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欲于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一

你有沒有覺得電影院是個很奇特的地方？

因為足夠黑暗，因為熒幕上放的是別人的故事，所以不管你是放曠自嘲還是靜默流淚，都沒有人會以眼光詢問你。

你可以卸下光明時在別人面前保持的笑容，在黑暗中你可以肆無忌憚的面無表情，不必擔心自己的臉色給他人帶來不快。

人是因為孤獨，所以成為群居動物嗎？那么，為什么在人群中，你的孤獨感更甚？

是不是你活的越喧囂，就越少人聽懂你的心跳。

在黑暗中的沉默中，你覺得解脫。

一個人看電影的心情，大多如此。

愛與哀愁啊，像杯烈酒。飲者醉，醒者清。誠是，無情人不知癡情人苦。

二

這里是 Lonely Cinema.

沒有人知道它何時開的，也不知確切的營業時間，能找到這所電影院，大概要靠一點運氣和機緣。

今夜電影院的顧客是一個妙齡少女。

男人走進主場時，一眼便看見獨自坐在觀眾席第一排的單薄身影。他腳步輕巧。坐到了第七排。

這個大廳，今晚播放的是《時間旅行者的妻子》。

故事的主人公有穿越時空的超能力，這使得他不能在一個時空長期的留存，他的痛苦是目睹了數遍母親的死亡，幸運的卻是可以早早和一生鐘愛的妻子相逢，從此她的生命中只有他一個人。

而她愛他，義無反顧。

影片的5分36秒，她們相逢在圖書館。

他于她，是少時的赤誠夢想，然而她于他，卻是熟悉的陌生人。

可是她了解他的一切，也急于擁有他的全部。

10分55秒，女人湊近男人，右手撫摸上他的臉。

觀影的少女不知想到什么，雙手猛然捂住臉，失聲道：“不！不要！太快了！”

音色絕望。

如果你仔細看，她的眼角似有淚花。

三

少女的身形在光影的照射中，只隱隱約約看出一個輪廓。

她雙手捧著臉，卻張開手指看著熒幕。

男人終于忍不住，問：“什么太快了？”聲音喑啞，卻不突兀。

靜默的影院中忽然發出聲響，將少女嚇了一跳。她回頭望一眼男人，又轉了回去。

過了許久，少女才說：“我覺得她不該那么快愛上他?！?/p>

沉默大概是最好的回應。

電影中，熱情的女人將男人推倒在床上，少女有些想笑，卻又覺得苦澀。

與國人發乎情，止乎禮的傳統思想不同，生活在西方思想熏陶下的男女們，覺得足夠愛，就該對你坦誠，于是將赤裸的身體奉獻給你。這樣的愛，如此潔白。

性，本不是骯臟的事情。

少女長長嘆一口氣，又猛地搖了搖頭。

“在想什么？”男人問。

或許是這樣的話語中有溫柔，隔了一會兒，少女飄渺的聲音遠遠傳來：“我想忘掉一個人?！?/p>

四

電影中，少女克萊爾初見亨利，是他裹著個毯子說：我是個時空旅人。

女孩眨眨雙眼，狡黠頑皮，卻有欽慕。

原來，愛情是一瞬間的事情。

“可是我發現，我忘不掉。”故事外的人繼續在敘述。語音中有笑意。

“我想，我是不是愛他到骨子里了。”又有悵然和無奈。

“說實話，我并不知道愛是什么，可是我一想起他，我就呼吸不上來，心好像碎成一瓣一瓣的，這算不算愛？”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誰，說出來好了，似乎好受一些。

“今天來電影院本想轉移點注意力的，可是一看電影，就想起他和我相處時的無數個細節。比如，他的胡須在我掌心下的觸感。越看越痛苦，真是自取其辱。”她苦笑。

“其實他跟我都不算好人，我們遇到對方的時候，身邊都有別人，可是因為彼此，急匆匆的就分別分手了，事后我們還互相嘲笑對方，說，沒事惹那么多情債干什么。以前也有很多人喜歡我，我和他們分手時從不拖泥帶水，往往總是把話說的很絕，明明知道對方很傷心，也絲毫不留情面，原來，是因為我不喜歡他們，所以才能夠這樣肆無忌憚的傷害一個人?！?/p>

她又笑道：“現在我算是受傷了，真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呀。所以說，做人不能太過。”

“可恨的是，就算現在他跟我分手了，我也想不起他任何一個缺點?！?/p>

男人聽到這里，終于說道：“也許不是因為他沒有缺點，而是因為那些缺點，在你眼中，都成了優點。”

“是嗎？”少女有些不相信，仔細回憶了些許才道：“也許是吧?！闭f罷，唇邊又有些笑意，如在自嘲。

“我好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人的前半生能算多久？二十年算嗎？他是第一個，走進我心里的?！?/p>

“可是，我和他分手兩周了，到現在，我都哭不出來。”

“我好想，好想痛哭一場，醒后就可以把他徹底忘了?？墒牵瑳]有，不能?！?/p>

從側后方的看，少女側臉的弧度有些凄涼。

“對不起，我有點失態?！鄙倥畵P揚眉毛道。

五

電影中，女主角對男人說，我是你的引力。

“小時候，讀了那樣多的詩詞，沒有愛上他之前，根本不懂得詩詞的深意。后來喜歡上他，想起他的時候，便有許多詩句從腦海中跳出來，譬如，人生若只如初見的悲哀。譬如，多情總被無情惱的無奈。”

