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范卿之所以被稱為櫻町中納言,是因他風流儒雅,酷愛吉野山的櫻花,在領地上栽了很多櫻樹,并在櫻樹叢中建房居住。因此,來看花的人便將這里叫作櫻町。櫻花一般開七天就凋謝了,成范卿覺得可惜,便禱告天照大神使花期延長為三個七天。那時皇上圣賢,神也顯示出神德,花也有了靈氣,從人心愿,竟真的能保持二十天的花期?!?/p>
——《平家物語》
四月細雨,泥土中散出青草的香味,導游舉著粉色的大傘對著廣播器賣力的講解:“這里就是有著‘吉野千本櫻’之稱的景區,品種之全,景色之絢麗,令人嘆為觀止,相傳啊,這里曾是平安時代末期藤原成范的領地,竟開出過二十一日的櫻花。”
游人們撫摸著櫻樹的枝干,興奮地拍下合影,交疊相接的雨傘遮住了遠方一個身著繡櫻直裰,頭戴立烏紗帽的身影,他扶額,輕輕的嘆息:“已經這么久了么,久到我已經成為歷史傳說了么,吉野山的櫻花啊,你們何時再與我相聚?”
第九百九十九年,初春,靜御前思念源義經的“吉野山峰雪審慎,與君訣別身飄零,朝夕思念腸九轉,相期惟有在夢里?!比诨诖河昀?,距離一千年后的踏歌會,還有一年多。往昔歲歲年年,含在飄飛的落英中,紛紛揚揚而來,成范覺得,在見她之前,有必要好好回想一番。
吉野櫻
那時的奈良,也是遍野的山櫻。身著華麗十二單衣的侍女手端壁薄釉濃的唐朝茶具,邁著精致的碎步,安放在慵懶賞櫻的公卿面前。
一個矮胖男人諂媚的附耳向身旁之人:“左大臣大人,藤原中納言的領地,還真是美輪美奐呀!”左大臣套在繁復的宮裝中難以動彈,抿了一口清茶:“是啊,成范卿若是在平安京,不知會讓多少美人傾倒。如今與六波羅大人的女兒訂了親,也羨煞旁人啊?!?/p>
言罷,轉向巨大櫻樹下穿著梔子色狩衣的男子。奈良里有名的白拍子在一圈花叢中旋轉著,袖擺翻飛,令那人的面容時隱時現。他搖著一柄五骨蝙蝠扇,提起酒壺的眼神有些迷離,長長的亂發從帽子里垂出來,被櫻季和風吹起,聽見左大臣的話,只偏頭淺笑了一下,算是回應。周圍的侍女偷偷抬眼望向他,不禁微微紅了臉。
他背后巨大櫻樹的枝葉搖晃起來,瓣雨幕簾一般鋪下來,一個哀傷的聲音響起,卻無人能聽到:“你們看,那個人多寂寞啊,他真可憐?!?/p>
仙凡
神宮里,粉衣黑發的少女靜立在淡紫色和服的女子面前,聲音若空谷清泉:“天照神大人,櫻請求您賜我人間的凡身。藤原中納言,如此熱愛純潔的櫻花,卻被身旁的迷霧所擾,我渴望幫助他?!?/p>
“幫助他?真是緣分啊。”威嚴的語調里,夾雜著難掩的慈愛,“藤原成范愛櫻成癡,今日剛剛在神社里祈求吉野櫻花的花期可以長一些,不過,凡人與仙的緣分,若是太長,會有損仙行,我只給你二十日的時間,第二十一日,山櫻凋落時,你就該回來了。”
獻舞
藤原府內,夕陽黃昏灑落一地金冷蕭索,仆人腳步匆匆的準備踏歌會事宜,徒留一人在廊院中愣神。忽然一名侍女從前院疾奔過來:“大人,外面有一位藝人模樣的小姐,聽說大人精通風雅禮樂,要獻上一舞?!背煞洞瓜卵蹃恚恢每煞竦囊恍Γ骸凹热粊戆菰L了,不讓讓她展現一番技藝?!?/p>
深淺粉色交疊的單衣,烏黑長直的秀發,女孩瞪著明媚的水眸東張西望,回首定睛,是披著淡淡光暈的男子露出溫謙的笑容,已坐在不遠處的小案前。她心理一緊,竟忘記如何模仿貴族女子優雅施禮,只得局促的拜了拜,成范見她笨拙的樣子,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卻藏不住內里的淡漠。
“中納言大人,櫻愿獻上一舞,您若喜歡,請允許櫻留在府上吧!”他修眉一挑:“你叫櫻?還真是我喜歡的名字,不過叫櫻的女孩兒太多了,誰才真正堪比櫻花呢?”
