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可執行之事

不可執行之事

沈雨婷

　　　下課鈴催命一樣打起，老師如同被驚醒了一般拍手說著交卷了。而底下坐著的學生卻默契地置若罔聞，水筆不遺余力地在卷子上涂抹，好像這最后的幾行奮筆疾書也能換取一個來之不易的勾。

　　　老師的催促只讓很多人更深地埋下頭去，阿森聽見隔著一條走廊的女生小聲地向他征詢一道選擇題，便避開老師的目光報了個C過去。看著對方抓著修正帶涂改的樣子，阿森看到她原先那截然不同的答案，自己也變得不確定起來，最終阿森的卷子交上去的時候那題被它的主人改成了D，說不上為什么，仿佛別人的選項總與正解更近一步。

　　　老師理好卷子離開教室。阿森略帶茫然地看著面前畫滿凌亂符號的草稿紙，對它們仍寄予厚望。

　　　忙碌的學業讓每個高三學子都變成了一個個的機器人，拿到題目，機械地判斷，然后開始解答，指令一條條執行下去，遇到不會的，只好無能為力地死機重啟。日復一日，在這離高考不足一百天的日子里，所有人幾近麻木。

　　　只是有一個人是例外。令所有老師恨鐵不成鋼的何楚此時正哀嘆一聲趴在桌上，抱怨清晰地飄進前桌阿森的耳中。

　　　“數學真是……早知道不學理科了啊……”

　　　可以想象對方被一堆未知數xyz圍困不能脫身的樣子，阿森失笑。果不其然幾分鐘后何楚又恢復了精神，繼續與他勾肩搭背。阿森覺得他的樂天真是一劑良藥，可以成功醫好自己因學習而生的抑郁癥。這就是品學兼優的他為什么會和拖班級平均分的何楚成為朋友。他認為對方的性格品質什么的尚可，學習的事只是不上心罷了。反正也勸不來，讓他自己去覺醒吧。

　　　可是就在這天下午，阿森這臺性能不錯運行良好的機器，對自己做出的以上判斷產生了不顧一切的懷疑。

　　　在回寢室的路上，何楚照樣和他走在一起，說著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是話題不知怎么的，就從對學習的抱怨漸漸滑到了別的軌道。

　　　“數學明天怎么又考試了。老楊還有沒有人性了。”

　　　“嗯，沒辦法的。”

　　　教他們數學的是個不茍言笑的老頭，姓楊，也許對差生很嚴厲，但阿森可能因為是優等生，并沒太多的反感。

　　　“就是不想考數學。你說那老頭是不是只想給我一個被他罵的機會才天天考啊——”

　　　“你別這么想……”

　　　“要不我去把他的卷子偷出來？”像是在自言自語。

　　　阿森當他是開玩笑，笑一笑沒說話。然而他的下一句突兀地出現，不給人一點思考時間。

　　　“我認真的。”

　　　齒輪咔地一下卡住了。時間靜止了。

　　　阿森足足愣了兩秒才意識到他在說什么。

　　　何楚自顧自地說下去：“成績我倒也無所謂了，主要想殺殺他的銳氣，讓他知道我也是可以考好的……”

　　　那就好好學習啊。為什么要干這樣的事。

　　　這樣的話來到嘴邊最終又被阿森吞下。他平復了一下心情，努力讓語氣變得決絕一些：“不行。”

　　　——別做這樣的事。別讓我看錯你。

　　　何楚皺了皺眉頭。阿森覺得他是念在平時舊情才沒有說什么難聽的。

　　　“隨便你怎么說。我也不需要人配合。你別說出去就行。”

　　　他甩開他先行離開。阿森站在原地，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來。

　　　晚自習的時候上午做的卷子發了下來，阿森盯著面前還算不錯的分數，想著那道最后改掉的選擇題還是錯了。這種題就是這樣，無論何正確答案多么接近，一旦選錯，統統被隔離在門外。也許不該聽別人的，不，是說未收卷前的任何討論交流都不該有，但是阿森始終沒放在心上，覺得這畢竟只是平時的小測驗吧，對下答案無傷大雅。

　　　他也知道平時的不經意到了最后，好像都會釀成大禍，但是他覺得自己明白，有些事情畢竟不能做。

　　　……可是何楚怎么就不明白呢。

　　　計算機編程的第一條法則，好像就是可執行吧。

　　　第二天的數學課在下午。午休的時候何楚難得沒有出現在籃球場上，阿森終于不能再說服自己，向老師辦公室走去。

　　　在辦公室門口遇見了何楚。對方沖自己揚了揚眉毛，快速地掠身而去，在被發現的狼狽之余，竟還多了些奇異的驕傲。驕傲是貶義詞。

　　　阿森條件反射地跨進辦公室。空無一人。老師的講義夾被放得好好的，看來試題已經被記錄下來然后被放回了遠處。多好的毀尸滅跡。阿森轉身出去想著要攔住何楚，沒想到才走幾步就遇見了數學老師和他身邊的課代表方南。

