悇P說完映著月光，對著嘟嘴的孫微按下了快門。

　　　三秒鐘以后，照片出來了，微微拿在手里。

　　　“你把我拍丑了。”微微拿著照片抵著陳凱。

　　　“再來一張，再來一張。”陳凱試圖把她退回到原來的位置。

　　　“不了，最討厭拍自己了?！?/p>

　　　“那這張……”

　　　“當然我拿了，這么丑，怎么可能給你啊。等我哪天不愛你了，就還給你，好不好。”

　　　“沒有你給我的那一天。”

　　　陳凱在月亮的照耀下，拿出照片撫摸著。他不用看都知道照片上微微的表情，他妄圖再次沉醉在這樣的世界里?？上А?/p>

　　　“陳凱！你睡不睡覺，明天不上班啊，就知道抽煙，煙都飄到我們臥室來了……”

　　　沒等說完，陳凱就喊道：“知道了，知道了，這就睡。”

　　　睡覺能讓人忘卻一切?？杀氖牵芏鄷r候現實不想遇見的東西，卻在夢里纏綿，纏綿著你的眼，纏綿著你的心，纏綿著你不為人知的秘密。

　　　【七】

　　　孫微起初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是在高考前三個月，也是他們好了大約有六個月的時候。消息似乎是故意放出來的。當她拼了命的爬到四教樓頂的時候，陳凱和一個不知名的女生站在那，互相看著對方。他們什么都沒做。但在孫微心里，他們已經什么都做過了。

　　　孫微站在那從來沒有的失落感席卷了她的心，她瞪著通紅的雙眼，站在門口望著他們一動不動。

　　　是陳凱向他走來，那女生似乎猶豫了一會，還是跟了上來。

　　　陳凱似乎想解釋，但孫微沒有一點要聽的意思。

　　　“你們在干什么！陳凱，你給我解釋?！?/p>

　　　“不是你想的那樣，真的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樣的。你說啊，你默認了。你不敢承認，我本來不相信的，我上來才相信。”

　　　“微微，相信我，真的不是這樣的。”

　　　“好，你說啊?！?/p>

　　　“……”

　　　“說啊。”

　　　“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不能解釋。給我點隱私?！?/p>

　　　“滾。”

　　　那是孫微說的最后一句話，據說是當時在場的文科班的那個女生——鄭菁，說的。

　　　孫微唯獨那晚沒有再寫日記，她割腕的手的痕跡至今都未曾從手臂上消失。

　　　四天之后，孫微從返了課堂，楊洋站在她旁邊看著她，一句話都沒有說。她們在課間抱在一起，楊洋說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孫微哭。起初孫微小聲的在她身邊哼哼，最后埋葬在她的衣服下嚎啕大哭?？蘖艘粫?，楊洋扶起她，用衣角擦著她的眼淚，說道：“以后不要犯傻了哦，我會擔心的?！睂O微低著頭，仍由楊洋的手在她的臉上滑動著。

　　　晚上放學，陳凱站在了門口。

　　　孫微拉著楊洋的手向外走，在門口的時候，陳凱試圖攔下他們，可惜孫微沒有任何準備停下來的意思。

　　　“你別逼我，陳凱?！?/p>

　　　“微微，別這樣對我?！标悇P似乎帶著哭腔，伸出手去抓微微的手。

　　　“你別犯賤，我再說一遍，你讓開?！?/p>

　　　“我不讓，除非你原諒我?！?/p>

　　　“你真不讓？”

　　　“不讓?！?/p>

　　　孫微抬起頭瞪著他，足足有十秒鐘，然后從書包里抽出那張映著月亮的照片。照片上的孫微笑的那么燦爛，嘟著小嘴。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它被再次抽出來的目的卻是見證一次分離。

　　　孫微拿起照片甩了甩，說，“看清楚?！?/p>

　　　孫微似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把她能用的力氣全部用了出來，把那照片撕得面目全非。她狠狠的甩在了陳凱臉上。

　　　“夠了嗎？讓開！”

　　　陳凱沒有說話，他低頭看著如雪花般粉碎的照片像初次采蜜的蜜蜂攜帶的花粉一樣，嘩啦啦的向下落去。

　　　孫微頭也沒有回的拉著楊洋走了。

　　　她不相信陳凱有那決心能再次撿起來，他有的是女人，可是她只有他一個男人。

　　　可惜的是她永遠的錯了。

　　　【八】

　　　陳凱今天又回了次母校，他逃了班。

　　　他沉重的步伐再次登上四教樓頂的時候，已是艷陽高照了。他站在邊上望著樓下的校園，又點了一只煙。他站了很久很久，連她自己都快忘記了時間，當他回頭準備想樓梯口走去的時候，他看見了她。即便是她沒脫掉墨鏡，他也立馬就感覺出來那是她。她就像上次那樣站在那一動不動。他看見她緩緩褪下了墨鏡，他再次目睹了她的樣子，許久不見的臉清晰的呈現在了他的視線里。

　　　她走了過來，一步一步的，絲毫不急，不待。反倒是隨著她越來越近，陳凱心里越來越緊張。走到面前時，她首先說了話。

“嗨?！?/p>

“嗨。”

　　　“好久不見啊。”

“是啊，好久不見?！?/p>

“有十年了吧。”

“九年七個月?！?/p>

“你記得可真清楚。”