“櫻花開在四月微寒的早春,用盡短暫的生命展現絢爛之姿,在初春時,人們只記得櫻花,無可取代。”
“呵,年輕的女孩子,說這些真是太傷感了,多希望櫻花的花期能長久啊,你開始表演吧。”
十五六歲的女孩兒在簡單的絲竹聲中舞起來,與日里那位白拍子相比,簡直相去甚遠??墒?,成范覺得,自己面前似乎有粒初生的種子在萌發,以至于她停下來,看到他嘴角有笑,眼也彎了起來,他竟不自知。
千本櫻
櫻住進了中納言府的偏院,侍女從她身旁經過,總帶著好奇的目光。不過,成范大人風流倜儻,是整個奈良出名的,想來這位櫻小姐,亦不會長久吧。
櫻不在乎的撇撇嘴,月上中天。自木格子窗望出去,成范孤身坐在櫻林里看著天,她徑自提了兩壺酒奔向那片落櫻,踏進林子的一瞬,花瓣飄落的速度陡然放緩,不久便停了下來。
成范驚訝的轉頭,只見櫻狡黠的笑著:“成范卿,怎么回事,都有了六波羅大人家的親事,還愁眉苦臉的?”成范臉上的訝然已換做疑惑,她竟模仿了早上左大臣的口氣。櫻自知失言,連忙掩飾道:“沒什么,沒什么,我見大人太寂寞,來陪你喝酒,唐朝不是有人說,呃……什么明月要舉杯對著么,是吧?”
他撲哧一聲笑出來,目光收回去,櫻倒酒的動作停了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成范臉上泛起一股暈紅,他醉了似的扯一根軟枝到胸前,仔細瞧著每一瓣紋理,每一粒蕊粉。
“中納言大人喜歡櫻花,到了這種地步嗎?”成范忽然靠過來,一把抱住櫻,好聞的氣息呵在耳邊:“櫻花美,與櫻花同名的小姐也很美?!睓鸦艁y中推開成范,眼里閃著迷惑的光,他一個借力不穩跌在花叢里,花色草香錯雜。
“中納言難道是這樣風流成性的人嗎?太令人失望了!”女孩兒的眼眶一分分被浸染成海棠花,嗒嗒的奔回了屋子。成范卻在她身后緩緩站起,眼神沉靜而清明,毫無半分醉態。櫻,你是左大臣家的人嗎?
不解意
晨曦里起了小雨,成范靠在廊下悠然喝著茶,不乏惋惜的嘆道:“怎么一夜之間落了這么多花啊?!睅块T“嘭”一聲打開,成范手上不穩,一碗清茶潑在托盤上。他惱怒的抬頭,櫻正抓了一個包袱氣哼哼往外走,還不忘掃成范一眼。
他失笑,剩下的半碗茶也悉數流在了托盤上。“櫻,昨天是我失態,成范向你賠禮了。”
櫻愣愣定住,不禁想起昔日自己還是櫻花時,也沒見過他那般與女人狎昵,一時不知走還是不走。成范接道:“再過不多日就是踏歌會了,不妨留下來吧?!彼劾镉行σ?,明澈而干凈。櫻轉身面朝他,神情略帶尷尬:“謝謝大人的道歉了?!背煞哆@次連茶碗也掉在了托盤上。
禿童
在廊下坐了一個下午,摸著瑩潤的黑白棋子無聊,成范腦海不經意掠過櫻的那句“成范卿”,他眸子亮了亮,當即起身去她的廂房輕叩。古樸的木門被拉開,女孩兒清涼的眼睛忽閃著。
“櫻,踏歌會快到了,要不要去街上走走?”
