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簡來的時候,竹西正在院子里彈琴。高大的梧桐樹亭亭如蓋,遮擋住初夏的陽光,只余滿院清涼。
“西西”,若簡輕握竹西的小手,“棲梧想要一把桐木做的七弦琴,我尋遍了府里,只有西西院子里的這顆梧桐樹長得最好……”
竹西不著痕跡的抽出被若簡握著的手,抬眸看了看結滿淡紫色桐花的碧梧,“桐木清越,做琴自然是極好的,只是,這碧梧是爹爹當年親手栽種的,自小伴我長大,我是極喜歡的?!彪p眉輕蹙,淡淡含愁,委婉的拒絕,甚至含了一絲懇求。
“我也知道棲梧胡鬧了一些”,若簡把竹西攬在懷里,漆黑的眼睛里似乎帶著些許焦急,“只是她如今懷著孩子,你也知道,這是我第一個孩子?!?/p>
竹西不再說話,有桐花落下,砸在地上,卻依然散發著幽香,就像小時候爹爹的手掌,舒雅溫馨?!凹热粭嘟憬阆矚g,那便擇日來砍吧?!?/p>
若簡高興地笑了起來,俊朗的眉舒展開,“我知道西西最是體貼,待忙完手頭的這樁生意,便帶西西去看那大漠孤煙可好?”
竹西不置可否的笑笑,轉身去續剛剛被打斷的曲子,《有鳳來儀》,琴聲清澈孤高,自有一股清華的神韻在里面。
蓮姨端了一盤新洗好的梅子來,小姐,你才是正妻,那二夫人棲梧處處相欺,我們何苦這樣一再的忍讓?語氣帶了幾分責怪,眉眼間卻全是心疼。
竹西拈了一粒梅子,輕輕咬了一口,我不是忍讓棲梧,我為的是夫君,畢竟他曾經幫了咱們孫家。
孫家是江南第一富商,奈何孫家當家孫闊海只得一個女兒,并無兒子,且妻子去世的早,父女兩人相依為命。所以當年孫闊海病重之時,家族勢力便來逼孫闊海過繼一個本家子侄,來繼承家業。家族那些人圖的只是家產,孫闊海病重未有一人前來關心,這樣一來,女兒竹西在他去世后勢必會受委屈,孫闊海幾般權衡,終于下定決心,幫女兒招個上門女婿,以女兒聰明才智,最起碼可以保得后世無憂。于是便廣下了帖子,為女兒招親。
那一日,孫闊海強撐著病體,對前來的才俊親自審視。竹西悄悄躲在簾后,聽那些人高談擴論。直到林若簡一襲白衣,抱著把琴,輕輕款款的出現在堂內,他似乎知道孫家的小姐便躲在簾后,溫潤的聲音如金玉相振,“聽聞孫小姐自小愛琴,若簡愿以一曲一表愛慕!”輕撩衣擺,席地而坐,修長的手指輕撫,琴音繁復,正是《有鳳來儀》。少女的心,那一刻便如男子手下的琴弦,被輕輕地撥動了。
竹西輕輕咬著下唇,搖著孫闊海的胳膊。孫闊海輕輕喟嘆,其實招親時來的人有不少要比林若簡優秀,卻奈何不了女兒清澈如水般的眼眸里的請求,竹西嫁給了林若簡。
他倒是真的體貼能干,在孫闊海去世后,小心翼翼的安撫著竹西的情緒,很是不客氣的打發了想要趁機鬧事的孫家人,也漸漸接手了孫家的生意,林家本有自己產業,雖然不多,但林若簡畢竟還是有些經驗,不足兩年,孫家各店鋪管事便都對新姑爺還算欽佩有加。
竹西年紀尚小,與林若簡成親時也不過十四而已,自是沒有圓房的,林若簡把父母一起接到孫府后,便以竹西無子為由幫林若簡娶了他的表妹鳳棲梧為妾,聽說,林若簡與這表妹一同長大,情分非常人可比。
竹西舉著梅子,眼睛里霧氣蒙蒙,蓮姨知道她又在發呆了,最近竹西總愛發呆,輕輕嘆一口氣,把琴收回了房里。
那棵和竹西同歲的碧梧被砍倒了,整個院子頓時顯得空落落的,落了一地的沒來得及打掃的桐花躺在地上,在月光下反射著淡淡清冷的光輝,像是誰的輕嘆。
孫家米行的管事秦伯給竹西從西疆帶來了天山雪蓮。秦伯自孫闊海當年打江山時便跟在身旁,不僅對孫家忠心耿耿也算是看著竹西長大,情分非比尋常。
“小姐”,秦伯放下禮物,再開口便多了幾分隱憂,“姑爺近日要調換各個行業的管事,布行茶行的管事也都是自老爺起家時便跟著的,如今都被姑爺攆回家,換成了林家人,聽說那新上任的布行管事還是二夫人的哥哥,僅幾日功夫,各店鋪都已經怨聲載道了哇。小姐,我們是不是?”
