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掛，夜幕將臨，黃沙漫卷處，有一人自小鎮南邊走來！

　　一間草廬下，一堆草垛旁，一個衣衫襤縷的小男孩斜靠在上面，翹著二郎腿，雙手插在腦后，嘴里叼著一根麥稈，看了村口來人一眼，神情稍稍一滯，隨即回復正常！不過心里卻是有些疑惑：看來人一身白衣飄飄，相貌儒雅端正，怎么就來這里了？

　　要知道這方圓千里之內都是一片荒漠，這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正屬于大沙漠的中心地帶！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白面書生，怎么可能獨自穿越這茫茫的大漠來到這里呢？小男孩很是疑惑，很不解，不過也就僅此罷了，至于那人姓甚名誰，關他屁事！

　　少年手里端著一壺酒，揚起脖子，一飲而盡，而旁邊還放著一壺，一壺可能是這個世界最劣質的酒！

這個小鎮很奇怪！

奇怪的并非是這里的環境，而是住在這里的人，如他。

　　小鎮地底有條暗河，旁邊還有一片綠洲，人們便只能靠著這些簡單的條件過活。

若非如此，恐怕這里也同那滾滾的黃沙一樣，蕭條落寞！

西北邊垂的風沙很大，特別是這種季節，可是滿天的黃沙，呼嘯的北風，也不曾亂了那來人的一根頭發！

　　村口的刀客們細細打量了這人一番，目光肆無忌憚而又充滿挑釁的意味！可是中年人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仿佛與他無關！

　　他只是邁著自己的步伐，沿著一條筆直的直線，目不斜視，步伐不快不慢，不慌不忙，更令人驚訝的是，他每一步所邁出的距離，都是一模一樣，就像是拿尺子量出的一般，不差分毫！

　　刀客們穿著草鞋，明明無雨卻是一身簑衣，兩手交叉著放在胸前，手里都各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刀，一臉笑意！刀刃也早已翻卷，也許是很長的時間都沒有生意的緣故，才使得原本噬血的長刀變得暗淡，變得普通！

刀已經很久沒有飲血，才會銹蝕，才會變得普通，但不代表人心也是如此。

　　中年人從村口走過，從刀客身邊走過，從小男孩的身邊走過，腳步不停，朝著村里走去！他不去看那些刀客，也不理會那些有些生銹的長刀，目光只在少年面前的酒壺停留了一瞬，咽了咽喉嚨里的唾沫，然后離開！

　　刀客們剛開始看到中年人，以為來了生意，而現在對方的背影都快慢慢消失在黃昏里，自然知道他不是來做生意的，至少不是來和自己做生意的，也就沒了觀察的興致，偏過頭去，一群人開始了閑聊，話題無非是鎮里那個唯一的寡婦，時不時的發出暢快的大笑聲，笑聲雖然粗狂，雖然**，終究還是被埋沒在了黃沙之中！

　　小男孩一壺酒下肚，不覺盡興，隨即伸出手掌，在身邊摸索起來，可是摸索半天，卻發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剛才放在自己身邊的那壺酒，不見了！

　　他急忙睜開眼睛，四處里尋找起來，可是把草垛都翻遍了，卻依然沒有見到那壺讓自己盡興的酒！他抬頭，看了那群無所事事的刀客們一眼，沒什么發現，又轉身，望向了中年人離去的方向！只看了這一眼，短到不足一秒，他便覺得此生受到了最大的侮辱，滿腔的憤怒瞬間生成，雙眼欲眥！

　　小男孩從草垛上跳了下來，順著中年人的背影所在，跟了上去！

　　他跟上去，是因為他要盡興的那壺酒不見了，而中年人的手里，卻比剛才多了一壺，答案可想而知，所以他要走，他便要跟，因為他拿了他的，他要親手討回來！此時的小男孩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有考慮過到底那個中年人是如何做到這一切的，他不去想，是因為就算想明白了，他還是要去討回來，如果討不回來，那就只好搶回來！

　　小男孩只有十歲，在這個人口不過千的小鎮里，也算是有些名氣，這種名氣絕對不是因為他長得心疼，看著可愛，而是因為他的性格。

　　他是這個小鎮里最怪的人，不論是行為舉止還是做事為人，與周圍的一切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他經常一個人沉默的坐在草垛上，看天邊的白云，看夜晚的流星，看的那么專注，那么入迷。

　　這里從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沉默，也從沒有一個人像他這般較真，比如這壺酒，為了這壺可能是世上最劣質的酒，他便敢去尋那中年人玩命，即便會因此而賠上自己的性命，也依然義無反顧。

