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走在街上的時候一個女孩走向我。“喂,請我喝杯可樂吧。”眼前的這個女孩穿著黑色的連衣裙,干凈的沒有一點雜質的黑色,手中抱著一只有她半身長的熊。這是什么樣的組合,而且怎么會有人抱著布偶熊到處走。
在街心花園的長椅上和她坐在一起。我手中拿著罐裝啤酒看著她,她很快就將可樂喝完了。“小妹妹你怎么一個人在街上走?你家人呢?”
“我哪里像小妹妹了?我都十七了,你也不比我大多少。” 她說著,看上去像是在生氣。感到有些吃驚,我還以為她才十三四歲。忽然她的神色閃過一絲失落,“我生下來就沒有見過我的家人。”
“在想什么呢?這么悶悶不樂的。”應該是我要擔心你吧,怎么反過來了。
“沒什么。”我對他微笑。怎么可能把這么沉重的負擔加在這樣純真的女孩身上。這個女孩身上有讓人無法抗拒的力量,會不自覺地被她牽引。和她在一起坐了許久,讓人覺得似乎和她是相識已久的朋友,只不過是在旅途中迷失,終于再次相遇。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要我請她喝可樂。離開的時候她向我要手機號。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把手機號給一個剛認識的人,也許她就是早已相識的朋友。
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大四下吧,考研連初試也沒過。消沉了一段時間開始找工作,許多公司投完簡歷就沒有下文了,偶爾去面試也是直接被刷下。我大概什么事都弄不好吧,一事無成,就這樣浪費著生命。遇見她的那天正好是從面試的公司出來,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想著世界這么大是否會有個地方能收容我。
“呃,你四年的成績都很好,為什么在快要畢業了想要退學?”老師露出不解的神情。確實,四年的加權都全優,相比之下一些經常掛科,補考也沒過的人要退學才更合理吧。看著身邊一些人掛科,覺得是難以理解的事。大學的課程并沒有什么困難的,不過是學會一種應對考試的技巧。那么是什么讓我想要退學呢。這個問題在心中考慮了很久。其實如果繼續原先的生活,依照慣性地應付著考試和論文,要畢業拿到學位證并不是什么困難的事吧。只是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在心中漫延,無法明白這樣的生存有什么意義。“因為這樣無法讓我得到滿足。總之這是我認真思考的結果,希望您能尊重我。即使你不同意我也會離開的。”老師也有些無奈,“好,我明白了。”終于辦完手續從教務處離開。再也不會來了吧,心里想著,走回宿舍收拾行李。四年下來還是有許多東西要整理的。大學教材一律賣掉,雜志與日語教材打包寄回家里,連同衣服也一起寄回去。真正需要隨身攜帶的只有幾件換洗衣物和所有的小說。
“石原,你喜歡什么顏色?”她放下手中的可樂問我。
“我喜歡的顏色嘛……慢著,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驚奇地看著她。她若無其事地指了指我手中的紙。原來是為了面試準備的備用的簡歷。“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有考慮過。”我認真地回答她。真不知道剛認識的人怎么會談論這樣的問題,而我居然也認真回答她。
“我喜歡黑色。”她睜大眼睛看著我,似乎是在表達一件很重要的事。“因為黑色最干凈。拼命地要與外界劃清界限,無法受任何污染。沾上一點其他雜質黑色就死了。”我看著眼前這個瘦弱的女孩,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能夠這樣非黑即白地鮮明地活著真好啊。除了對著她笑,找不出可以回應她的話。這樣鮮明的干凈的顏色應該已經和我沒有關系了,現在的我是灰色的。不是黑也不是白,而是黑與白之間曖昧的顏色。這樣的自己真讓人討厭啊。耳邊傳來女孩的聲音,“記住啦,我的名字是Amy。”說完她跑著離開了,手里牽著的熊隨著她的跑動搖擺。看到她們孤獨的身影我才注意到她的熊是純白的,與她身上的黑色一樣,沒有任何雜質。不知怎么就是覺得她應該很孤獨的吧。
她離開后我便決定回到學校就去辦退學手續。雖然是突然出現在腦中的想法,卻十分堅定。我無法像Amy那樣過著干凈的生活,但也不想把生命浪費在沒有意義的事上。
“你要走了嗎?總覺得有點可惜。”說話的是來送我的女孩。在學校中難得有深入交往的人,可以算是好朋友了吧。她應該是在關心我。可來自別人的善意我還是無法自然地接受,雖然孤獨,但在面對他人靠近的時候會不自覺地躲在一邊。“嗯。還有半小時火車就要開了。”只能生硬地回答。
“你說我們還會再見嗎?”
“嗯。”含糊地應了一聲算是對她的回答。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說的是會還是不會,以后的事沒有人能知道,然而眼下最想做的事就是離開北京。當初一個人來北京上學的時候不會想到會是這樣地離開,四年的大學連畢業證都沒拿到。一事無成的人終究一事無成,也許會成為NEET回家啃老。
2
“歡迎光臨。”我的喉嚨已經習慣了地發出有氣無力的聲音。這樣的生活成了我不斷重復的,構成我的唯一存在。兩年前離開學校后也四處做過一些工作,不過基本上都沒做多久,在學校只學會了怎么應對考試的原因。只有現在這個在咖啡店里的工作一直做了一年多。老板是個神秘的女子,優雅美麗。每天穿著一襲白色長裙來店里,也絲毫不顧忌上海冬天刺骨的寒冷。這樣的白裙子是很容易臟的,因為太純凈,穿的人需要有很大的能量才可以。不知怎么想到那個喜歡黑色的小女孩Amy。老板來到店里后大多都是拿著書獨坐在角落閱讀,不時要我煮一杯咖啡。只有在最初工作的時候見過她給我示范煮咖啡,嫻熟優雅的動作,好像她生下來就會煮咖啡。后來我買了書自己學會煮咖啡后她就什么事都交給我了。真是清閑啊。
“看來你還是老樣子,每次見到你都無精打采的。你就不能有一點活力嗎?”
