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刻薄

　　1

　　行人與她擦肩而過，常吃梨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突然無所適從。作為一個別扭的姑娘，她矯情地希望下一場徹徹底底的屬于韓劇女主角的傾盆大雨。行人與她擦肩而過，一臉茫然。

　　想起早上的傷心事，常吃梨真想不顧顏面地蹲在路口放聲大哭，然而這種想象只有動機沒有勇氣，最終只能胎死腹中。

　　2

　　常吃梨從小就深刻地明白一個道理，在女屌絲走上女神的道路上，總會不如人意地出現一條女神經病的岔路。總能靈驗的是每個不成熟的小姑娘都會自以為在思想上完成了毛毛蟲到蝴蝶的蛻變，實則不然。

　　常吃梨從小就知道以上準則，可總也成為不了受益的那群人。她僅僅是懷揣這兩個通關秘籍而已，試圖通過攻略走捷徑，卻總是忘我地走了繞彎的路。她總是在碰壁和前行這兩個動作中循環往復。就如在大馬路上試圖發泄自我情緒，想想覺得太丟臉了就沒再繼續下一步。

　　3

　　常吃梨一邊走一邊賭氣似的解鎖手機，該道歉的人沒有發來該發的短信，只有10086不合時宜的“將雨，請備傘。”

　　希望落空，她感到無趣極了，10086總是那么神奇，在每個人盼望誰誰誰的短信提醒聲的時候腆著臉皮告訴你無聊的天氣預報或者是話費月賬單。常吃梨無語地手機丟進了褲袋。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了施羽杰離開路口的最后一句話：“你的刻薄，我只能統統還給你，再見。”

　　少年凜然走開，帶有“你這么不可理喻就繼續沉浸在你的世界里吧爺不陪你玩了”的意味，甚至連一個回頭都沒有。

　　4

　　常吃梨曾經是驕傲的。沒有缺失的和睦家庭，從未低頭的人生經歷。她的驕傲成就了她不服輸的性子，也是她的驕傲讓她到了今天這樣難堪的境地。想當初，施羽杰就是在類似的狀態下，在眾人的哄笑中，義無反顧地從同學堆里躥出來，站在她這邊與世界為敵。常吃梨很刻薄，一直都是。而區別在于，以前一直有人保護她的刻薄，而現在這個人卻被她的刻薄氣走了。

　　常吃梨早已不記得過去的那次成為全民公敵的難堪，她記不得自己是說了什么過分的話語中傷他人，她只記得有這么一個人，在一群全然不善意的圍觀者面前，給了一個“跟我走”的眼神。常吃梨在跟著施羽杰跑遠后，尷尬地說了一句：謝謝。

　　施羽杰很淡定地回了一句：沒事，其實啊，我理解你的感受。

　　常吃梨想到這兒笑了。你真的以為表面上同病相憐的人的苦楚都是一樣的嗎。不然為何你今日會走得如此決絕？

　　施羽杰的事跡常吃梨不是不清楚。

　　學生時代也沒少評論班里的胖女生的搞笑站姿，犯二的人的搞笑言論。只是從來沒有人敢說他。原因再簡單不過，他計較，非常計較。他不愿在別人面前成為搞笑的談資，就算他也犯過二。他跟所有沒心沒肺的男生一樣傷了許許多多寬容的女生們的心卻毫無意識。他灑脫，在別的事情上絲毫不在意，人際關系永遠是個神奇的東西，他越不在意，就越不會有大煩惱。施羽杰秉承著“認真你就輸了”的略賤的態度，氣走了無數想報復想中傷他的人。常吃梨一邊走一邊憤憤地想，我們都是狠心的人，于我不幸的是，你比我更狠。所有的爆發都不可能是瞬息的事，積攢越久爆發越猛。施羽杰救她于難堪，她也曾心懷感激，可生活太平淡就不是生活了。常吃梨沒有意識到，小地雷已在生活中一顆一顆被埋下，看似波瀾不驚，卻迎來最終的爆發。

　　5

　　施羽杰自那次“英雄救美”后與常吃梨迅速熟絡。

　　在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常吃梨“不懷好意”地套出了施羽杰在初中的愚人節哄騙一幫女同學吃掉一整條牙膏奧利奧，并且成功地弄哭了一個女生的往事，不禁大笑：她們真的這么傻被你騙么？！

