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有了特異功能。

　　我可以從一個空間進入另一個空間——沒有騙你，今天不是愚人節。

　　我現在只要閉著眼睛，向前走三步，一邊走一邊想著那個世界的樣子。

　　之后，我就進入了那個淺紅色的座談室，見到那一端的漂亮女孩——莫莫。

　　我不知道那個空間是否只有一個房間，但一扇鑲在墻上的門還是有的。

　　可莫莫說，我現在還不能打開它。

　　二

　　放學了。

　　“安妮！”菲菲從后面叫住我。

　　“嗯，什么事？”

　　“怎么了，我的安妮寶貝，今天不開心嗎？”菲菲滿臉擔憂地問我。

　　“沒有啊！”我甩甩頭。

　　“那就好。”菲菲笑了笑，“安妮，我期待你的新小說喲！”

　　“我已經寫完了！”我說道，“我今天晚上拿給莫莫看，明天就帶給你！”

　　菲菲沉默地盯著我看了好一會。

　　“好吧！”她最后欣然說。

　　“菲菲，我……真的無法帶你一起去……你吃醋了？”

　　“沒有啊！”菲菲歪著頭說。

　　“嗯……對不起啦！”

　　“不要說這種話啦！”菲菲拍拍我的肩膀。

　　我們一起笑了起來。

　　回到家，看見媽媽加班，爸爸有應酬的便條。“正好去莫莫那里，天助我也！”我想。

　　我閉上眼睛，向前走了三步。

　　“安妮！”興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莫莫小跑著過來，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安妮，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她用責備的語氣問，“你已經一周沒來我這里了！”

　　“莫莫，你有所不知。”我說，“我被關了一周的禁閉。”

　　“啊？快，坐下說！”

　　“我上周的一個晚上與一些同學開了個寫作交流會，回家晚了些。我爸媽大發雷霆，說凈搞那些沒用的東西，寫作路多窄啊，你還真以為你能當作家啊？嘁，事事都是我的錯！他們都是正確的！噢，學個三角形內角和一百八十度，兩直線平行內錯角相等路就寬廣了，那我怎么沒看見滿大街的華羅庚啊！我專攻數學，當數學家；專攻英語，當翻譯家；專攻物理化學，當科學家怎么路就不窄了？！他們還說那叫志向遠大。那我寫小說當個作家怎么了！那就不叫學語文，而叫不務正業了？！那他們覺得語文是什么？做閱讀題還是寫作文？答那什么破閱讀題還有爛公式，我用哲學思維思考一下問題就沒分了！最恨的就是作文！那些方塊作文也能叫文章，叫article？呸，庸俗！”

　　“哎哎哎，注意情緒啊，激動了。”莫莫見我差點背過氣去，急忙打斷我。“就這么多？”

　　“還有！”我大聲說，“他們希望我當什么？當公務員、大老板？那些人每天一把黑錢一把白錢地往兜里揣，多么低級的工作！怎么，嫌我當作家錢少啊？現在人們的腦子都被錢打的漿糊灌滿了！有了錢能怎樣，能長命百歲？錢最后又不能帶走！我發誓，莫莫，我長大當不了作家，就算餓死街頭也不當公務員！”

　　“完啦？”

　　“完了。”

　　“唉！”莫莫嘆口氣，“安妮，父母扼殺你的夢想，當然是他們的不對。但你要學著理解他們。”

　　“但是！”我一拍桌子，嚇得莫莫打了個哆嗦，“你說說，我的前途本來一片光明，我父母上去把燈繩一拉，啪，黑了。你看那些古今的成功者，哪一個背后沒有教育有方的父母？！他們還說什么我進入了叛逆期。是，我進入了！進入了也不能聽他們的。二十年后我因貪污入獄了，他們哭著說爸這兒錯了，媽那兒不對，還有什么用！現代人都是浪漫主義者，電視劇看多了，學李白啊？那李白還會寫詩，也是搞文學的！再說他們浪漫出啥了？凈看些戲劇性的東西，做些無用的事。有那閑情逸致怎么不學學杜甫呢？我看，這就是社會腐敗的原因！”

　　“停，安妮，跑題了。”

　　“莫莫，幫我出主意！”

　　“你想讓我出什么主意啊？”莫莫咧著嘴笑。

　　“莫莫你討厭！”我撅起了嘴。

　　“安妮，你還小，不應該關心那么多社會上的事。”莫莫慢條斯理地說，“再說你想想看，現在哪個成功人士沒有一個辛苦的童年？你既然在物質上很富足，那在精神上還沒有點缺陷？咱們想一下，如果你父母現在支持你，到時候上帝見你這大門敞著，就不給你開作家這扇窗了嘛！而且，越這樣你越應該努力學習，按你現在的思維，就當是‘報復’你爸媽！”