“大人又寂寞了呢,傳說里讓無數小姐思慕到久病的中納言,怎么一直很寂寞呢?”成范無可奈何的搖頭,倏然就低低笑了起來。
她長在吉野山藤原家的領地上,雖是仙身,卻沒見過外面的世界。成范走著走著,便發現櫻被落在了后面。她仰起頭把一件頭飾放在他眼前搖了搖,眼睛里盛滿新奇。
成范好笑的開口:“男子若是送飾品,可都是給思慕的姑娘?!睓盐⑽渡瘢焓衷谧约荷砩厦砻ィ瑓s是一個銅板也沒找到。她氣鼓鼓的哼了一聲,大步向前離去。
成范剛欲追她,不由得心驚的喊道:“櫻,小心,停下!”未待她反應,沿著街墻兩側突然沖出兩隊紅衣帶刀的武士,原本喧嘩的市鋪的頃刻寂靜,攤子上貨物零零落落的碎響擊在每個人心上,皆是一陣戰栗。
櫻被一個武士撞倒,坐在地上揉著摔痛的胳膊,成范停在她身邊,才發現武士們的頭發都齊著耳鬢剪斷,清一色十七八歲的少年。他低低嘆道:“六波羅大人的禿童,已經連奈良也不放過了嗎?”
左大臣
“禿童是什么?”櫻說起話來口無遮攔,成范連忙捂了她的嘴。一個凌厲的眼神瞥過來,成范換上一臉謙和笑容:“府中小妹不懂事,還請不要怪罪?!蔽涫恳娝麣舛炔环?,大概是某位公卿,揚了揚下巴,示意他們離開。櫻還要分辯什么,卻被死死握住了手。
成范拽著她一口氣穿過一條街,,才停下來喘口氣?!岸d童是六波羅大人監視國內的侍從,有人膽敢反抗他,禿童們可以立即斬殺?!?/p>
“六波羅大人如此,不是讓百姓心寒嗎?”
“隨他怎么做,不是我們能議論的。對了,剛才摔疼了嗎?我去找大夫?!睓岩宦犓脑捗Σ坏牧藘上拢憩F自己好得很,急急拉住成范:“我沒事,千萬別找大夫?!彼砰_拉著她袖子的手,意味深長的探進她的眸子里,準備打道回府。
他耍了心計,本來有近路通向中納言府,而他繞到了左大臣暫住的那條街。原想借拜訪左大臣試探一下櫻,沒想到行至館驛門前,一隊人從里面風風火火出來,好大的排場,領頭的正是左大臣最驕縱的小兒子。
他遠遠看見成范,也不行禮,閑散喊道:“這不是中納言大人么,還帶來個這么明麗可人的小女子。”成范也不知為什么,他下意識的把櫻擋在了身后,小公子嚷起來:“躲什么,既然是美人,就不要小氣嘛?!?/p>
成范握緊了拳頭,面上仍是春水一般的溫朗:“不過新收的藝人,待到日后我去平安京拜見,預備送給六波羅大人的?!毙」拥哪樈┳×?,聽見“六波羅”三個字,一言不發的負氣離去。
寂寞殘
成范心里剛剛一松,背上陡然一股巨大的力道,硬生生推得他踉蹌幾步,他愕然回頭,對上櫻的怒容滿面,“藤原成范!你真會盤算,是要把我送給京里可怕的大人嗎?”