“是啊，怎么忘都忘不掉。或許是我的生命太無趣了?！?/p>

“你謙虛了，原先可是文科班的才子啊，生命應該光鮮啊?！?/p>

“那遠的我都記不清了?！?/p>

“是啊，太遠了，是在這里拍的嗎？”

“是啊，是在這里，還有月亮?！?/p>

“你真是好記性啊。被我都撕碎了，想必肯定是丟了?！?/p>

“嗯，丟了，我沒撿，根本撿不起來，太多了，太碎了。”

“你怎么在這？”陳凱問道。

　　　“出差，順便回家一趟，沒什么事，走到這就想上來看看。”

　　　“如今在哪里？”

　　　“北京?！?/p>

　　　“過的還好？”陳凱緩了緩才問出來。

　　　她沒有立即回答，過了一會，走到他的身旁，看向天空中的浮云說道，“還好?！?/p>

　　　【九】

　　　孫微的高考算是砸了。她的父母哭天搶地了整整一個暑假，嘴里不停的咒罵著陳凱這個死孩子禍害自己。她選了本地的一所學校，讓她開心的是，她終于擺脫了煩悶的理工科，毅然決然的選了廣告。她是事后才知道陳凱去了北京，那所他們曾一同向往的學校，如今卻分道揚鑣了。

　　　四年畢業之后，孫微也完全不顧父母的反對，就像當年挑專業一樣毅然決然的奔向了北京，作為了一名北漂族。起先過的真是慘不忍睹，你根本不敢想象245塊錢是如何在北京撐下來了一個月。孫微被磨練的日益強大，從最初的小職員，做到現在中國頂尖的4A公司的廣告總監，她只用了六年。

　　　當選的當天，經理問自己有什么要求，孫微說，我想放一個星期的假。在同事的唏噓聲中，領導破格允許了她。

　　　她直飛回了家鄉，她想讓父母看見她，看見她如今的光輝。高考的失敗不算什么，人生很長，長的不像一條河，長的就像地球公轉一樣，無始無終。

　　　孫微是鬼使神差上了四教的樓，其實她一直都記得。唯一讓她意外的是，她居然再次碰見了他。對于她來說，說不上的感覺。感覺他變蒼老了，蒼老的不成樣子。她摘掉墨鏡的時候，陽光正好打在她的臉上，就像那天晚上月光打在她的臉上一樣。

　　　【十】

　　　“聽說你大學在北京上的？”孫微拿起桌上的紅酒，點頭頷首的朝著對面的陳凱。

　　　“是?！?/p>

　　　“為什么走了？”

　　　“那你為什么又去了？”

　　　“我不愿意拘束在這片小地方，你知道我的。”

　　　“嗯，是啊。天不遂人愿，我也不愿意?！?/p>

　　　“你父親的為人我還是了解的，那時候為了抓我倆可是沒少下功夫啊?！?/p>

　　　“是啊，沒少下啊。”陳凱放下右手的餐刀，揮手買單。

　　　在西餐店門口的時候，陳凱說道：“回家嗎？”

　　　孫微想了想，搖了搖頭。

　　　“那我們去酒吧嗎？”陳凱一直在咨詢她的意見，從今天見到她，他就在不斷咨詢她的意見。

　　　“你定，我都行。”

　　　他們去了蘇荷，市中心叫價很高的酒吧。

　　　陳凱四瓶之后點起了一根煙。

　　　“或許你不相信，我喜歡它了?！彼瘟嘶问掷锏臒煟拔椰F在愛的不行?！?/p>

　　　“是人都會變得?！睂O微端起高腳杯中的“愛戀冰情”喝了一小口。

　　　八瓶之后，陳凱張口，“那天我是迫不得已的?！?/p>

　　　“我知道?！?/p>

　　　“你知道？”陳凱放下還剩一半的第九瓶。

　　　“嗯，事后一段時間后我知道了?！?/p>

　　　陳凱搖了搖頭，不停地說，“知道了好，知道了好啊?！?/p>

　　　夜里十一點半，孫微扶著陳凱走出了蘇荷，陳凱喝的已經不醒人事了，走出門口的時候，一個踉蹌，口袋里的錢包掉了出來。陳凱連看都沒看，就跑向一棵樹下吐去了。

　　　孫微在身后撿起了錢包。沒有人在那一刻是有意的，可惜，很多事都是在無意中發生的。

　　　她看見了她自己。

　　　一瞬間的時候，孫微大腦是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想些什么。她的思緒瞬間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眼淚沒有順著臉頰留下，那是言情的橋段。

　　　她的眼淚是大把大把的從眼睛中溢出直接掉在了地上，炸開了一朵朵水花。街上靜靜的，除了偶爾行駛過的汽車，什么都沒有。眼裂吧嗒吧嗒的似乎想把世界都淹沒了。

　　　陳凱做到地上，叫著，讓她來自己一把。她麻了眼淚，向他走去。

　　　的士在陳凱門前停下時，孫微拿出錢包遞給他，“給你，剛掉了?！币魂嚴滹L吹過，陳凱打了個激靈，清醒了很多。

　　　“你看見了？”

　　　孫微搖上車窗，一句話都沒說。汽車的尾燈，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陳凱緩了一口氣，從新打開了錢包。錢包里本該笑的女孩就在月光照著他的臉的時候，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