　　聽著也有理。

　　我倆沉默了一會。總是這樣。當我抱怨完，莫莫安慰我之后，我倆竟無話可說。這讓我很內疚，覺得自己把莫莫當成了發泄工具。

　　“安妮，”莫莫突然說，“你該回去寫作業了。”

　　我只好離開。每次都是這樣，可我仍把莫莫當做最好的朋友——甚至好于菲菲。只是因為在菲菲面前，我無法盡情發泄么？——不，只是因為那個世界的嘈雜罷了。可難道我喜歡的不是莫莫而是那個座談室？

　　到家我才想起一件事。

　　我的小說！莫莫，你這個壞蛋，我還沒拿給你！

　　可我一天只能去一次，只好作罷。

　　三

　　競賽考試結束了。

　　成績是一科一科公布的。數學89，不太理想。可語文78，英語97，政治48，歷史41，生物43的高分都令人羨慕——可地理偏偏考了34！坐在我前面，成績本來就很優秀的阿奇，那幾科沒我高，可地理答了49分，數學也答了97分。想必我比他高的那幾分早就被抵消到美國去了。最終的結果就是——他452第一次進光榮榜，我431只能在百名榜蹲著。

　　可我早就看這家伙不順眼了。阿奇長相不錯，學習和體育都很好，但人品那么惡劣！我最討厭在老師面前裝天使，在同學之間是魔鬼的那種裝相者。可偏偏老師又那么喜歡他！“現在的老師看學生不全面啊！”我在心中悲嘆。

　　可在心中悲嘆已經遠不能滿足我的精神了，況且這又不是我的作風。我只有一條路——找莫莫。

　　“就這事兒？”

　　“嗯！”

　　“天啊！”莫莫做昏倒狀，“我看你都快瘋了，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鬧了半天就這點小破事！安妮，你這人未免也太緊張了！噢，比你高22分就氣成這樣，那全校第一比你多五十多分，你還不被氣死？”

　　“比我高，也要分人！”我反駁道。

　　“唉，你德比人家強，你就不許人家智……”

　　“打住！”莫莫談到了我敏感的話題，“他哪里比我聰明了？他是會寫小說，還是會拉小提琴，還是會打乒乓球？”

　　“你會打籃球不？”

　　我沒詞了。我投籃時，籃球從未擦到過籃筐的網——更何況我連拍球都不會。

　　“你呀，又拿自己的優點比別人的缺點。”莫莫搖搖頭，“你還說大人做無用功，你不也做了嗎？你現在生氣，分數就能上來么？復習時干嘛去了！”

　　“可我只有數學和地理那么低……”

　　“那也不是阿奇弄的啊！你只能怪自己這兩科配不上其他科目嘍！人啊，最忌諱的就是拉不出屎怪地球沒引力……你考試失誤，看見別人分高就心理不平衡？怎么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嗯？”莫莫說著，沖了兩杯咖啡。

　　“我……”

　　“來，坐。匯報你的期末目標。”

　　“語文110，其他科目全滿。”

　　“噗——”咖啡本來就很燙。莫莫聽了我這話，更是噴了一身。

　　“干嘛，玩命啊？”她無語地望著我。

　　“開玩笑的。”

　　“嚴肅點。”

　　“總之，我要高出阿奇十五分！”我斗志昂揚。

　　我看見莫莫打了個寒顫。

　　四

　　期末考試了！

　　我向踩著棉花一樣進了考場。考試結束后，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菲菲在校門口等我。

　　“考試如何？”

　　“烤糊了。”我聳聳肩，“我可能緊張過度，卷子上寫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呢？”

　　“還那樣唄！”

　　“呵……”

　　“安妮，你給自己施加的壓力太大了！”菲菲嘆口氣，“你算算，阿奇考715，你就得考730；他考730，你就得考745；他考745，你就得考滿分！阿奇可能發揮超常考745，但你絕不可能考滿分！這種差距是不存在的！”

　　“菲菲，你在說什么？”我歪了下頭，“上次年組第一才740，就他那忽高忽低的水平能考745？嘁！”

　　“我跟你說不明白。”菲菲攤手。

　　放寒假的第十天，我和幾個成績較好的同學回校幫班主任上分。我苦苦工作了兩個小時，終于打開了我夢寐以求的成績單。

　　結果出乎意料。

　　數學與我預期的一樣，非常低，才101分。但其他科目都發揮得很好，其中政治還是滿分。我最不擅長的歷史和地理也得了99分和97分。阿奇砸鍋了，才698分。這樣一算，用713減去698，我剛好比他高15分！