連他的名字都吼出來了,果真惱了。他語塞,無奈搖頭:“我把像你笨頭呆腦,口無遮攔,兇悍又技藝不精的人送給六波羅大人,完全是自尋死路。”他又被推得踉蹌了一下。
“櫻,你希望留在我身邊嗎?”成范漫步在朱雀街上,店鋪前,回廊間的小姐們紛紛以扇掩面,偷眼瞧著他。櫻不解的回望那些女子,也不理成范,臉上竟掛著幾分天真的疑惑。
他兀自低笑起來,其實她這般的女孩兒,還真是難能可貴,沒有公卿小姐的驕矜,亦沒有白拍子的艷俗。
“中納言大人,方才是……在保護我?”櫻歪頭打量著成范。
“保護嘛……算是吧,身為男子自然應當保護女伴的,不過……”成范露出猶豫不決的神色,“櫻,左大臣公子的事,禍因有我一份,我不該把你領到那條街上?!?/p>
此刻櫻的心理說不出緊張抑或難過,她只想他不要寂寞,卻搞不懂人的心思為什么會那么復雜?!俺煞?,你對我坦誠相待,我很開心,我和左大臣沒設什么關系,我只不過,不過見你很寂寞,好像不屬于大家一樣?!彼е齑?,沒有意識到自己喊了“成范”。
“呵,寂寞嗎?如果真的可以寂寞的話,就好了。平安的繁花已經凋落,在悲哀的年代里,百鬼橫行,寂寞,不是由自己選擇的。”不自覺的傷感了啊,他別過頭去,櫻的手背一股溫暖的力量包圍,默默向前走去。
與君老
櫻倚在小別院的矮木幾上,將手中的茶杯晃出一圈一圈的波紋,成范上午說的話,她沒太聽懂,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成范他——是好人,好人就足夠了。外面又想起仆從準備踏歌會的聲音,遠處櫻林里的落瓣鋪了厚厚一層,只有節日才能讓人有點想要生活下去的理由吧。
成范立在遠處的回廊上,同樣為櫻林里的飛花悲傷,雙目對視,櫻喊了一聲:“中納言大人?”
他怔了怔,忽而婉轉一笑,眼睛也彎了起來,繡著綿綿柳絮:“我喜歡你叫我成范?!睂こE⒆釉撃樇t的,櫻卻開心的笑了笑:“成范,你現在還寂寞嗎?”“你能陪我一起看繁花起,嘆落花殘,我已經不寂寞了,一生交心交命的人不用太多,二三知己即是安好?!?/p>
“嘆落花殘么?”櫻的聲音浸上了幾分恍惚。
“我聽說唐朝有一句話,叫‘歲月靜好,與君語;細水流年,與君同;繁華落盡,與君老?!@就是我此生最奢求之事,櫻,你能……”
“繁華落盡,與君老么?”櫻兀自嘟噥著,眸子里盈滿霧氣,成范皺了皺眉,想說的話也斷在了半空中?!皺?,你怎么了?”