竹西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垂下睫羽遮住了眼底的光影變換,再開口,已經回復了以往的清冷淡然,“好生安置回家的布行和茶行管事,店鋪還要勞煩秦伯照看?!?/p>
秦伯還要再說些什么,看了眼竹西淡然明亮的雙眸,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小姐自小聰慧異常,六年前,她才十歲,那一場與對手關乎生死的商戰,便是她幫老爺出的主意,他相信,小姐雖然柔弱,但絕不會任人欺凌。
竹西親自把秦伯送至院門口,回來時,正好月至中天,沒了碧梧,就再也賞不到疏影橫斜的景致。碧梧伴著她長大,小時候,爹爹曾經和她說過,“都說碧梧可以引來鳳凰,爹爹自你出生便種了這碧梧,希望可以為我家西西招來鳳凰。”言猶在耳,人卻不在了,如今,樹也不在了。
第二日,晴空萬里,窗前的牽牛開出粉色的小花,清雅安靜。
竹西讓蓮姨把昨夜秦伯送來的雪蓮里挑了些好的,用竹籃盛了,親自拿了去送與棲梧。雪蓮補氣血是極好的,聽說孕婦極易氣血虧虛。
鳳棲梧正在撫琴,琴音悠揚,倒也動人心弦。
姐姐琴技越發精進了。竹西笑著夸贊。
棲梧立時眉眼含笑,聲音便也高了幾分,“還是因為琴好,夫君連夜讓人趕制出來的,桐木的琴就是不一樣,聲音清越,非比尋常?!?/p>
話里炫耀意味明顯,看著竹西的眼神也多了三分挑釁。
竹西淡然一笑,看著棲梧撫摸著圓潤的肚子,“我新得了一些雪蓮,姐姐懷有身孕,這東西補氣血是極好的我便給姐姐送一些過來?!?/p>
棲梧看了一眼自己身邊丫鬟青梅接過來的一籃子雪蓮,輕蔑的一笑,“我這里有夫君特地從北方尋來的千年人參和鱉甲,青梅,這雪蓮便賞了你吧?!?/p>
千年人參和鱉甲極是難得,林若簡對鳳棲梧還真是上心。竹西依舊笑著,語氣溫婉,“姐姐寬厚仁和,待下人這般好。”
棲梧踞傲的起身,身上的翠玉軟煙羅在日光下熠熠生輝,益發襯托的脂粉未施,一襲月白長裙的竹西寒酸起來。
“這一日,竹西正在窗前看書,院門前一陣吵嚷,隱約夾雜著幾聲抽泣。竹西放下手里的書卷,剛走至門口就碰見一臉陰沉的林若簡,還有……竹西倒抽一口涼氣,蓮姨被人拖著,雙頰紅腫,衣裙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污。
“怎么回事?”
“哼,西西,你要管好你的奴才,今日她竟然沖撞了棲梧,害得棲梧動了胎氣,幸好大夫來的及時,不然你們擔當的起嗎?”
竹西輕輕撫凈蓮姨嘴角的血跡,柔聲問蓮姨,“究竟怎么了,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兩行清淚從蓮姨渾濁的眼里流出:“我知小姐喜歡白蓮,恰好臨照池里的蓮花開得正好,我便剪了幾枝,不曾想碰見二夫人,非說這蓮花她極喜歡,不讓摘,我氣不過,回了幾句,二夫人便動了怒,讓人用板子打了我……”
話還沒說完,便又挨了林若簡一腳:“你這老不死的,還敢狡辯!”
竹西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依舊一身白衣,眉眼俊朗,心里微微抽疼,“夫君的意思,蓮姨是老不死的,我便是那少不死的?”
竹西從未像這刻這般聲色俱厲的說過話,林若簡不禁怔愣,眼前的少女仍舊梳著少女的發髻,只堪堪在發間別了根檀木發簪,卻掩不住周身清華。
“西西我不是那意思……”
“蓮姨不是下人更不是奴才,是我的親人,還勞煩夫君差人去延請大夫?!敝裎鏖]了雙眼,遮住滿心傷悲。
蓮姨傷得頗重,棍子又打在腰背上,直到棲梧的兒子快到滿月才將將可以下床,這時臨照池里的荷花早已露出殘敗之象。府里卻熱鬧的緊,忙著給小公子置辦滿月酒。但是,卻終究空歡喜一場,滿月酒沒能如時舉辦,因為小公子中了極厲害的毒,林若簡一怒之下下令徹查,竟是棲梧身邊的丫鬟青梅下的毒,據說是受了大夫人指使。
竹西聽說這件事后只微微一笑,沒有絲毫爭辯的帶著蓮姨住進了柴房,等著小公子毒解了以后,林若簡給她一紙休書。
初入秋的夜有些涼,竹西想起當日招親的時候,溫潤的聲音如金玉相振,“聽聞孫小姐自小愛琴,若簡愿以一曲一表愛慕!”不可否認,他的琴技是極好的,都說琴為心聲,卻原來也是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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