　　施羽杰白了她一眼：怎么可能呢，受騙只是吃一片，正常的有智商的都會反應過來好么。

　　常吃梨開始冷笑：那怎么會整條都沒有啊，你吹牛啊~

　　“那時候我就覺得很奇怪，有一個女生特別執著，吃了n多，到后來我都無語了…………后來哭的那個就是她。”

　　“好奇怪哦。”

　　“其實呢……她畢業的時候跟我說，她原本特別喜歡我。那次她本來想趁著愚人節向我表白，”施羽杰猶豫了一下，“奧利奧之后，她跟我說，你知道對一個人死心的感覺么，跟電視劇里演的一點也不一樣，而是我一直希望你是我想象中的人，可是你不是。”

　　常吃梨沉默了。玩笑與調侃在自己看來永遠是玩笑與調侃，可在別人那兒可能又是另外一種狀況。長久，常吃梨艱難地說：“總是有人在年少的時候傷害別人吧，無論有意無意。再說你也不知道她一直以來的的想法呢。”似乎是想安慰施羽杰。

　　“那三年來我不知道做了多少所謂無意的事，也許只有他們一起送我見上帝的時候，上帝才會原諒我吧。”少年一臉苦笑，“我幫你的那一次，我只想讓一些被別人言語傷害的人免遭慘案，僅此而已。”

　　看來你平時做了許多傷人的事情呢，否則三年的憧憬，她又怎舍得以這樣的結局倉促收場。

　　常吃梨不知該如何對施羽杰說出這樣雪上加霜的話，她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換了話題：其實我跟你一樣刻薄呢，哦，其實我比你更刻薄。上次你幫我，呃，其實幫不幫都無所謂啊，大家都習慣了，聚攏只是為了看熱鬧而已。你看我表面上對那幾個同樣刻薄的人出言不遜，內心只是不想低頭而已。

　　施羽杰聽完，轉過頭，很認真的神情：知道為什么你的故事可以連情節都不提及么？因為它是過去式，而你足夠強大到不被傷害。

　　常吃梨瞪圓了眼，比原先更加不知道如何接話。

　　6

　　常吃梨想著想著淚水就涌了出來。這條她跟施羽杰走了無數次的文三路，今天才發現如此漫長。

　　施羽杰是個好少年。無論他從前做了什么，最終他意識到了，瞬間就從玩泥巴的小男孩級別跳到了睿智沉穩的少年級別。而常吃梨只是幼稚，一直幼稚。她在心里一切明白，可表面總是一副刺猬樣，無論對誰。這是弱點，不是缺點，只因她改不掉。

　　所以她總是固執地想，施羽杰，我們不一樣，你戰勝了刻薄，我無視了刻薄，就是這么簡單。

　　7

　　常吃梨早上的時候就是以一種忘我的狀態氣走施羽杰的。男生界永遠有一條常理，男生不會輕易和女生拌嘴吵架，除非喪失理智。施羽杰免不了俗。他對于常吃梨來說是個同路人，經歷相似，價值觀尚且在摸索中。而常吃梨，她的性子顯而易見是永遠不會給他人留下一絲一毫的余地，刻薄到死。她自己的價值觀只有一個：世上兩種人，一種是對她好的人，還有一種是混蛋。初中時期許多矯揉造作的女生被她當場戳穿窘迫地只能往她背后捅刀子，刀子一把一把來，常小姐一把一把接住并且直接甩她們臉上不帶含糊勁兒。許多人因為這個對常吃梨避而遠之，而早上的施羽杰卻直直地撞上了槍口。

　　今天早上施羽杰像往常一樣在約好的路口等常常遲到的常吃梨。常吃梨來了以后，他默默地把早餐遞給常吃梨，很自然地背過她的包，就如一個小跟班。

　　施羽杰邊走邊看常吃梨狼吞虎咽，要是他不提殘酷話題的話算得上是美好的一天。可施羽杰卻向著常吃梨的傷口上直撒鹽，不知含蓄是何物：“常吃梨……我昨天晚上想了很久，很想跟你說件事啊，”他看常吃梨沒什么反應，“昨天楊楊又跟我說你跟我們班一個人因為入團的事吵起來了啊，你以后應該學會忍一忍嘛，跟她們別計較。”常吃梨嘴里還塞著雞蛋餅，含含糊糊地說：“才不要呢，我和你不一樣。”施羽杰似乎因為這句隨意的話觸到了神經：“你這樣下去可以么，總是要長大的，總是要寬容和諒解別人的不是么，憑什么人家要來受你常吃梨的委屈你有沒有想過啊！”