“呃?沒什么,”她如夢初醒般回望向他,“是你說的這句話,太感人了吧?!碧煺丈竦哪且痪洹坝袚p仙行”呼的從耳際掠過,凡人與仙的緣分,終歸是不能長久呀。
踏歌會
傷感的話隨著踏歌會的到來,靜靜銷匿在了谷雨里。櫻成天樂呵呵的跑來跑去,成范也顯得極有興致。尤其是,府上發生了一件大事。雖然櫻林里每日都有落英繽紛,但櫻樹仍繁茂依舊。
成范撫著櫻的頭發,臉上是掩不住的喜色:“我對天照神的祈求靈驗了,她送來名喚櫻的女孩兒,帶給我好運啊?!备鞯毓渎犝f這樁奇事,一輛輛牛車停在府門前,門檻都要踩破了,成范也因此得了個“櫻町中納言”的美名。
藤原府本事大族,踏歌會的禮節擺設也自是奢華非凡。亭臺池榭,絲竹嘔啞,竹筒翻轉敲出泠泠的水聲,各色的十二單衣恰如春陽花叢。
正當人們交談甚歡,興致漸起時,左大臣卻在一眾侍從的簇擁下,焦急的邁入中納言府,門口的女婢甚至來不及通傳。
左大臣沒有穿華麗的宮裝,只是一身簡單的直裰,拽住成范的袖子,把他拉進了角落里:“中納言,不好了,京里剛剛傳來消息,六波羅大人他——不在了!”聲音壓得極低,怎奈掩不住震駭恐慌。
“平家,怕是要不安穩了吧?!?/p>
“誰說不是呢,縱使中宮和皇子都出自平家,可是源氏的那些人,等的就是這一天,六波羅平定源氏一族的事就在眼前,再鬧起來,我們這些大族,該當如何選擇啊?!?/p>
成范頓了稍時,換上一副淡漠微笑:“我這般平日里不插手政事,只顧著風流花月的人,想管也管不了吧,只不過,與六波羅女兒的婚事要不了了之了啊?!?/p>
“動亂之時,中納言還有時間想婚事,這……”成范撩了撩鬢邊長發,轉身離開,獨留下左大臣錯愕無語。
平安亂
一地殘紅金冷,仆從們流程化的整理著府邸,成范拖著疲憊的身體向櫻林里獨立的少女緩步而去。周圍的櫻花沒有停止下落,只是稍稍放緩了速度。櫻的臉隱在垂枝打下的陰影中,藏匿了神情。
“櫻啊,火紅之櫻將要肆然起整座平安京了,不知道吉野山的這片領地,會不會保住一世長安?!?/p>
“成范,成范……”櫻喃喃念著,成范的話落入耳中,眸中驚起一陣琴弦激蕩的波紋:“平安……不在了么?還真是留戀啊,我在成范的府里住了有二十日了吧。你已經不寂寞了,是嗎?”他的立烏紗帽漫射出漸清的月光,好似空濛的淚水?!皺?,我與六波羅家的婚事取消了,我一直沒有問過你,你的家世?”成范沒有回答她古怪的疑問,只道出了心中所想。
“家世?”
“櫻,我是在……向你提親,你……愿意么?”要還巢的雀子啁啾幾下,晚風拂過,在公卿小姐中應付自如的成范一下子磕絆了起來。
“成范,你沒看出來嗎,我只有二十日啊,明天,吉野山的櫻花不在了,我就不在了,我……覺得很留戀,還要繼續被亂世的塵埃席卷,卻不能與自己所留戀的在一起了?!?/p>
梔子色的狩衣上濕了一滴,再一滴,懷里是粉色的單衣,“櫻,你真的,是天照神的使者嗎,第一天你進櫻林的時候,花瓣停止了凋零,現在,它們卻一片一片跌在你身上,是這樣么?為了千本櫻花事了,遺落下無疾而終的邂逅嗎?”春水般的溫朗里溶了哽咽。
“成范……來世不可待,往事不可追,天照神說,凡人與仙的緣分,若是太長,會有損仙行??晌也辉诤?,幾千幾萬年,看著日復一日的領地……”
“櫻……”成范的手緊了緊,飽滿的八重櫻隨風而散,深紅的一片,淺白的一片,像低低送唱著離別曲,旋繞在兩個相擁的身影四周……
二十日