這種性格雖然最蠢，卻也是最簡單。

　　簡單的人心，終究抵不過這復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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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人沿著小鎮的街道在走，不時的張望著，打量著四周的環境，身后，一個十歲模樣的小男孩緊緊跟隨，像是在盡力追趕，可是不論小男孩是跑還是走，他與中年人的距離永遠是那么長，看著近在咫尺，實則遙不可及，這便是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是一種只存在于傳說中的神術，這個世上也僅有寥寥無幾的人會罷了，少年自然是不知道這個中玄妙，只是一個勁的追著，趕著，口中的唾沫咽了一遍又一遍，喉嚨漸漸發干！

　　終于，天色漸黑，中年人也終于走到了路的盡頭，然后像是才發覺身后有人跟蹤似的，回過頭來，看著身后男孩，臉上掛著如沐春風般的微笑，那笑容顯得親近自然，就算你是滿腔怒火，也會在這種笑容中慢慢平息！

　　可是今天卻是一個例外，如面前這個小男孩！

　　看著小男孩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的稚嫩臉龐，中年人不自覺得伸手去撫摸他的頭，可是卻被小男孩一手打開！中年人也不生氣，好奇道：“為什么跟著我？”

　　“為了殺你！”

　　小男孩說的輕描淡寫，沒有一絲波動，可是這話落在中年人耳朵里，卻是詫異許久！

　　“為什么？我們有仇么？”

　　小孩并不搭話，只是眼神一直盯著對方的手！

　　中年人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手中的酒壺，這才恍然大悟，剛才有些詫異驚愕的表情也稍稍平復！

　　“怎么？就為這壺酒，你便要殺我么？”

　　中年人揚了楊手中的酒壺，好笑的問道！

　　“難道這個理由不夠么？”

　　“不夠，這怎么能夠？想我游歷天下這么多年，也沒有遇到過為了一壺酒便要殺人的人！”

　　“今天你就遇到了！”小孩一臉的鄙夷，仿佛看一個白癡！

　　“能多加個理由么？也好讓我死的值些！”中年人負手而立，站在土路中央，調笑道！

　　小男孩并不在意對方如何想法，什么表情，或喜或悲，或笑或哭，他只有一個簡單的想法，那便是殺了他，還有拿回那壺酒！

　　“因為那是我的酒！”

　　“你的酒與別人的不同么？”

　　“一樣！”

　　“那你的憑什么就這般值錢？”

　　“它不值錢！”小男孩糾正道！“但，它值你的一條命！”

　　“那，如此說來，就是我的命不值錢了？”中年人覺得有些好笑，好久，都沒有人敢這般與自己說話了。

　　小男孩瞥了面前這人一眼，聲音極其平淡：“這與我可沒有什么關系！”

　　中年人聞言，苦笑不已，怎么這么一個荒涼的地方會出現如此有趣的人？

　　“既然如此，我便還你酒吧！”

　　聲音剛落，中年人便把酒壺拋向小孩，然后轉身離開！小男孩接過酒壺，突然覺得有些輕，輕輕一搖，酒壺空空如也，剛才已經熄滅三秒鐘的怒火，此刻又熊熊燃燒起來！看著中年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小男孩又恢復了先前那個雙眼欲眥的模樣！

　　一聲怒吼從中年人身后響起：

　　“混球，老子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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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鎮之外，中年人安靜的站在一塊土堆之上，看著月明星稀的夜色，眼神平靜而毫無波瀾，像是那種久歷了人世間的滄桑變化，有些頓悟，也有些疲倦！

　　一個黑影突兀的出現，中年人卻是不驚，依舊那般平淡，只是眉頭有些微微的褶皺！

　　“你怎么又來了？”

　　“我來殺你！”小男孩一邊回答，一邊細細打量著面前這個讓他憤怒的男人。

　　“呵呵，你倒是執著！不過，為了一壺酒而殺人動怒，不值得！”

　　看著中年人搖頭嘆息，小孩卻覺得他有些裝逼，道“我說值得，那便值得！”

　　“放屁，按你這樣說，這世界的規矩豈不都是你定的？”

　　“在我的世界，規矩必然由我定！”

　　中年人沒有料到小孩會如此回答，有些驚訝，不過也就僅此罷了！

　　“小兒口出狂言，這天下有多大，規矩便有多大！你一人的規矩，有個屁用？”

　　“千萬人的大世界，自然是由千萬人的小世界組成，但，這與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小男孩的眼神有些落寞，語氣也顯得輕柔了許多。

　　“我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罷了，并不與別人牽扯，別人怎樣，與我又有什么關系呢？我不過是想要安靜的活著，你一個只知道放屁的人是永遠不會懂得！”

小男孩豎起中指，指著中年人的鼻子，露出一種難以捉摸的笑容，有些蕭瑟，也有些可悲。

　　中年人面露沉思之色，像是在細細體味著小孩的話中之意！而小男孩也沒有多余的動作，依舊用鄙視的眼神看著面前的“白癡”！

　　“你剛才說我放屁？”

　　“怎么，說不得么？”

