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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木此時坐在顛簸的車中,忍受著空空胃里一陣陣的翻江倒海。出租車司機滔滔不絕的說著,不時的還會用英語告訴他些什么,但是被暈車和寒冷折磨的唐小木此時早已經沒興趣聽他說的那些。他再一次翻了翻包,但都和前幾次一樣包里面除了一些文件和幾雙襪子,沒有能御寒的東西。他不由得感到憤怒,一股沉悶的怒氣像是此刻車窗外陰暗的天氣一樣,漸漸地升起,充滿整個胸膛。
司機是一位中年的男子,滿面紅光地說著。唐小木注意到他穿的和自己差不多,但是寒冷似乎對他分外的和善,完全沒有為難他。該死的瑞典人!唐小木意識到他和司機之間完全沒有任何的可比性,寒冷對于他們來說已經是太熟悉不過的老鄰居了,早已經適應,怪不得他們。
其實誰也怪不得,如果真的要責怪的話,那只能是那個可笑的花瓶了。因為那個花瓶他和妻子鬧了矛盾——大吵了一番。唐小木覺得他們那樣的爭吵可能并不全是因為那個花瓶,而是長久以來的許多小矛盾在一次次的隱忍中積淀下來,火藥已經積累的太多了,只需要那一個小小的火星就能點燃它,而結果便是一次巨大的爆炸。爆炸的結果便是吵醒了上下樓的鄰居和在其他區的丈人家,最后在丈母娘和幾個鄰居的念叨中他把幾件衣服和一些文件塞進包里上了車去了機場,飛到瑞典。
來瑞典并不是心血來潮之舉,而是在半個月前便已經定下的行程,但是因為妻子最近工作的不順和自己手中一本書的問題而遲遲沒有決定什么時候起程。原本是想找一個最好的日子走,但最后卻找了個最壞的日子。
來瑞典已經兩天了,唐小木還沒給妻子打電話,而妻子也沒有打來電話。在和兒子通電話的時候他旁推側敲的問了問妻子,而可愛的兒子聽到他問自己媽媽的事情便直接扯著嗓子喊正在廚房里做飯的媽媽,慌得唐小木匆匆地掛了電話。
斯德哥爾摩十一月的天氣陰沉而寒冷,下了半天的小雨在下午的時候便漸漸地停了。年輕的女孩和男孩穿著時尚的衣服,雙手插在口袋里昂著腦袋穿過古老的城市街道;老婦人圍著針織圍巾,手中拿著一束鮮艷的花,佝僂著身子走過潮濕積水的馬路。待車子使出城市便會看見陰郁的森林在悄然沉睡,遠方的田野是黑藍色的,光禿禿的一片,隨著公路起伏。有鳥從灰色的天空飛過,倏忽即逝。這些似乎都和唐小木曾經所想象的一樣。雖然這是他第一次來這個遙遠的北歐之國,但是他看過塞爾瑪.拉格洛夫的《尼爾斯騎鵝旅行記》,喜歡拉斯.努列和托馬斯.特朗斯特羅姆的詩歌……這些北歐的國家總是會給他一種冷的浪漫:鵝毛大雪在精美絕倫的皇宮上方飄著,工藝美術運動時期生產出的路燈,昏黃的燈光中從俱樂部喝完酒牽手回家的情侶……這里也許就是誕生愛情的地方——一見鐘情。
如今的唐小木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在三十歲熱鬧喧嘩的生日宴會中,他被親人和同事簇擁著,他端著酒杯看著那些交談、說話、歡笑和慶祝不由得被一股恐懼和不安所籠罩。那種突然而來的悲傷情緒一下子把他再次帶回了高中的那段歲月,那時的他被青春中的激情、迷惘、悲傷和希望所主宰著,有恐懼也有絕望。而在他三十歲的生日宴會上過去多年的那種感受再一次的籠罩著他。即使已經奔四十了,但是唐小木心中的那些浪漫情懷卻從來沒有因為生活的艱難和年齡的增長而消失,很多時候在不知不覺中便悄然流露。就像他會在一個平常不過的下班后給妻子帶一束玫瑰花;周末妻子加班的時候在家里準備一頓豐盛的燭光晚餐;帶兒子去書店,和兒子一起聽貝多芬的交響曲;而對于家里的很多裝飾也都透露著他內心的那些浪漫情懷,像布列松的黑白攝影,像精美奇特的后現代裝飾品……
但即使是這些,唐小木的脾氣依舊還是倔強的,很多時候都是暴躁和易怒的。對于自己的這一個缺點他也知道,并在日常的生活和工作中盡量的注意,但是總會有的時候一不小心而擦槍走火,而一旦是和妻子產生矛盾那么接下來的冷戰往往也都是漫長的。在這期間,兒子便成了他們之間交流的唯一渠道,像:
“問你爸爸把家里的要是放哪里了?”