花開兩面生,人生佛魔間。夜幕的綢子撤去,傳為一段佳話的“二十日吉野山櫻”,頃刻委地,若世間最美麗的墓地,泛白的花瓣背面,是兩人泛白的心。白的耀眼,白的讓人心痛的光華里,淡紫色和服的天照神威嚴降臨,降臨在成范和櫻的面前。
“櫻,這是第二十一日了。我真想不到,你們會……哎”她一聲輕嘆,遺落千年的哀愁,“藤原成范,仙凡相戀,本是禁忌,禁忌之戀,要看你的誠心?!毖粤T,天地間光影紛擾,成范的手里,只余下一件粉色外衫……
成范,這是唯一能留給你的。
成范,有損仙行,我不怕。
成范,我又帶給了你更多的寂寞。
成范卿,櫻花開在四月微寒的早春,用盡短暫的生命展現絢爛之姿……櫻愿獻上一舞……他眼前是她略顯生澀的舞姿,是她在他面前晃著頭飾的眼睛,是她嘆息堪與君老的哀傷……
永生
在吉野山櫻花凋零的憂傷故事中,源平合戰爆發了,人們看著成群的武士廝殺,公卿貴族起起落落,昔日的六波羅是什么,如今為“人間五十年”的哀傷又是什么……
成范日日在吉野那片凋落的櫻林中對酒而歌,不問政事,等待著年復一年的四月櫻花?!凹吧椒逖徤?,與君訣別身飄零,朝夕思念腸九轉,相期惟有在夢里”。令世人唏噓不已的源九郎義經自盡,他的靜夫人唱起這首和歌,成范端著酒盞兀自念道,突然就淚如雨下。
世間最難得并非至死不渝,而是相濡以沫。
他又回到了那座祈求花期的天照神神社,手里是薄薄的粉色外衫。可是天照神說,若是要打破禁忌,成全這段仙凡之戀,那么,身為凡人的他,要承受永生,永生,為了在下一個千年的踏歌會遇見。
“一樣花開一千年”……千年的等待是很痛苦,可是比沒有希望的塵世好上百倍。成范既然注定要愛上櫻仙,就愿意為她永生。
等待有多漫長,永生就有多痛苦。
后記
一千年,有多長,千年,很長嗎?
興福寺外散發著柏油香的大道,浸染在千年奈良的松木霧氣中。身著各色西裝和服的人們踏足其上,在一片櫻色的細語輕喃中跨入古寺的雕花門檻。正殿中裊裊的青煙順著臨近清明谷雨的微風翩然而至。
遺落下一聲低沉的感嘆:“快到踏歌會的時節了?!?/p>
踏歌會?那節日,有千年了吧。
轉角處,一人身著綴著櫻花的梔子色狩獵服,盤腿靠在廊下的朱漆空柱上,長發瀑瀉散開,折疊好的立烏帽子掩在了折扇的陰影下。一位梳著齊耳娃娃頭的少女向這里望了一眼,隨后挽起身旁的母親:“這里不是佛寺嗎?怎么會有神社打扮的人在,竟連帽子也不穿戴好。不過,他倒是真蓄著這樣一頭長發。”
淡紫色和服的女人微微一笑,卻是答非所問:“他是在遙想,還是在等待呢?”女人又向前走了幾步,木屐蹬地發出清脆的嗒嗒聲,掠進梔子色狩衣的耳中。
她輕輕嘆了一聲,徐徐開口道:“成范大人,你愛櫻成癡,卻不知今年櫻町的櫻花開了二十日,仍未謝嗎?”
櫻町中納言藤原成范,他蝶翼般的睫毛在一片碎金的陽光中忽閃打開,望著千年之后的風景,薄唇微啟:“櫻啊,她終于回來了么?!?/p>
他又回到了領地的櫻町。如今的櫻町,不再有身著華貴直裰的公卿在附和著稱贊,不再有身形柔媚的白拍子在落櫻中旋舞。只有他——櫻町成范,和她——二十日櫻,還有,守了千年的約定與下一個千年。
人間的花開了又謝了,佛祖的緣結了又散了。那些盛世繁華里的星辰終會隕落,在他們的光芒中,你我若在,便是安好。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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