　　中年人笑了笑，道：“別人說得，你卻說不得！”

　　“奧，這是為什么？”小男孩有些不服，你算什么東西，別人又算是什么東西，憑什么他們說得我卻說不得？

　　“別人說了，我只是笑笑，不會怎樣，可是若你說了，我便要……”

　　“你要如何？”小男孩覺得有些不對，出口問道！

　　“我便要殺你！”

　　“殺我？就因為我說你放屁？”

　　中年人看著面前小男孩的驚訝神色，有些得意，也有些囂張！

　　“你都能為了一壺酒而殺我，我卻為何不能因屁殺你呢？”小孩沉默，看著腳底下的銀色沙粒，細細的思考著！半晌之后，他才重新恢復可剛才那個不可一世的面容，認真解釋道：“你說的話有理！”

　　“但是，這世界上確實沒有因屁而殺人的，但因酒而殺人的，我見了不少，所以，從這個道理上說來，你的理由不夠！”

　　中年人還想反駁，可是話到嘴邊，卻被小孩出聲打斷，盡管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被人打斷，不過，他也是乖乖的閉上了嘴巴，安靜的聽著！

　　“還有一點，就算你能為了一個屁而殺人，可是放屁才能花你多長時間呢？”

　　“可是你知道那壺酒耗費了我多久的時間么？”中年人還沒有來的及搖頭，小孩便已自問自答！

　　“三天！”

　　小孩伸出三根手指，認真解釋道：“那可是整整三天啊！或許在你眼里，那酒不過是你喝過得無數酒中最為粗劣的一壺，是可以用錢買到得！可是，對于我來說，它卻值我三天的性命，那是我三天三夜玩命做工換來的，你說，我要為了三天的生命而殺了你，值，還是不值？？”

　　中年人聽到這里，神色才變得有些嚴肅起來，他原以為這小毛孩不過是一時貪玩，故意找茬，卻沒想到他還能說出這番歪理，不由得有些慚愧，對于這小孩無恥言論的慚愧，因為他知道，若是換做自己，是絕計說不出這些道貌岸然的話來！

　　能把狗屁不通的話講通，也是一種境界。

　　“咳！咳！”中年人干咳數聲，尷尬道：“你說的在理，我也沒啥意見，可是，就算我同意了你的想法，同意了你要殺我的決定，但，你卻忘記了一個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你，殺得了我嗎？”中年人有時覺得面前的小孩有些可愛，有時又覺得他實在太蠢。

　　“殺得了要殺，殺不了想盡辦法也要殺！”

　　“有志氣，不過，為了你三天的命，而丟了你一輩子的命，值得么？”

　　“當然值得，因為殺了你，我才覺得自由，而任由你活著，我便覺得不自由，不自由，吾寧死！”

　　中年人白衣飄飄，在銀色的月光下更顯得儒雅，一副書生打扮，雖顯得弱不禁風，卻依然驕傲的獨立！

　　“不自由，吾寧死？殺了我，真能讓你覺得自由？”

　　“能！”

　　小孩回答的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猶豫，其實自己心里也是有些打鼓，自由是個什么玩意？能換回我的那壺酒么？

　　“是么？”

　　中年人自嘲一笑，笑的可悲！

　　“自由，對你來說，果真如此重要？”

　　中年人第一次認真的盯著小男孩，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熟悉的答案，可是，事與愿違！

　　“比我的命都重要，你說呢？”小孩覺得既然選擇了裝逼，就應該一裝到底，半途而廢算是怎么回事？所以他說出了上面那句有些**的話。

　　“你他媽的知道什么是自由么？就敢如此大言不慚？”

　　中年人收回目光，有些失望，怎么是這么一個執著的混蛋小子？屁大點年紀還琢磨什么自由，那種東西是你這種水平能夠琢磨透得么？心里雖然這般腹謗，表面卻是不動聲色！

　　小男孩看對方沒有什么反應，便將手伸到腰間，掏出一把殺豬刀來，金屬的寒光在月色下顯的更加凄清，照亮了小男孩十分稚嫩的臉龐！

　　他緊張的邁著步伐，逐漸的向那個搶自己酒的人靠近，因為是平生第一次殺人，所以顯得緊張，握著殺豬刀的手也在不停的顫抖！

　　離他還有五步，中年人依舊平淡，看著月色發呆！

　　還有三步，對方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還有最后一步，小孩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快跳出胸口，寒風攜帶沙塵，擊打在臉上，卻也不覺得痛了，只是仿佛能夠聞到對方身上所散發而出的自然體香，覺得有些迷戀這種味道！

　　最后一步，跨出這一步，自己的刀便能刺進對方的胸口，來換來自己所謂的自由，可是，腿在不停的顫抖，額頭的冷汗不斷的冒出，卻始終不敢輕易的踏出這最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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