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石頭

　　武爺從小習武，少林寺武當都去過，南拳北腿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用他的話說，是受過名師指點的。

　　早些年，那時武爺三十露頭吧，年輕氣盛，叱咤風云，常到處找人切磋，往來全是武林中人。過年時，平鎮舉辦摔跤、掰腕子、?；尡荣?，武爺年年拿冠軍，在平鎮，提起上平村的武爺，方圓數十里，無人不敬仰。

　　武爺四十歲時，漸漸收斂鋒芒，開始修心養性，一心一意伺弄莊稼，再無霸氣外露過。

　　這時上平村的年輕人漸漸成長起來，尤其是女孩子，大概是上平村靠山靠水，得天地靈氣之故，人人都生得婀娜多姿，清秀可人。有一句民謠專門夸上平村的女孩，“上平的閨女不用挑，個個都是楊柳腰?！鄙掀酱宓呐⒊闪松掀酱宓尿湴?，也成了上平村的煩惱。于是就引得相鄰幾個村的青年常去騷擾。尤其是西河村，游手好閑的混混比較多，惹事生非打架斗毆不斷，連聯防隊也不敢過問。西河村與上平村只隔了一條小河，這幫小混混每每在晚上，吃過晚飯后，三五成群地越河而過，跑到上平村滿村子亂躥，嚇得女孩子晚上從來不敢出門。后來愈演愈烈，小混混們見不到女孩子，就開始調戲少婦，把上平村攪得雞犬不寧。

　　村長請武爺出山任村治保主任，以震懾宵小，武爺說，別煩我，我已退出江湖，不管江湖是非。村長說，不是我要煩你，你不出來震震那幫混蛋，遲早會出大事的。武爺不以為然地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年輕人談戀愛，能出什么大事？你管得也忒寬了吧。

　　村長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多次游說，終不能勸動武爺。

　　村長的兒子石頭，剛高中畢業，正是血氣方剛，也有替父親分憂維持村子秩序的志氣，就想出一個辦法，叫上幾個年輕人找武爺拜師學藝，想學會武爺的本領，然后保衛村子的安寧。武爺并不理會他們，說，弄這閑情干嘛，不當吃不當喝，有這閑心去琢磨把地種好。石頭見武爺愛喝茶，就買了好茶去孝敬武爺，這法子還是不行，武爺茶照收，但就是不松口。石頭等人又想出一個法子，天天去武爺地里幫他干農活，晚上吃過晚飯就跑到武爺家里，賴到半夜不走，武爺被纏得沒法，只得同意教他們練拳。同意是同意了，不過武爺也給他們約法三章，學武只限于強筋健體，不能惹是生非，更不能好勇斗狠。幾個年輕人當然滿口應承。于是，“吼哈吼哈”練功的喊聲開始在上平村經久不息。

　　西河村的混混們并不怕上平村的年輕人習武，嘲笑說，武俠片看多了吧，真把姓武的當東方不敗了，你們打聽打聽去，當年姓武的在西河村是怎么栽的！于是有人真的托西河村的親戚打聽。果然武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原來，幾年前，武爺正值當打之年，有一回到西河村會友，朋友熱情款待，一場酒從中午喝到晚上，武爺喝得高興，一時興起，說了大話，稱自己打遍平鎮無敵手。酒桌上一個楞頭青不服，兩個人拉開架式比試了一把，結果一出手就把武爺打趴下了。西河人見武爺這么不經打，又上來幾個人過招，武爺仍然不敵，大敗而歸。這件事對武爺的打擊甚大，從此刀槍入庫，歸隱了山林。武爺的朋友很仗義，為了顧及武爺的面子，專門囑咐那天在場的人不許傳出去，所以，外界對那次武爺的西河之役并不知情。

　　武爺的徒弟們知道這段往事之后，大為失望，在苦練了一個月扎馬步、踢腿等基本功后，紛紛退出師門。只有石頭矢志不移，堅持到底。他說，師傅請進門，修行在個人。

　　武爺見石頭執著，就教了他一趟少林拳。石頭大喜過望，天天苦練到半夜，一練就是兩個月，看得武爺直贊，孺子可教也！

　　西河村的混混們仍然來上平村搗亂，甚至還有變本加厲之勢。有一天下午，一個上平村的女孩從鎮上玩具廠下班回家，被西河村的兩個混混在村頭給截住了，抱著她要和她談戀愛，把女孩嚇得哇哇大哭。石頭正好從地里回來，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迎上前一通拳腳，竟然把那兩人打跑了。

　　西河村人聽說石頭一個打兩個，竟然贏了，自然不服，于是集合了四五個人，再次跑到上平村找石頭復仇，沒想到仍然沒有打過石頭。接連打了兩場勝仗，上平村人揚眉吐氣，又開始推崇起武爺來。武爺卻搖搖頭，淡淡地說，淹死的都是會水的，打死的都是會拳的。拳腳只能結仇，永遠也不能解怨。

　　不管武爺如何的不情愿，那幾個半途而廢的徒弟又漸漸回到了武爺身邊。這時的武爺已經開始研習書法，他親筆書寫了一幅大字，作為武訓貼在墻上，每天開始教弟子練武前，都會讓弟子們大聲念一遍：不仇不欺不狂，自修自忍自強。石頭問他什么意思，他解釋道，不與人為仇，不欺凌他人，不狂妄自大；懂得修身，學會忍耐，自尊自信自強。這是我闖蕩江湖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你們一定要謹記。武爺接著還吐露了壓在心底多年的秘密，承認了在西河村受辱的事。武爺說，我的失敗，不是我習武不精，不是我藝不如人，是因為我太自負太狂妄，背負得東西太多，把自己壓垮了，希望你們不要重蹈我的覆轍。

　　石頭似懂非懂地點頭，同時有一塊石頭壓在了心頭上。

　　從此，上平村有了石頭一幫年輕人看家護院，西河村人再也不敢過河了。上平村平靜了一段時間后，石頭和幾個伙伴心里開始不平靜了，正所謂藝高人膽大，想起當年武爺在西河村受的屈辱，想起以前西河村人欺負他們的舊事，想起上平村人夾著尾巴做人的窩囊，越想越怒，越想越不甘心，決定去西河村揚揚上平村人的威風。于是，每到西河村晚上放電影，幾個人在石頭的帶領下，神氣地過河去看電影，順便也調戲調戲西河的女孩。

　　終于有一天晚上，兩方人打在了一起，混亂中，有人動了刀子，石頭被一刀捅在心臟上，人沒拉到醫院就死了。

　　武爺攥著石頭冰涼的手反復念叨，石頭啊，石頭??！沒人懂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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