　　然而我并沒有驚喜。因為我最擅長的語文比他低了三分，英語也沒有他高。并且我覺得他失誤了，我在和他比也沒什么意思。

　　當然，我認識到了就算我成績比他好，我倆也絕不存在十五分的差距。

　　優異的成績讓我獲得了相對自由的假期。暑假，我迫不及待地到莫莫那去，告訴她我做到了。

　　可整個過程莫莫的笑容都像是刻上去的，一點都不自然。我很沒趣，匆匆離開。還是給菲菲打電話。

　　我與莫莫之間的距離遠了。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

　　莫莫倚在沙發上，品著奶茶。

　　“安妮變得那么現實。該不會，這一天要來了吧……”

　　五

　　“莫莫！”

　　“安妮……”莫莫一見我，連忙起身。

　　“我怎么覺得，你好像在召喚我……”我狐疑地盯著她。

　　“安妮……”

　　“嗯？”

　　“其實……我并不存在。”

　　六

　　“莫莫！”我大吃一驚，“你在說什么傻話！你瞧，我摸得到你的！你發燒了？”

　　“你聽我解釋。”莫莫輕輕推開我。

　　“你的大腦創造了我。”莫莫慢條斯理地說，“我其實是天使。我們的天使長見你幻想出了我，便派我，來愛你。”

　　我想說些什么，但嗓子好像出了問題。

　　“所以，對于你來說，我是不存在的；可對于我來說，我又是存在的。但我想我終究還是不存在的吧，我只是你幻想出來的一個人罷了。”

　　“但是，莫莫……”

　　“安妮，你要清醒。你問問自己，我存在過嗎？安妮，不要再欺騙你自己了！我……我希望你好起來，可我又舍不得你。我是一個不稱職的天使……”莫莫一邊說一邊低下頭。

　　“所以，”她走到屋中央的門前，“現在拉開這扇門，你將以特別的方式回到你家。這種方式特別在：你出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她握著門把手，堅定地望著我。

　　沉默。

　　還是沉默。

　　我終于明白了究竟發生了什么。我并沒有被莫莫的一席話和那個眼神感動。我抬起頭，用一種憤怒不解的眼神盯著莫莫。

　　“莫莫！”我大吼道，“你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要騙我這么多年！你知道我對這個真相有多失望嗎！你只為了我們能夠一直在一起嗎？！我告訴你，我不稀罕！我討厭撒謊、自私的天使！你那么留我，現在又轟我走！我是你戲耍的玩具嗎！好，我走！我現在就走！”

　　我不耐煩地推開莫莫，用力地拉開了門。一道強光射入，我閉上了眼睛……

　　我的臥室。

　　現在是晚上十點。時鐘發出無力的“滴答”聲。父母加班還沒回來。我突然覺得很累，洗漱完畢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閉上眼，向前走了三步。

　　我又試了一次，亦如此。

　　我在地板上走了一遍又一遍。當我確信我再也無法見到莫莫時，眼淚便不爭氣地掉下來。

　　有些人常把“最喜歡”“最珍貴”掛在嘴邊，可真正意識到珍貴時，便是你失去它的一剎那啊！

　　我突然理解了莫莫的苦心，但我并不后悔。我穿著睡衣，幸福地趴在窗臺上，曬著太陽，欣賞著窗外的美景，就像是卸下了一個重重的包袱一樣。

　　“安妮，以后誰做無用功，誰就是浪漫主義者喲！”

　　我心中高興地想著。電腦響了起來，原來我昨天忘了關是菲菲的郵件：

　　安妮：

　　有些話我不得不說。

　　安妮，我一直這樣認為，世界上根本沒有莫莫這個人！你是因為沒有傾訴苦惱的對象，才想象出了她嗎？那么，我就是那個對象，永遠都是！

　　安妮，你醒醒吧！所有的一切，我都會替你分擔，因為我是真實存在的！安妮，幻想代替不了現實！

　　莫莫

　　我禁不住笑了起來。

　　菲菲，你晚了一步！

　　我自嘲地搖搖頭。自己之前算什么？一個能把現實與幻想顛倒過來的精神病？安妮，你這病生大發了，連天使都來當你的主治醫生了！

　　我一邊這樣感嘆著，一邊打開手機，撥通了菲菲的電話：

　　“喂，菲菲，下午去冷飲店怎么樣……”

　　七

　　開學第一天。

　　“七年級下學期了，要努力哦，安妮！”我一蹦一跳地走在上學路上，快樂地鼓勵著自己。

　　“安妮——”身后傳來菲菲的聲音。

　　“安妮，”她氣喘吁吁地追上來，“能不能……能不能把你的傳奇經歷，提……提煉一個梗概給我？”

　　“啊？”我對菲菲突如其來的話有些迷糊。

　　“我要寫成小說！”菲菲興奮地大喊，“看你天天和那些寫作愛好者在一起，我——吃——醋——了！”

　　我先是一愣因為那一刻我的腦海中閃過了莫莫的樣子。但片刻我便露出了燦爛的笑容，并很標準地敬了個禮：

　　“Yes!”

　　我們的歡笑聲與鳥鳴聲參雜在一起，飄到很遠很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