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龍白虎

　　婭囊領著兩個小廝正往前趕路，突然聽到身后一陣馬蹄聲。扭頭一看，包蠻已騎著棗紅馬飛快地沖上前來。三人連忙閃過一旁，一個趔趄，小廝掛在擔子上的雞籠滾落在地，大公雞驚嚇得扇著翅膀撲棱棱尖叫，在窄小的籠子里掙扎。

　　“婭囊，你們這是上哪兒去呀？”包蠻勒住馬，扭頭望著婭囊問。

　　“嚇！死包蠻！鬼打的，找魂??？嚇跑了我的大公雞你賠不起！”

　　“嚇！你這公雞是金子做的呀？”

　　“和金子差不多了！這可是我們家太太的報喜雞！”婭囊從地上拾起雞籠，認真察看籠里的公雞，見它毫發無損，才松了一口氣。她看到籠口貼著的表示喜慶的紅紙沾了黃泥便細心地用手指頭撣了撣。

　　“報喜雞？這么說，朱太太也生了？”包蠻看著大公雞問。

　　婭囊聽到“也”字，敏感地看了包蠻一眼。見他馬屁股后還跟著兩個挑著擔子的小廝，擔子兩頭封蓋完好的竹籮上各貼著一塊棱形的醒目喜慶的大紅紙。便狐疑地問：“難道岑太太也生了？”

　　“生了！辰時生的，一個白白胖胖的少爺哩！”包蠻抑制不住心里的得意，笑聲多跑出了幾串來。

　　“我們家太太寅時也生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少爺哦！”婭囊瞟了包蠻一眼，得意洋洋地接著說：“今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們家老爺看見后龍山頂撕開一道白光，一只吊睛白額虎踩著紅云從天上飛下來，落到太太的房間里不見了，兩下子，我們家的少爺就哇哇哇地出來了，嘿，小少爺那個嗓門啊，那才叫一個響亮！”

　　包蠻斜了婭囊一眼，心想這女人又信口胡扯了。還白虎呢，那我們家少爺豈不是青龍了？這樣想著，嘴角便不屑地往下拉了一下。不想這個動作卻被婭囊看見，她白了包蠻一眼，說：“我們家少爺就是天上白虎神投胎的！啷個？不信?。俊?/p>

　　包蠻忍著笑，說：“信信信！告訴你，今天早上，天剛剛亮的時候，我們家太太看見一條青龍從迎暉山那邊飛下來，一下鉆進她蚊帳里，她肚子一痛，不久，少爺就出生了！”

　　婭囊見包蠻學她說話，不滿地把嘴一撇，覺得懶得和包蠻這樣的人胡攪蠻纏，便緘口不再理會他。她在心里掐指默默算了算，又得意起來：

　　“哈哈，包蠻，那我們家少爺比你們家少爺大一個時辰咯？”

　　“是是是，你們家少爺比我們家少爺大一個時辰！”包蠻說著，揚鞭在馬屁股上用力地拍了一下，率先往西秀路跑去，兩個小廝見狀，立即挑著擔子疾步跟在后面。婭囊又撇了撇嘴，沖著他們的背影喊：“喂——，跑得再快也沒用，反正你們家少爺比我們家少爺小一個時辰！”

　　回答她的是包蠻那一長串得意的笑聲。三人的影兒在婭囊前面晃了幾晃，拐了個彎就不見蹤影了。婭囊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往前看，心里不覺有些急了，她把氣撒在小廝頭上，怪他們腿腳太慢，讓包蠻又搶了個先。

　　今天是個好日子，怎么能落在包蠻的后面呢？

　　婭囊仨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西秀堡黃府的時候，包蠻仨早安然地坐在客廳里喝茶了。他帶來的竹籮里的東西現在已取出來，擺在神臺下的八仙桌上，分別是一大塊割得四四方方的熟豬肉、一只肥熟雞和一包五色糯米飯。婭囊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黃老太太的臉早已笑成了一朵花，她拍拍包蠻身旁的座位說：“來來，婭囊快坐下來喝口茶，看你，跑得汗水都飆出來了！”

　　婭囊看到小方桌上除了包蠻三人跟前的茶杯，另外空著的三個位置上還擺著三杯冒著熱氣的茶，就知道包蠻把她來的消息告訴黃老太太了。婭囊不滿地看了看包蠻，見他咧著嘴朝她笑，便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恭喜老太太，賀喜老太太，我們家太太今天寅時得了一個白白胖胖的少爺！”婭囊讓小廝放下擔子，解下綁在擔頭的雞籠和果餅，雙腳并攏，立正，微側著身向黃老太太道了個萬福，趕著把喜訊告訴她。

　　“包蠻都告訴我啦！婭囊，勞煩你了！”黃老太太喜滋滋地把婭囊帶來的雞籠放到神臺下，果餅之類的就挨著包蠻拿來的，一起擺到八仙桌上。黃老太太的兩個女兒朵依、朵佤分別嫁到僮族的岑家和漢族的朱家，因此，她們生子報喜的禮節禮品也各不相同。

　　“來來，婭囊，快坐下來喝茶！你們倆也一起坐下來喝茶！”黃老太太擺好大女兒的報喜禮又忙著招呼婭囊和兩個小廝坐下喝茶，自己也挨著婭囊的旁邊坐下。她樂呵呵的嘴從包蠻進家門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沒能合攏上。

　　知道自己帶來的喜訊也被包蠻替代，提前告訴黃老太太了，婭囊心里有點氣惱。她往小方桌旁看，只見靠著墻邊的小方臺上放著兩把用紅繩綁扎好的姜和兩壺酒，便知道黃老太太不但知道了喜訊，就連兩個女兒的回禮她都準備好了。

　　“這下好了，望了這些年，總不見一個外孫。老天，今天一下就給我送來了兩個！”黃老太太撫胸獨自喟嘆了一番。她樂滋滋地說：“我就說呢，這幾夜連連做夢，老夢見一只白虎和一條青龍在迎暉山和后龍山上飛來飛去，一下下，青龍飛進正北街朵依家不見了，一下下，白虎也鉆到中府街朵佤家不見了。我還說怪咧，原來是我那兩個小外孫來了??！”

　　“老太太，青龍飛進朱家了嗎？”婭囊聽得困惑了，“可是我們家老爺說，他看到的是白虎??！”

　　“是白虎嗎？哦哦，可能是我看錯了，不是青龍是白虎?！秉S老太太認真想了想，拍拍腦袋肯定地說：“對對，白虎飛進朵依家，青龍飛進朵佤家了！”末了，她又自言自語地補充了一句：“岑家以前是泗城府的土司，土司就是土皇帝嘛，青龍當然是飛進他們家了?！?/p>

　　見黃老太太認同自己的話，婭囊又得意地瞟了包蠻一眼。包蠻見兩個女人又扯上什么青龍白虎了，心里不禁覺得好笑，他不敢在黃老太太面前表現出來，便低頭大口喝茶，把心頭的笑意全部化在茶水里。

　　當然，包蠻不會料到，女人的嘴就是那么神奇，從她們嘴里說出來的話，只消在外頭轉了幾轉，就會轉得滿城皆知。更令人叫絕的是，這些話傳到后面，就不再是話了，而成了人人相信的鐵板釘釘的事實，就連最初傳話的人也忘了這些話其實是從她們嘴里流出去的。

　　不管怎么說，現在，泗城府每個人都相信，貢茶商朱府和土司之后岑府兩家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少爺就是天上的青龍白虎神托胎投生的。

　　當朵依和朵佤的月子變成了日子，五年就這么過去了。

　　所有的故事都是在五年后拉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