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母文

　　癸巳年臘月十四，母親大人病逝于成都。女兒我雖殮而訣別，但不得窆臨其穴！時又至清明，又不能備以清酌庶羞之奠，只好撰文致祭，隔空憑吊亡母了。

　　《橘頌》中有“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是贊美橘樹枝葉繁茂，花朵潔白，長勢喜人。先母名諱“素蓉”，與“素榮”諧音，但內涵不同。母親是1942年冬月初六生人，此時蜀地木芙蓉還在次第開放，此名正取意于此——這是一朵白色的木芙蓉花。

　　我特別鐘情于芙蓉。因我是六月間出生，少女時又有同學冠以“菡萏”，“荷花仙子”之名，我自然嬌愛荷花之心甚甚，以為它是我的生日花。我常常自言，我和媽媽是一對芙蓉姐妹，媽媽是木芙蓉，我是水芙蓉。媽媽嫁了一位戴教授，戴教授真的把這朵花別在胸口，做了她一生的護花使者。媽媽的婚姻很好，有一個愛她，為她付出的男人。而我也真正嫁了一位姓“泥”的先生。

　　我一直認為我的母親不喜歡我，不但如此，我還非常怕她。

　　小的時候，最怕她親自給我洗頭，一周要洗幾次，用生姜，用蛋清，甚而剃了光頭，洗完了又抹上雞油，說是只有這樣，才會讓我這個黃毛丫頭的頭發變黑變密一些。這樣洗了好幾年。令我痛苦不堪。

　　然而……如今這成效還真正顯示出來了，有頭發稀疏者，此時都很羨慕我……

　　更怕她逼我吃飯。持一根長尺子，或者做出巴掌要掄過來的樣子，母親兇狠地守在我身旁，于是，我就抖抖索索，含著眼淚把那碗包谷面糊糊吃了下去，而且還必須舔干凈……

　　更有一次，大約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媽媽帶我到她的一位朋友家做客。飯席之間，小小的我，被他們家中的，一只玻璃盒子里的裝飾梅花所吸引。我不知道為什么，會特別喜歡那支紅紅的梅花，竟然把它偷了出來，藏匿在煤垛里……事后可想而知……媽媽打得我一輩子記住了這件事。

　　讓我深恨母親的是，我到了十二三歲時，還會賴坐在爸爸的膝蓋上，讓爸爸鼓起兩個腮幫子來。讓我左右拍打。這時候，爸爸一定要拿出一樣什么好吃的東西，或者一粒魚肝油塞進我的嘴里，我才會開心地大笑起來……這個時候是我最開心最幸福的時候了。然而，有一天，媽媽為此跟爸爸吵了起來，呵斥我從爸爸腿上下來，說是大姑娘了，怎么怎么能這樣下去。于是，爸爸從此再也不肯讓我坐在他腿上了。

　　感念疇昔，恍然知道——母焉能不愛子乎？

　　教子之事，父親慈愛，母親自然嚴厲！

　　我十八歲就遠遠地到異地他鄉去讀書了。此后，嫁人生子，身在他鄉異地。一別遙遙，數歲之中，不過暫聚數日，常倚天涯。歲增月加，所添的不過是我越來越濃厚的游子鄉情！

　　及至這兩年，才多了一些親人團聚之期，然我偏偏是一生之中，心理健康極度低下之時。

　　有一回，正巧，下血淋漓不止，都七八天了。和老師相約電話聽音，可是血仍然淋漓不止！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而且非常恐懼血崩流而即亡于日。恰巧，母來探視，我不禁撲在母親懷中，放聲痛哭，七十老母顫顫巍巍撫我在懷……并親自與我煎藥熬湯……

　　我記得她，晚上先將中藥袋一包一包扯開，將藥悉數都裝進藥罐里。交代保姆晨起就用水浸泡好。母親起床吃完早飯后，就親自將我一天的中藥在上午全部熬好。因為，怕保姆不能盡心竭力，母親還親自提著大大的藥罐倒藥，那小心，而又力所不能及的吃力的樣子，恍如昨天……而這件事竟然發生在母親去世前的上半年里……

　　哀哀我母，猝然離世！此，令天下游子，久居他鄉而不能歸依以全孝道！愧哉！

　　戚戚我母，遽然離世！此，令天下游子，不解父母之心，難慰父母情懷！憾哉！

　　凄凄我母，倏忽離世！此，令天下游子，何以報得三春之暉而心中釋然！悲哉！

　　愧哉！憾哉！悲哉！

　　此無涯之憾何以總在世間，在人心徘徊不去？令我心哀哀凄凄，凄凄哀哀。

　　悲不能言！情不能勝！

　　母親大人，容貌淑美，秀麗端莊，肌膚潔白如玉。身形，不瘦不肥中和之美。恰如蜀地秀美的白芙蓉。一生勤謹，儉樸，且性情溫和，知讓居下。若穿戴淺色更顯得姿麗秀美，豐容別致。年輕時著一白底黑格外套，有《第二次握手》中歸國女橋的味道。嫁給父親時，人們都說她是草原上飛來的一只鳳凰。

　　鳳凰兮已飛上高天，鳳凰兮已遠離塵寰，飄忽其空兮世難尋，悠哉天宇兮情難覓。

　　愿媽媽在天之靈，安康幸福。

　　魂兮魂兮，無悲無憂。

　　魂兮魂兮，無災無痛。

　　魂兮魂兮，快樂悠然。

　　女兒麗莉謝謝您，謝謝您賦予我生命！謝謝您將我養大！您將是我生命里，永遠的，最美的——那一朵白色的芙蓉花。尚饗！

　　甲午年清明女兒麗莉敬吊母親大人于學易齋

　　作者：筆名梅已香，號文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