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王明是一名高中生。在世界第一人口大國的茫茫人海中，除了同七十年前那位書呆子式的共產主義者同名之外，他的姓是如此沒有特點，他的名亦是如此沒有特點，埋沒在世界之中，像是一只螞蟻。作為一名合法公民，王明可以支離破碎地把公民應盡的基本義務背出來，這是一項本領，全仰仗平日里的寒窗苦讀。如果背不下來，你在平時考試就不會有好成績；在平時考試沒有好成績；高考就沒有好成績，高考沒有好成績，就上不了好大學；上不了好大學，就沒有好生活；沒有好生活，討不到老婆；于是乎，因為你沒有好好背政治，你的一輩子就將在庸碌無能之中度過。這都是老師們對未來做出的嚴密推理，王明悟性太差，永遠對這些玩意一知半解，只是死記硬背。在王明的心里，不把學生當成傻子的老師就是好老師，但似乎很少見。王明也就不再有這樣的奢望，不知不覺，他似乎抓住了一條真理，你是不是傻子的關鍵不在于你是不是一個真的傻子，它只在于你是不是碰到了一些人們不愿意要你碰的東西，就算你高潔傲岸，淡泊名利，不與世俗同流合污，但人民大眾是永遠正確的，你一個人與一群人辯論，可你說你是舌戰群儒，但如果你一個人與體制辯論，那就大可不必，可能你還有許多并不相識的戰友，但你的敵人早就代表所有人把你扔到了這個世界的對立面。還是聽話吧，聽所有號稱是對你有好處的話，聽的時候，別出聲。

　　王明這輩子都在與毛主席戰斗，當然這個王明不是那個王明。盡管他不知道毛主席知不知道他還有力氣戰斗，甚至毛主席知不知道他依然存在都是個問題，他還是在戰斗。他臨死前還在寫一本批判毛澤東思想的書，十分之有毅力。我們說不出他的對與錯，但我們知道他的好和壞，在武裝革命問題上，他簡直是個廢物，這毫無疑問，其他方面呢？誰都不清楚，因為他背著一個定義——教條主義者、機會主義者代表的反面教材面目。

　　王明對他之前這位王明有很大興趣，部分出于同名，更大的原因是他對那些有爭議的歷史人物都帶著十分的興趣，近至汪精衛，張國燾，諸位北洋軍閥，遠至萬歷皇帝，隋煬帝。這些人的普遍特點就是，沒人能理解他們，他們不被理解，也不允許被理解，誰也不愿意對汪精衛這種人表示出同情，否則你也會有被劃入漢奸的危險。但王明同學自有一套理論，汪精衛是個名義上的中國元首，主動抱日本人大腿，是不合情理的，至少不能說他做漢奸純粹就是為了生存而做亡國奴，那是某些人的主觀視角，是臉譜化的。當然我們也不能說他是個曲線救國的英雄人物，人，是不可以分出黑白的。

　　王明同學帶著他“混沌”的理論走在這個世界上，睡眼惺忪地看著這個世界，但無論他看見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那都是不被理解的。因為沒有人覺得一個高中生可以有什么想法，高中生哪有什么深邃的思想？高中生怎么可以有深邃的思想？還沒上過大學，沒有高學歷，沒有錢，來的狗屁深奧思想？有深邃思想的人一定都是天才，是神童，怎么能在我們身邊？

　　王明愛好讀書。而愛讀書的年輕人，大多有一個特點——狂，簡直狂的沒邊——王明礦的尚且有邊。王明班級中曾有一位奇才，號稱自己要成為一位震古爍今的大詩人，為自己寫了幅對聯，貼在自己寢室門口，曰：“上天入地追杜甫，苦心孤詣趕李白”。此聯一出，遭到該寢室成員極力反對，覺得拉低了整個男生宿舍的智商，玷污了他們寢室的清名。令王明詫異的是這位“詩人”以現代詩成名，何出“追杜甫，趕李白”之句，后來遍觀群書，終于在古龍著作中找到此句，而“詩人”驚才絕艷，懂得韻腳一說，于是便安上了李白，杜甫二人。

　　“詩人”聽說過王明這個人有幾分薄才，有一臺找到王明，研究他的“詩學”。此公說，他已經掌握了顧城寫實的主要幾種創作手法，分別為象征隱喻法，因意取象法，省略跳躍法。并有詩一首：