“兒子,去問你媽媽——不要說是我讓你問的……”
“告訴你爸爸自己把廚房里的碗洗了……”
“兒子,幫爸爸一個忙,問問你媽媽晚上要不要加班……”
開始的時候兒子會覺得這樣很有趣,但是在后來兒子便感到不耐煩了,這個時候唐小木就會答應兒子的合理要求然后再讓他傳話。如今,隨著兒子上高中,對于這些他也便不愿意再管了,于是唐小木便成了那個先認錯的人。在他看來,即使一開始是妻子的錯,那也是因為自己這個丈夫的不合格所致,況且男人嗎,心胸必定是要寬闊一點的。
曾經熱戀時的激情在結婚后便會漸漸的被生活所消磨殆盡,接下來漫長的日子不能指望著用激情來過。于是愛漸漸的被柴米油鹽,許多的嘮叨和無數的無聊瑣碎的事情所威脅著,最后變成親情。但是現在,唐小木漸漸的發現對于妻子他已經沒有了曾經的那種感覺,不時地覺得厭煩,不時地感到窒息,不時地被無邊的莫名痛苦所折磨。他們會因為一件小事而吵得不可開交,晚上加班也不想再打電話回家,在餐桌上的沉默和彼此共處一室是的無話可說,這些都讓唐小木……
這時車突然停了下來,唐小木抬起縮在大衣領里的腦袋,久久沒有平息的胃此時依舊在抗議著,他盡量不去理會他。
司機用英語對他說到了碼頭,只要再坐半個小時的輪船他就能到要去的那個小島了。
唐小木付完車費從包里掏出那張明信片,對照著站牌找到了自己要坐的輪船。也許是因為下午船上并沒有多少人。一個胡子灰白的老頭靠著窗戶在打著呼嚕;幾個黃頭發的年輕小伙子翹著二郎腿在玩著手機;一對母女在愉快地聊著天。船長用瑞典語呼嚕呼嚕地說了什么,唐小木找了個沒風的地方坐了下來。那個年輕的女兒在看著他脖子上圍著那一條紅色圍巾,唐小木無奈的沖她笑了笑。因為在怒火中離開了家,他根本就沒來得及戴上御寒的衣服,只好在斯德哥爾摩的一家小商店里臨時買了一條。他沒想到斯德哥爾摩竟是這樣的冷。
他裹緊大衣再次看了看霍林杰先生在幾個月前和一份書稿一起寄來的那一張明信片。明信片的正面是一棟非?,F代且時尚的別墅,坐落在唐小木此時就要去的那座小島上。房子隱藏在粗壯和濃郁的樹林中(這張照片一定是在斯德哥爾摩夏天的時候拍攝的)和那些古老翠綠的樹木融為一體。這棟別墅叫“蘭波別墅”,是著名華裔瑞典籍作家、詩人霍林杰的住宅,而此刻唐小木要去的地方也正是這里。
輪船駛在碧色的水中,從這里遙望斯德哥爾摩,她就像是現代童話中的美麗城堡,而散落在四周江海中的小道就好像是一顆顆明珠,一座座小的王侯府邸。天色像一面鏡子,干凈的灰色仿佛在此時籠罩著整個世界。
“Mami,Sneh!”突然,那個小女孩清脆地叫道。
唐小木并不知道女孩說的是什么,但是跟隨著眾人的目光,穿過玻璃窗他看到霰雪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小女孩離開母親的懷抱跑到船舷上伸手去接那些微小的雪花,轉過頭笑臉紅撲撲的看著媽媽笑了起來,笑聲好似銀鈴般動聽。唐小木和船上的其他人一起也微微泛起了唇角。
國家和城市會影響改變著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一個專制冷漠的國家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也是冷漠且絕情的;一座陰暗毫無人情味的城市,即使有再多現代化的高樓大廈也難以讓生活在其中的人們感到溫暖,而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亦是疏離冷漠。這些是能夠相互影響的。
在機場剛下飛機不知該往何處去,熱情的瑞典人便會細心且不厭其煩的為其指路;進商店買圍巾,坐在椅子里的老板謙和有禮的為其介紹著;而在飯店就餐,服務員服務也是周全且溫情十足。這個城市讓異鄉人真正的感覺到所謂的“賓至如歸”之感,進入這里無論是久經漂泊的流浪者還是前來旅游的人們都會在內心深處喜歡上這座城市,想要留下來,住下來,不愿再走開。
船準時的到達目的地。在這短短的半小時里唐小木不知不覺的喜歡上了船上的那個小女孩,甚至有些不愿意就這樣和她分開。
“Hejda?。ㄔ僖姡。碧菩∧景褍H會的幾句瑞典語使了出來。
“Hejda,Stryko!(再見,叔叔!)”小女孩甜美地說,然后牽著媽媽的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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