“最近若是聽到一些歌，歌詞種種，也覺得是在說自己。多可悲。我好痛恨自己的情感如此豐富?！?/p>

“對不起，”少女致歉：“你會不會聽的很膩煩，覺得我說來說去，無非是情情愛愛，如此小家子氣?！?/p>

男人望著她：“不會，你很可愛。感情一事，大多數人都要經歷。你還小，所以會覺得...跨不過去。”

“那你呢？你幾歲了？你對愛情怎么看？”

“我39歲了。在我這個年紀，會覺得再好的愛情都是親情。”

“那你愛過別人嗎？”少女側過身，很執著的看著他的眼睛。

男人沉吟很久。

“有的?！?/p>

“她是我的初戀。”

“當時…...我覺得我好愛她，那程度是……很多語言都無法描述。只想把最好的給她?；孟肴⑺?，幻想跟她組成一個家......”

“后來呢？”她的聲音中有已知的悲憫。

“呵，我那時不長進，各種條件也不如她家里，她的父母看不上我，強烈反對，并且阻止我們見面。我們分開后不久，她聽家里人安排，匆匆嫁人了?！?/p>

“后來呢？”聽故事的人總要問，后來呢。

“過了一些年，我再看到她的時候，她的孩子已經上小學了。那時她已經認不得我了。是不是很可笑?？墒?，我卻一直記得她?！?/p>

“是念念不忘嗎？你還愛著她？”

“不愛了吧，我也已經結婚了?！?/p>

“那你是因為得不到所以耿耿于懷嗎？”

“也不算是，但人對沒有得到的東西，總是保持了一點美好的念想?！蹦腥宋⑿Α?/p>

“她嫁人的時候，我有點恨她，但到再見到她的時候，我卻覺得她的選擇是對的，并且由衷的希望她幸福?！?/p>

“我39歲，回想起這些事情的時候，其實想想過去的少年意氣，覺得還蠻有趣，其實人生執著一次也好。”

“是嗎？”少女像是自問自答，眉間又漫哀愁。

“對于你，想送你一句話，If you love something, set it free.If it comes back to you, it's yours.If it doesn't, it never was. ”

“如果你愛一樣東西，讓它自由，如果它回來了，它就是你的，如果沒有，你就從來不曾擁有過。 ”少女重復了一遍：“it never was.”她擰著眉：“我像是從來沒有得到過?！?/p>

“對感情太熱烈，有好，也有不好。你不如用時間來看清自己的心。”

“呼——”少女故作可愛，長長吐一口氣，笑道：“聽你這些話，忽然覺得好多了。謝謝你。”

六

作為時空旅人，亨利能夠預知自己死亡的時間，死去的前一刻，克萊爾痛哭在他的懷中。

她從小開始，便一直仰望他的背影，后來，他成了枕邊人，又需要不斷的忍受他隨時離去的寂寞。

可是，她知道他心里有自己，這樣一個人呆著的時候，也不覺得孤獨。

他走了，日子還得過，只是他永遠沒有人可以替代。

他們是彼此的引力，就算他消失于黑暗，他依舊是她身邊的暗物質。他們的星軌曾經重疊，縱然她不能再見到她，但他的引力仍在，他活成了永恒。

而愛，也是永恒。

七

你走之后，連回憶也不堪，于是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我們不曾吵架，也不曾怨懟，我們一路走的順利，然后早早的舉辦了婚禮，有了一個小孩。可是在夢中，我意識到那是假的。我想喚醒我自己，意識卻不愿意醒來。

仿佛夢中的人，意識到了這一點，心都成了空的。

可是我是活在現實里的人，就算愛你如斯，我尚有我的自尊和驕傲。我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啊。

我所愛的人，如果你不夠愛我，那我還是留給你一個尚能算美麗的背影吧。

八

電影院的老板對音樂頗有研究，同時愛極蔡琴，少女出門的時候，廳堂音響放的是《用心良苦》。

“我寧愿看著你

睡得如此沉靜

勝過你醒時決裂般無情

你說你 想要逃

偏偏注定要落腳

情滅了 愛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已走 花又落

用心良苦卻成空

我的痛怎么形容

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少女走出放映廳時，腳步被歌聲絆住。

她沉思的片刻，老板從吧臺前抬頭問她，是分手了嗎？

由于常常光顧的原因，老板和她已成熟人。她點點頭：“現在覺得好多了。”

老板是個中年男人，面容溫和，眼神有看透世情的淡然，他不經意看著面前的酒杯說道：“我們這個城市，有1000萬人口，人與人之間，相戀，分手，每天都在發生，如果不告別錯的人，你怎么能遇到對的人？”他笑的灑脫，仿佛少女臉上的悲傷理所應當。

“所以，是對是錯，讓時間告訴你答案吧。”

九

“我的痛，怎么形容，一生愛錯放你的手。”

十

孤獨電影院，報酬不是金錢。不過是猝然掉落，又被撿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