我的思緒被這聲音拉回來,看見眼前的女孩,張著嘴說不出話來。依然牽著她的熊,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以疏離的孤獨感散發出強大的氣場將周圍的人都隔絕在外。基本與兩年前沒什么變化,唯一不同的是她戴上了一個超大的蛤蟆墨鏡。顯得她的臉更小了,令人心生憐惜。“你來看我?”我感到一絲不可思議。兩年來雖然時常聯系,可是從沒想到能再見到她。說到底和她的相遇本身就有一些不可思議,感覺是做了一個夢。
“不,我是來喝可樂的。給我來一杯。”她微笑著對我說。
“你不知道這是咖啡店嗎?你這樣是對我煮咖啡技術的輕視。而且我們是正式的咖啡店,不賣可樂的。”
“Amy你來啦。石原,你出去買罐可樂回來。”一直沉默的老板居然走過來,而且她們竟然認識。我感覺我的大腦跟不上現實變化的情況,差不多處于死機狀態。“你們早就認識?”我還是說出了心中的疑問。她們只是微笑以對,沒有人回答我的問題。看清楚情況的我只能跑出去買可樂,畢竟沉默的老板都發話了。
買回可樂的時候她們聊得正起勁,看到我回來便止住了話題。“聊什么呢?怎么看到我就不說了。”
“說她找到你這樣的員工很幸運。雖然看起來毫不干勁,卻意外地讓人信賴。”Amy說道。
“你這是在夸我嗎?”
“不要計較那么多啦。好了,我今天來這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要離開了。”說完她拉開咖啡店的門離開。
“喂,你的可樂。”我叫著追上她。
“你幫我打開吧。”她稍微減緩速度等我跟上,手里牽著的熊感覺沒有力量,孤單的垂著頭。我愣了一會兒便很快追上她,將可樂遞給她。“你和老板很熟嗎?怎么感覺你們好像認識了很久。”
“在認識你之前就認識她了。那時我在上海受到她很多照顧。也可以說算是那時唯一的朋友吧,不過只是一味地接受她的照顧。”
“沒想到世界這么小啊。我好不容易找到工作,老板居然是你朋友。”
“你在她那工作我很放心。你替我照顧好她。”
回過神來的時候Amy已經走了很遠了。“你來找她有什么事嗎?我能不能幫上忙?”我在她身后大喊。她沒有回答。牽著熊湮沒在人群中。
回到店里,老板已經回到自己的位子繼續看書。“既然回來了就快去煮咖啡,已經有人在等了。”我看了一眼坐在那頭也不抬發號施令的老板。既然知道有人再等你怎么還能若無其事地坐在那看書。真不知道在我來之前這家店是怎么撐下去的。這樣的話也只能在心中想想,當著老板的面說出來的話應該會有失業的危險吧。
一杯一杯地煮著咖啡,接待每一個來到店里的客人,學習新的咖啡煮法,一段時間還要更新一下店里的圖書。活著成為一種慣性。住在店里的我一天醒來就要張羅著營業的事,晚上也要等最后的客人離開了才能躺到床上。生命的意義到底在哪里?不是純黑也不是純白,在社會中不斷徘徊被染上各種顏色的我是否有活著的資格,或者只有這樣才能夠活下去?對于那些生下來就得了絕癥沒有生活希望卻仍然努力地活著的人來說,這樣的問題是很不負責任的吧。討厭這樣的問題。未來在哪里?這樣碌碌無為的我是會一直在這家咖啡店工作下去還是會離開去開一家自己的咖啡店,又或者做一件與咖啡完全無關的事并且再也不喝咖啡。想到這樣的問題就感到頭疼。人類一思考上帝便發笑。所以我應該將所有事都拋到一邊,不要去想任何事吧,本來思考這種事也不適合我。
“喂,別發呆了。要關門了。”老板的話把我從一個人漫無邊際的思考中拉回來。原來已經夜晚十點半了,煮著咖啡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老板,Amy來找你有什么事?”果然心里還是在意這件事。也許是看到我嚴肅的表情,出乎意料她居然會開口回答我的問題。
“是遺書的事喲。說如果她死了就把遺書交給你。看來她很在乎你。”她帶著臉上含義不明的表情離開。
張大的嘴巴差一些就合不上了。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這樣的話。對于死沒有任何實感,總覺得是很遙遠的事情。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關上店門,洗漱,準備睡覺。
如此相似的一天。如果沒有Amy的出現就和昨天、前天一模一樣吧。我活著的證據是我在煮咖啡,如果說每一天有什么區別的話,就是每一天我都在煮不一樣的咖啡。這樣想著自己的人生似乎也有了一些意義。對自己發出輕聲嘲笑。手機突然響了,是一條短信。
“石原,很久沒有聯系了你還好嗎?過一段時間我會調到上海工作,希望到時能見到你。”
看著這條短信,努力將發件人的姓名與頭腦中能想起來的事聯系起來。林筱,那個唯一送我離開北京的女孩。
找到工作讓人開心,更開心的是可以安心地寫小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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