　　　“夏森，你來我辦公室什么事？問題目？”老師面容仍是和藹的。

　　　“啊不是……聽見你叫我中午過來，好像是聽錯了。”順口編了個謊，匆匆離開了。

　　　老師他們是坐電梯上來的，應該沒有遇見何楚。阿森回到教室，開始準備上第一節課，心仍然是不安的。轉過去看身后的何楚，對方沒有在看他，低著頭不知在寫什么。

　　　第二天的成績在阿森意料之內。何楚考得意外地高，老師發卷時看他的眼光都是詫異的。阿森嘆了一口氣。周圍盡是對何楚的小聲議論，從驚異變為贊嘆羨慕，之后卻漸漸變了味道。

　　　有男生帶著不服氣的臉，其中一個索性直接站了起來，說：“老師，我們懷疑有人偷卷子。”

　　　阿森僵住了，偷偷去看何楚的表情，看見對方帶著不甘反擊道：

　　　“證據呢？你看見我偷了？”

　　　“你倒沒看見，可是方南說昨天和老師去辦公室的時候正好夏森出來，看見他們好像很緊張的樣子，臉上表情也鬼鬼祟祟的！”

　　　“就是，他是你朋友吧，有可能就是他偷了給你的——”

　　　阿森坐在位子上沒有動。四周的竊竊私語被放大了無數倍，纏繞著他，無法呼吸。

　　　他知道快要畢業了。墻上倒數XX天的字體相當醒目。在這個時候挨了處分，后果無法想象。

　　　老師滿臉震驚，轉而面對兩個人，有點痛心疾首的滋味：“怎么回事？”

　　　“我……”

　　　“是我偷的。”

　　　方才還振振有詞辯解的人此刻的承認一點都不含糊。阿森沒有回頭看他。

　　　“我偷好出來才看見阿森，他肯定是來勸我的，結果我沒理他就走了……”

　　　“不是他干的。”

　　　“是我。我愿意受處分。”

　　　阿森相信何楚的表情非常平靜。比他任何一次說話都要來得認真。

　　　指令錯誤，計算機無法執行。退出重啟后以前的程序不知道還在不在，仿佛是上信息課，何楚勾著他的肩膀說，誒兄弟我忘記保存了，你幫我重新打吧。

　　　阿森埋下頭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說些什么。暖流好像從背后慢慢涌上來，淹沒了他的一切話語。

班長狂想曲

徐蔚

像往常一樣，禮拜日的晚上洗了個澡，正拿著吹風機在吹頭發。吹風機呼呼的聲音，暖暖的風，發絲輕撫著，揉了揉眼睛，準備睡覺。突然，電話響起了。

“喂，你好，我是欒想。”

“欒想嗎?我是班主任……”

奇怪，班主任怎么會打電話過來，還是在這個點?我皺了皺眉頭。

“……因為身體原因，我可能會有一段日子不能回來，新的班主任已經到位。我打電話給你，是希望你能代替張璟當班長。”

“什么？！我當班長？”我一愣，回過神來，只聽見電話里班主任最后的話。

“那么明天我會在班上宣布的。早點休息了。”

一天一大早，踏進教室就覺得氣氛怪怪的。我摸了摸鼻子，昨天是做夢的吧。

“咳，既然大家都來齊了。我就直說了，從今天起由欒想擔任咱們班班長一職協助新班主任管理咱們班。至于前任班長張璟從今天開始就是團支書了。”班主任的話，猶如一顆打破平靜湖面的小石子。

我站在臺上，臺下的人的表情一覽無遺。

呵，還真是好呢。我冷笑著，看著下面亂成一鍋粥的人們。

“大家安靜一下，班主任讓欒想當班長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不管怎樣，今后欒想就是咱班的班長了。恭喜你，欒想。”張璟站起來，帶頭鼓起掌來。

隨后一片稀稀拉拉的掌聲。班主任滿意的點了點頭，是以我坐下去。

在經過張璟的身旁時，張璟主動抱了一下我，揚著燦爛的笑容。

“班長，可不是那么好當的噢。”輕飄飄的一句，背后卻是無盡黑暗。

“以后，我們可要好好相處啊。”張璟大聲的向我說道。

“當然，‘團支書’請你以后好好協助我工作啊。”我重點強調了“團支書”三字。

明顯看到張璟的臉都綠了。

“今天晨會到此結束。明天我將會回家休養。希望回來之后能看到一個更好的大家。”班主任拍了拍手，拿起教案走了出去。

我坐到座位上，轉身拿要上課的書。突然覺得身邊被人圍住。

“恭喜，欒想你做班長我很看好啊。希望以后能好好相處。”

“說的對呀，欒想以后可得多罩罩我們啊。”

原來是馬瑩與王莉。

我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當然沒問題，以后也請多多關照啦。”

