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夜空被霧霾深鎖,不見月。你望彼岸,十里洋場是從這里開始的——外灘。萬國群樓列成一行,它們固然湊不足“萬”,卻有著氣勢難擋的金碧輝煌。聽那鐘樓的鐘聲,誰都能感受到,那便上海的過去。金光沖刷石壁,染得它們好似琉璃一般,在江邊抹下濃厚的一筆。而黃浦江的這邊,又上演著新的輝煌。陸家嘴,這里立著上海最高的三棟建筑,如同三把利劍直直地插入云霄,這里是中國的金融中心,許多外資銀行都將其總部這在這里。這就是如今的上海,犀利、大氣。隔著一條江,兩個時代在對望。彼此間,如同兩個社會,生活著一樣的人,卻用不同的節(jié)奏。
許多年以后,如果有人還記得、而且確定沒有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應該叫張曉峰,二十七八歲。秉承了北方人開朗大方的性格,個子不高腰桿倒是很直,永遠朝氣蓬勃。五官如同他的性格,剛直硬挺、棱角分明,不像南方人的內(nèi)斂圓潤。上海有很多這樣從外地來打拼的小伙子,懷揣著一腔熱血,就敢來打江山,不帶半點牽絆。他來到上海怎么也有四五年了,早已習慣了這里的節(jié)奏,工作雖累,一個月萬把塊的工資卻是他堅持每天加班到八九點的動力。
北方人愛笑,張曉峰特有的朝氣使得他的笑更帶有感染力,可惜這個社會的節(jié)奏卻讓匆匆而過的路人來不及欣賞他的春風得意。從公司出來到二號線地鐵站步行不過十來分鐘的路程,今天他就是這么微笑著邁大步走的。幾年的努力終于有回報了,升職加薪已成定局??吹焦煌?空旧蠞L動的時裝廣告,他心血來潮地決定周末抽空要去買一套衣服,不再是天天的襯衫西褲。
還沒走進地鐵站入口,張曉峰就可以聞到那股他別有鐘情的味道。那是種難以形容的味道,為此他還特地去網(wǎng)上查了一下,據(jù)說那味道一部分是來源于高壓電離所產(chǎn)生的臭氧,還有因為陰潮而生的霉味。他對味道十分敏感,他甚至清楚地記得十年前某個女孩身上金紡的味道。
踏上扶梯,張曉峰吐了口氣,在下移的扶梯上這才得到了停步小歇的片刻,興奮總算隨著地面漸漸下沉,疲憊便立刻趁機爬了上來。一陣風吹過,他忽然感覺到自己聽到了什么。于是凝神去聽——真的有!是誰在哭訴!就像是個耳背的老人,自顧自的囈語嘮叨,完全不顧別人的感受。那聲音很美,像歌,你一旦注意便會欲罷不能。他繼續(xù)傾聽著那聲音,周圍一切都不知不覺變得暗淡起來,雖然身在月臺人潮之中,卻感覺被遠遠地孤立了起來。
孤獨、空虛,其實你從未在意過別人,人都是自私的。當你身處于人潮之中卻孤立無援,那時候你所體會到的才是真正的無助。到了這種時候,就是真正是你無藥可救的時候。
張曉峰突然回過神來,警惕卻來不及了,身體變得難以控制,好像初生嬰兒一般。他覺得自己好似在夢中一般無法奮力甩開雙腿,又像是某一次醉到無法控制身體而頭腦清醒?;秀遍g,他又覺得在俯瞰自己,思想脫離了身體束縛,卻也徹底失去了對它的控制。對一切失去控制的恐懼感油然而生,他開始狂呼嘶吼,卻沒有人聽見,包括他自己。他設(shè)法拖拉身邊路過的陌生人的手,卻無法接觸。
他看到十步開外他的同事看了他一眼,然后側(cè)過了頭去。他突然想到自己和那人本來關(guān)系不錯,但最近兩人關(guān)系搞得很緊張,為的就是這次升職加薪的名額。
他想起自己太執(zhí)著于事業(yè),忽略了太多、錯過了太多。他不知道如果那個人此時喚一聲他的名字,接下來的事情就都不會發(fā)生。很多事,你根本來不及后悔。
他又想到了自己遠在北方家鄉(xiāng)的親人,他的家。這一刻開始,地域似乎對他失去了限制,于是他便來到了他們身邊,卻只能遠遠地看著他們,他們照常地生活,除了妹妹忽然間的茫然若失,根本不知道晚些時候就會接到那個傳達噩耗的電話。無比的眷戀或許能微微地感染到他們,但無論如何他們是無法感知到的。他想傾訴,想哭!他卻只能默默地注視著他們,哭已不再是屬于他的表達方式。奇怪他此時想到的竟是母親上個月寄來的不老林,他只嘗了一塊,可惜了……
恍恍惚惚,他覺得那一刻他似乎存在于世界上的每一個角落,同時在這里與那里。脫離了人類,就像是離開了大海的一滴水,緩緩滲入了沙灘,不可抗力地揮發(fā)、被吸收。這時,他已不再恐懼,這樣的視角讓他開始明白,開始釋然,曾經(jīng)堅信的東西突然變得沒有意義,似乎失去了信仰,一切都并非那么重要,這一刻,他渙散于人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沒有了時間的概念,關(guān)于前世記憶逐漸消退,靈魂被徹底洗滌。
人擠人的地鐵站臺上,此時的張曉峰的耳朵當然聽不見任何聲音——這個世界的聲音。他當然也聽不見穿著紫色制服的工作人員吹著哨子警告他退到黃線之后,因為列車正要進站。那歌一般的風聲早已將他淹沒,汲取了他的生命力,卻任由他的靈魂遁入輪回。在這個人擠人、人吃人的社會,沒有人注意到,失去了生命力,軀體變得暗淡無光,他的眼眸已然混濁不清,皮膚和頭發(fā)也干燥得失去了光澤。或許,他正看著自己跳進鐵軌。直到那時,他才知道自己怎么會死的。
有時候,人的死并不一定有什么道理,就像人活著未必有什么意義一樣。只是一念之差,自己或別人的生命,就如此結(jié)束了,事后自會有人會想盡辦法來解釋這一切。就這樣,人們稀里糊涂地活著,稀里糊涂地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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