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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fù)眼  文/江修

  1.

  如果不是刻意去提起,也許我早已忘了那段時光,以及如同一顆煤渣一般鑲嵌在那段灰暗中的她。

  2.

  母親打電話來的時候臨近深夜,電話中刻意壓低的聲音像是在趨避著什么不吉利的事物,無形的災(zāi)厄之獸豎著耳朵捕風(fēng)捉影,與它沾染上一點關(guān)系的人都會被打上印記無可逃脫。

  “院子里又有白事了。”自從父親死后,母親變得對死亡格外敏感,她整日疑神疑鬼小心翼翼,甚至不愿說出這個詞。

  “我知道了,明天我就請假回去。”我揉了揉太陽穴,無奈地答道。每當(dāng)那個院子里有人死去,母親都會想方設(shè)法的叫我回到她的身邊陪她一段時間,不然就神神叨叨的說些“下一個該走的人就是我”之類的話。我也曾勸說過母親要把她接來與我同住,可她執(zhí)意不肯,一無所知的陌生環(huán)境對她來說比死更加的可怕。母親上了年紀(jì)之后,思維逐漸退回成了孩童的模樣,時光賦予她的一切都在日后漸漸被收回,唯獨附加在她身上的時光一如既往的向前走,在皮囊留下不可逆轉(zhuǎn)的衰敗痕跡。

  可惜我對那個院子并沒有太多好感,恨不得離它越遠(yuǎn)越好。

  “這次又是誰?”掛電話之前我問了一句。

  “老鄰居咯,就是女兒瘋了的那個,別提多可憐了,到死都不安生,攤上那樣的事情……走的時候身邊連個披麻戴孝的人都沒有,至今都沒見他女兒回來,不曉得那個姑娘還在不在……”母親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地說著。

  “怪胎。”這個詞伴隨著母親的描述兀自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連同她的臉一起清晰起來。

  3.

  在我童年寥寥可數(shù)的記憶之中,她是我為數(shù)不多的玩伴之一,同樣被隔絕在院子的鐵門之內(nèi),像被圈養(yǎng)的動物,只能在狹窄的范圍內(nèi)活動。條件匱乏的年代,沒有秋千和滑梯,更沒有積木和玩偶。可供玩耍的只有院落一角的一堆沙土,在某一家裝修結(jié)束之后,也被清理干凈。

  僅剩的樂趣就是拉幫結(jié)派欺辱比自己更加弱小的人。所以確切的來說,她又不算是玩伴,而是一個供我們戲弄取樂的東西。從理論上來講,女孩子總是受到歡迎的,可以輕易挑起男孩之間的戰(zhàn)爭。可是她是個例外,因為她與我們大相徑庭的古怪愛好,使我們一致排斥并且厭惡她。不是因為她長得丑陋不堪,而是她總是一副自以為是圣母的模樣來管教我們。

  騎馬打仗總有玩累的時候,特別是暴曬的夏日,瘋跑一陣就汗流浹背幾乎要將身體中所有的水分都蒸騰出去。但我們還是在無聊之中找到了新的樂趣,那就是抓住一些昆蟲然后想盡一切辦法折磨它們。我們扯掉蝴蝶的翅膀,用水灌螞蟻的巢穴,甚至用放大鏡聚光來燒死甲蟲。小孩子的天真中永遠(yuǎn)都帶著殘忍的那一面,因為無知,覺得這種微小的生命理所應(yīng)當(dāng)為了讓我們開心而犧牲。

  這個時候,她就會充當(dāng)正義的使者出現(xiàn)。

  她比我們稍微大一兩歲,個頭也高出一些,拎小雞似得揪著我們的耳朵把我們從地上提起來。然后面帶悲戚的撿起那些半死不活的蟲子,埋進(jìn)草叢里面。那時電視上演《紅樓夢》黛玉葬花,我們就罵她是丑八怪,沒有花只能葬個蟲。這份凜然的正義和體力上的優(yōu)越帶給她莫大的成就感,然而她越是阻撓我們,我們就越想跟她作對,這種惡性循環(huán)一度導(dǎo)致我們院子中見不到活著的蟲子。

  我們鼓動其他的伙伴也孤立她,編造她是蟲子精的謊言恐嚇更小的孩子,我們用石子丟她,用火柴燒她的頭發(fā),像折磨昆蟲一樣希望她早一點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大概是因為我們的緣故,她也變得更加孤僻和古怪,整日與蟲子為伍,她捉各種各樣的蟲子回去,養(yǎng)在瓶子之中,最后也只有這些容易被菜葉滿足的小生物愿與她共處,將她的身邊視為樂土。

  可這件事在她父母眼里同樣顯得怪異不被容許,玻璃罐子碎掉的聲音和蟲子的鳴叫以及家長的責(zé)罵在在她房間中交替響起。她卻日益變本加厲。

  人們開始議論說她一定是沖撞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然后瘋掉了。

  4.