說完我起身去了廁所。

擦著手上的水，正準備踏進教室，突然聽見馬瑩與王莉的聲音。于是站在教室外，所幸她們離教室門口雖近，但完全把注意力放在談話上，沒注意到我。

“我看啊，欒想根本就是走了狗屎運，憑她那成績和作為，能擔任班長么?張璟還是你當班長比較好呀。”王莉一臉諂媚地說道。

“張璟，我們還是向著你的。”馬瑩在一旁不停地附和道。

“你們別這樣說了，在人后亂說話可是不對的。雖然你們希望我當班長，不過現在既然是她當，大家還是多多支持她吧。”張璟大度地說道。

如果是一般人，聽到張璟這樣說，想必一定認為她是個好人吧。

可惜，從班主任宣布我當班長的那一瞬間，在我的認知里就不存在什么好人了。

“欒想，你回來了。恭喜你噢。”回到座位上，看見黃蓉微笑的看著我。

突然覺得鼻子一酸，從很久以前，黃蓉就是我最好的朋友。她從來都是支持我，鼓勵我的。要說我現在唯一能相信的人，也就只有黃蓉了。

我牽起黃蓉的手，說道：“我等等去跟班主任提議讓你當文娛委員。你的才能不該就這樣被埋沒。你出的黑板報可是最棒的！”

“謝謝啊。”黃蓉溫柔地笑著。但是眼底閃過的一絲不甘我沒有看見。

“吳嘉，欒想還真是善良好騙呢。只是說了幾句好話，她就對我感激得不得了，還準備賞我一個文娛委員的職務呢。我看你也可以去試試啊，說不定她一激動，就賞你個勞動委員呢。哈哈。”

“……這樣嗎。你甘于做一個小小的文娛委員?以前張璟成績人品樣樣好，你從她那里奪不到班長的位子，現在呆在這位子上的可是一頭小綿羊喲，你這頭大灰狼居然就這樣妥協了？哎呀，吃草的大灰狼可真是少見呢，莫非是青青草原上那頭永遠吃不到羊的灰太狼?黃蓉啊，你不要讓我看不起喲。咱們……或者說許多人對這班長職務都是虎視眈眈的呢。我還要去復習，不陪你了哈。拜拜。”

“嘟嘟——”

“可惡，本想嘲笑她一番，沒想到居然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黃蓉生氣的掛掉手機，狠狠地跺了跺腳。

收拾好書包，準備回家。埋著頭，關掉電器窗戶，鎖好門，周圍靜悄悄的。

路上行人漸少，深秋的風不嚴厲但也是讓人裹緊了衣服。

“嗨，欒想。”有人從身后拍了下我的肩膀，饒是一向膽大的我也是被狠狠地嚇了一跳。

“原來是你啊，沒事嚇什么人啊。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嘛。”我一臉嫌棄的拍掉搭在肩上的手。

“啊啊，別這樣。話說恭喜你當班長啊。今天想跟你道喜來著，結果愣是沒找到機會。”

“你給我道謝?別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我加緊腳步。

“喂喂……好歹我還算是支持你當班長的好吧。張璟那家伙我早就看不順眼了。”

“那你就順眼的上我?一邊去。”

許淳無奈地撇了撇嘴。默不作聲的跟在我身后。

“滴滴——”

我遲疑了一下，繼續往前走。

“欒想，等一下。”

只見班主任從車里出來，拉我進了車子里。留下身后的許淳。

透過后視鏡，我能看見許淳嫉妒的表情。

“看到了吧，這才第一天。以后你當班長的路可難走著呢。”班主任淡淡地說道。

“老師，到底是為什么選我當班長啊。”我鼓起勇氣問道。

“這個，啊……你到家了。趕快回家吧，好好睡一覺。打起精神來啊。”班主任說著就把我趕下車。

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搖著頭回到家里。

剛到家里還沒坐下，門鈴就響了。

“難道是爸媽回來了?不應該啊。”爸媽多年的教導，所以我透過貓眼一看，原來是許淳。我舒了口氣，打開門。

沒好氣地說，“你找我干嘛啊？”

“你憑什么當班長?你有這能力嗎？”——張璟猙獰著說道。

“什么文娛委員，我的心思你還不懂么？虧我們是這么多年的好朋友。”——黃蓉上前揪住我的衣服惡狠狠的說道。

“真想不到你居然能當上班長，我看你還是自動退位吧。”——吳嘉推了推眼鏡，整了整衣服，看都不看我。

“欒想，說真的我不討厭你，但是你為什么運氣那么好?我不甘心啊！”——許淳的臉憋得通紅的。

“你給我去死吧！”——幾人上前掐住我。

“不要！——”

“呼——”原來是做夢。我在吹頭發時不小心睡著了。抹了把額上的虛汗，背后是一片冰涼。

看了看墻上的表。

“還好，沒睡多久，嚇死我了。”

我收拾好東西，準備睡覺。突然，電話響起了。

“喂，你好，我是欒想。”

“欒想嗎?我是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