　　常吃梨站定，對上施羽杰憤怒的眼睛：“我不在乎。而你曾經不在乎。而且誰受誰的委屈不一樣的人看來都是不一樣的好么。”

　　施羽杰愣了。常吃梨的話讓他感覺被當街打了一個耳光，雖然他為了這番話糾結要不要說，可竟沒想到她會如此果斷決絕。他一邊覺得這才是我認識的常吃梨啊說話快準狠，一邊又矛盾地覺得這樣不留余地的對話頗尷尬。

　　說話也不是，前行也不是，于是甩下了狠話，在常吃梨詫異的眼神中，轉頭離開。所以常吃梨默然了，開始心不在焉地向前走，不知方向。

　　8

　　常吃梨本以為遇上施羽杰是她終結孤獨的歸宿。可是誤解和矛盾擺在她眼前。她想解釋，施羽杰已不知所蹤。漫無邊際的行走讓她感覺快撐不下去了。而雨竟然像預報的一樣準時來臨。

　　常吃梨常吃梨。她聽到了一聲又一聲低得近乎呢喃的聲音。

　　從前許多人拿著常吃梨這個名字說笑過。常吃梨從來沒有外號，因為她的名字已經很像一個外號了。“常常吃梨。”“常吃梨你的名字真的是你爸爸媽媽取得么？！”……別人的媽媽會取“杰”，希望孩子以后杰出出彩；別人的媽媽會取“悅”，希望孩子以后一直快樂。

　　而常吃梨呢？梨入口甘甜，卻不能回味，因為淡淡的苦澀隨即而來，讓人心涼。

　　所以，媽媽，我從未揣測過我的名字來源，可這卻應了常吃梨和施羽杰的結局，是嗎？

　　9

　　夜色闌珊。街上亮起了銀燈。行道樹上彩燈星星點點，常吃梨饑腸轆轆。她近乎殘廢地走回了家，感覺自己從未處于這么狼狽的狀態過，都是因為混蛋施羽杰。而她的生氣漸漸轉為了失落，莫名其妙。

　　常吃梨踢掉拖鞋，直直地倒在沙發上。她已經很久沒有認真思考過了。她想起了上次施羽杰到她家玩，在同一張沙發上，她裝出一副很酷的表情，在施羽杰小跟班的眼神下，說：“施羽杰你不知道了吧，所有人都期待好結局，無論是生活還是無聊的言情，似乎一苦痛人生就算是廢了。可我就覺得啊，錯過不可怕，遺憾才是人生啊哈哈哈。”施羽杰卻沒有像想象中擺出崇拜的神情，無語的鄙視。

　　而現在，躺在同一張沙發上的常吃梨，要命地懷念有施羽杰在身邊的感覺。曾經沒心沒肺的常吃梨，什么都不在乎的常吃梨，從未因為誰誰誰低過頭。可世界上有一種感情叫做馴養，小王子于狐貍就如常吃梨于施羽杰，她在潛移默化中被施羽杰感染，不過不肯承認罷了。

　　10

　　時間像是停止了。

　　常吃梨重新審視了和施羽杰一路走來的點滴，覺得戛然而止做陌生人太難太可悲。因為她一點也不想和一個她不想失去的人分道揚鑣。

　　她拿出手機想要撥號，卻發現來電界面的震動。似乎來電的那個人，是深思熟慮才撥的電話。

　　“施羽杰”閃爍的屏幕上鮮明的來電提示。

　　常吃梨感到了確確實實的暢快。她強忍笑意，接了起來：“施羽杰你丫的不知道我在等你電話嗎！”上揚的嘴角，擋不住的如釋重負。

　　最美好莫過于你不想放棄的人也不想放棄你。

　　所以呀，施羽杰。這次我不要遺憾，我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