  某一日中午我被院子里傳來的喧鬧聲吵醒,推開窗戶就能看見樓下陽臺飄出的滾滾濃煙。

  著火了。愛看熱鬧的心理在作祟,雖然被熏的有些咳嗽,還是忍不住探出頭往下張望,半個身子都掛在了陽臺外面。

  “作死啊!”母親聽見開窗戶的聲音,進(jìn)了房間朝著我的腦袋就是一巴掌。“人家熏馬蜂有什么好看的。”得知消防車不會出現(xiàn)之后,我悻悻地爬回床上,繼續(xù)睡午覺。那天中午樓道里很吵鬧,我隱隱約約聽見了哭泣與爭執(zhí),沒完沒了的伴隨我入夢。

  那天中午我似乎在天花板上看到了她,那是一種很玄妙的狀態(tài),似睡非醒。我看見天花板上趴著一只蛾子,它展開翅膀,背后的花紋儼然就是她的臉。雖然我知道這是夢,還是無法克服心中的恐懼忍不住掙扎起來。

  然后這個夢境就像摔碎的瓷器一樣裂開,畫面散成一片一片薄翼,帶著巨大的振翅聲盤旋在房間之中。我渾身冷汗的再度醒來,已經(jīng)到了下午。母親不知道哪里去了,防盜門也沒有鎖上。院子里傳來此起彼伏的蟬鳴,把本應(yīng)靜謐的黃昏變得聒噪。我專門看了看天花板,那里確實有一只蛾子,只不過翅膀上什么也沒有。可我還是找來笤帚把它打死了。

  晚飯的時候我聽母親說起了下午的事情。樓下的鄰居在陽臺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碩大無比的馬蜂窩,于是決定用煙熏死它們。不知怎么這件事就傳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她趁著父母不注意,偷偷從陽臺翻進(jìn)了鄰居家想把蜂窩救出來。最后蜂巢是救下了,可她的眼睛卻被熏壞了。送去醫(yī)院之后醫(yī)生也無能為力,說要送去更大更好的醫(yī)院。

  自此她便從我的視線中消失了。

  她的離開只讓我們痛快了一小段時間,隨之而來的是因為戲弄對象的失蹤產(chǎn)生的無聊感。我斷斷續(xù)續(xù)的從長輩口中聽說她的視力漸漸衰弱,直至失明。可我情愿相信她就是墻壁上的那只蛾子,是因為被我打死了才消失了。

  再后來,我去外地上學(xué)工作戀愛,長時間的離開這個了無生趣的院子,拋棄了小時候幼稚的想象,忘記了還有她的存在。

  5.

  回母親家之前我又久違的做了夢,長時間繁重的工作壓力讓我經(jīng)常一夜無夢睡到天明。

  我夢見我又回到了院子中的住處,躺在自己家床上。天花板上有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上面沾滿了蟲子被吸食完畢的干枯軀殼,她的臉在后面若隱若現(xiàn),似笑非笑的看著我。她的眼睛緊閉,睫毛顫動著,像極了蛾子毛茸茸的觸角。

  我敲門的時候母親先是謹(jǐn)慎的從門縫中打量了一番,見只有我一個人,才打開了保險栓。

  “你知道嗎,她回來了。”母親神秘地湊近我耳邊說道,好像是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真可憐啊,眼睛瞎了,什么忙也幫不上。都是自己造的孽啊……不知道輪到我的時候會不會這么冷清,連個挽聯(lián)也沒有……

  “要不我去幫忙。”我打斷母親的話,一是不想再聽她說這些有的沒的,再者是彌補我過去的歉疚。

  “別去…那個姑娘是個瘋子……哎……鍋里的湯好了,你回來的時間剛好,我早上才買了排骨。”母親說到一半,又轉(zhuǎn)移了話題。

  飯桌上的氣氛格外沉重,我埋頭吃菜并不去聽母親的念叨。就在我習(xí)慣性的想點一盤蚊香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家里的異常之處,時值夏季,家里竟然連一只蚊子也沒有。常年落灰的犄角旮旯里,也不見蜘蛛網(wǎng)的影子。窗外靜的可怕,沒了夏日喧囂的蟬鳴,只剩若有若無的哀樂。

  “我吃飽了。”把碗筷端去廚房,我隨便找了個借口出去抽煙。我在樓梯的拐角看見了一抹影子,黑色的披肩長發(fā),一襲喪服,白皙側(cè)臉,竟有讓人憐惜的感覺。因為工作性質(zhì),我不常接觸女性,失戀之后很長一段時間處于空空窗期,獨居的房間急需一個女主人來管理。我掐滅煙追了上去,那個人卻早就不見了蹤影,一只大蝴蝶趴在樓道的墻上,它翅膀上眼睛一樣的花紋盯著我。昨晚的那個夢忽然就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之中,我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的眼睛盲了,走的不可能那樣快。