　　我不知道我

　　有多愛你

　　就像我不知道我

　　是如何死的

　　我不知道你

　　有多美

　　就像你不知道

　　你是如何死的

　　聽起來是情詩，王明覺得，既然他寫出了如此一首情詩，他實在應該明把自己將如何死，但王明知道“詩人”的脆弱心靈可能經不起現實的打擊，于是忍住了，沒有對他說。這是日后王明覺得自己覺得自己做得比較聰明的事之一。王明對顧城之類詩人的詩一頭霧水，其實他一直覺得顧城寫詩的主要手法就是“不知所云法”，那些神神叨叨的詩自己簡直一個字都不懂。但“詩人”還是那么專業，不斷闡述“詩就應該寫的玄之又玄”的觀點，王明還是一頭霧水，忍不住對他說：

　　“那些亂七八糟的詩，我一個字都不懂，你總說它好，那你說，它哪里好呀?”

　　詩人忽然愣住了，撓了半天頭，過一會，說：

　　“你這個偽知識分子，我他媽實在看錯你了！”

　　王明如釋重負：

　　“下次再來。”

　　王明深切地感受到了年輕人指點江山的豪情壯志，覺得自己底氣不足，不夠自信，唯唯諾諾，貪生怕死，實在太不像話。狂氣頓失，再一次開始思考人生，感覺這個時代，老人們太慫，年輕人們太虎，找不到一個可以定義自己的位置。

　　王明有一段慘痛回憶，這個可以以后再說。王明生活的感覺就是跌宕起伏，喜怒無常，不知道為什么傷心，不知道為什么高興，只知道自己的使命就是為了自己的前途，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尋找自己生存的意義，再把同樣的題做上個幾百遍。這就是個上下而求索的過程，而且我們的方法比當年的屈原科學多了，屈原根本不懂什么叫函數，而幸福的我們有機會把它們做上幾百幾千遍，來陶冶我們的高尚情操。王明夢想著，在經過了數理化英政史地生，乃至于音樂美術微機勞技體育等全方位的教育后，他一定可以成為全世界最偉大的人，擁有了統治世界的能力。而事實上，我們已經有了近兩億的此類超人，并不缺王明這一個。無論如何拼命，你可能還是一個平庸的超人，當全世界都是超人的時候，如果你是個普通人，那你就擁有了超能力。

　　王明不想做個超人。

　　這個世界上哪有超人啊。

　　王明醒悟了，翻來覆去的聽一首歌：

　　我是一只狐貍

　　我住在森林里

　　我的對手太愚蠢

　　我誰也看不起

　　人們都只看到

　　我長得很美麗

　　他們都不知道

　　我的心也是善良的

　　都以為我很壞

　　都以為我不實在

　　都以為我的心里

　　沒有一點愛

　　所以我變得很虛偽

　　到處在找機會

　　誰要是愛上我

　　我就讓誰倒霉

　　唉......

　　日子過了多少天

　　一切還是沒改變

　　我不停的在修煉

　　很快就要變成仙

　　突然有天我發現

　　一個東西真可憐

　　他在到處做宣傳

　　人們都被他欺騙

　　唉......

　　我終于醒悟了

　　這個世界早已改變了

　　現在不是從前了

　　兔子比狐貍狡猾了

　　我終于醒悟了

　　這個森林里沒有童話了

　　兔子揚言要玩我

　　我夾著尾巴逃跑了

　　萬曉利唱歌的確像鬼叫，可能民謠歌手都有些特異功能，明明是鬼叫，讓人家唱出來，那就是唱出了生命的本真。但無論唱功如何，歌寫的大快人心，就是勝利。

　　生活，平靜的像亙古不變的月亮，月亮還有陰晴圓缺，我們沒有，不知是我們不需要還是我們不配，我們只有去感受，靜靜感受一切。告白被拒，送禮物被拒，像送人回家被拒，初吻被拒，考試有成，打架有成，吹牛有成，一事無成。

　　王明不想這么活。

　　王明想：活著，就是個荒廢的過程，在這個時期，一切都在荒廢，玩物喪志是荒廢，努力學習也是荒廢。我們在這個時候做的盡是些荒廢的事情，寫寫作業是荒廢，談談戀愛也是荒廢。等自己被這荒廢的日子荒廢了，也就算結束了。這也是個做傻事的時期，小時候做傻事不算做傻事，那個時候是真傻；青春期過了，人也理智多了，不再做什么傻事。就在這個時候，今天做的事讓明天的自己真真切切地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該做些傻事。”

　　王明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