  “去。”我伸手驅(qū)趕,那雙“眼睛”盯得我脊背發(fā)麻。蝴蝶像一片紙灰掉落在地,了無生息。

  “媽,那個姑娘眼睛是不是治好了啊?”回家后我試探性的問。

  “瞎了,沒救了……如果不是她回來,我還以為她已經(jīng)死掉了。聽說當(dāng)年四處奔波看了好多醫(yī)生都不見好……咎由自取啊……“

  也許是遠(yuǎn)方親戚來奔喪吧,我僥幸的想,期待著下一次偶遇。

  6.

  第二天下起了雨,我替腿腳不便的母親出去買菜。出了樓梯口之后,遠(yuǎn)遠(yuǎn)的就看見昨天那個姑娘站在一株藤蘿下面。或許是水汽的關(guān)系,她的身影微微晃動著。我為她嬌俏可人的容貌所驚艷到,她舉著傘,在雨中孤立無援楚楚可憐,像在等待著某些人。

  我迫不及待的走近。

  還沒開口,她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的驚艷隨即被驚訝取代。

  她緊閉的眼出賣了她的身份。

  我有些猶豫。可想起來自己幼年時不切實際的想法和天真殘忍的作為,反倒愈顯得她心地善良。也許對我而言,女孩子最重要的美德就是美貌。盡管這個想法很膚淺。

  等我走到她的身邊的時候,驚訝又變成了驚恐。

  她的身上停著無數(shù)的昆蟲。金龜子,天牛,蟬,蝴蝶,以及我叫不上名字的類別。裙擺上浮動的圖案,都是由昆蟲構(gòu)成的。

  我下意識伸出手去驅(qū)趕,那些昆蟲全數(shù)騰空而起,露出了她純白的裙子。我慌忙中推了她一下,那些本盲目飛舞的蟲子像是獲得了指令一般聚集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屏障,要把她保護(hù)起來。她不慌不忙地抬起胳膊,沉默良久,昆蟲們似乎獲得了安撫,又都收斂起了翅膀停在她身上。純白的裙子又被遮蓋的漆黑。

  “你沒事吧。”我小心翼翼的問她,后退著保持一定的安全距離。她搖搖頭,然后輕聲細(xì)語的開口,仿佛怕再次驚到了那些昆蟲。“別傷害它們,我只是想為它們構(gòu)筑一個不被雨水打濕翅膀的容身之所。”她舉著雨傘的胳膊有些僵硬,換了另一只手繼續(xù)支撐著。

  腦中所有美好的幻想都破滅了,誠如母親所說,她瘋了。

  7.

  “它們有自己的生存能力,不需要你保護(hù),真是多此一舉,我都沒見過哪只蟲子是被雨水淹死的。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奇怪。”喜愛一旦被厭惡取代,說話都變得毫不留情。

  “這些昆蟲都沒有眼睛,所以離不開我。”她仍舊低著頭,用憐愛的表情“注視”著胳膊上的一只大翅鳳蝶。

  “你怎么知道,你又看不到它們的樣子。”我對她幼稚的話嗤之以鼻。并開始覺得她的神經(jīng)質(zhì)無可救藥。“你母親要是知道你這樣肯定死不瞑目吧……話說回來你整天與這種東西為伍,又能給你帶來什么?是不是又和小時候一樣,被人孤立起來就想在這種東西身上尋求安慰,有病。”

  顯然我的話根本不起作用。她仍然淡定的低著頭。

  我被她的無視與裝神弄鬼激怒,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打掉她手中的傘。

  她卻適時的推后了一步巧妙的避開了我的手。

  就在我覺得可怖而又無趣打算離開的時候,她開口說話了。

  “昆蟲可不是一味無情的生物,即便是弱小的備受欺凌的存在。可是啊,作為愛護(hù)它們的同等回饋,它們也將最重要的東西給了我。“她說的話越來越離譜。

  “因為它們的眼睛,在我這里啊。“

  她抬起頭的瞬間睜開了眼,我看見她用一雙由眾多昆蟲的眼睛所組成的,密集的復(fù)眼盯著我。

  

本章作者隨筆:

        這個故事寫的很倉促,因為一直身在外地。想要表達(dá)的內(nèi)容也比較隱晦。不同的人可以從故事中看到不同的感覺,憐憫的,驚悚的,或是莫名其妙的。在寫的時候我腦海中只有這樣一句話,我仍舊相信這個世界上的萬物都是有感情的,盡管它們隱藏在表象之后十分薄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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