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一段很有意思的歷史，并不比三國時代少些許精彩，卻因為沒有足夠通俗的本子把這段歷史中的名人及與他們相關的事情宣傳開來，本書擷取兩晉南北朝三十余個極有代表人物的人物，以《晉書》、《南史》等同這一時代跨度相關的原文史料為憑依，用我自己比較通俗易懂的語言，為這些人物一一立傳，并加入一些個人的觀點和感悟，力求做到平易、幽默、深刻的集合。

　　通俗而詼諧的語言，寫出的是兩晉南北朝近三百年，這段不太為人所知的歷史，其中的對立、殺戮、風流與奢華。

　　你可能讀過描寫這段歷史的作品，可你一定沒有讀過將這個時代幾乎所有個性張揚，對當時的社會和歷史的進程產生過巨大影響的人物，象長線串珠般一一列舉的作品。

　　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司馬炎，開辟有晉一朝的帝王們，杜預、羊祜、王俊，為帝國結束三國紛爭作出汗馬功勞的大臣們，阮籍、嵇康、山濤、劉伶，在竹林中盡顯風流，蕩滌形骸的名士們，謝安、王導、祖逖，為后晉中興引起一時潮流的英雄們，他們各自有著怎樣的故事？

　　曾經與曹魏鼎足并立的蜀、吳，是怎樣被司馬家族麾下的一眾能臣摧枯拉朽般攻滅的？一代英主司馬炎身死之后，他一手創建的大晉王朝卻又怎樣迅速陷入分崩離析之中？八王之亂如何亂，永嘉之變怎樣變？大廈將傾，異族入駐中原，司馬睿又將如何挑起大旗，延緊祚于江東？謝安石不出，奈天下蒼生何？淝水投鞭處，談笑凈胡沙。俱往矣，多少英雄卻仍存留在我們記憶深處。

　　吞吐天地，高視今古的阮籍，是怎樣的一位大人先生？廣陵散于今絕矣，那運指揮琴的嵇康，卻仍在仙風古韻中含笑看我。千古一碑蘭亭序，又是多少風流名士心中的絕唱？

　　《魏晉往事》，一段如夢如煙，令人不忍罷卷的往事。

　　血，沿著微掩的宮門，緩緩地流出來，蜿蜒地經過玉石雕砌的臺階，悄靜而又執著地漫過城市的青石板，最后終于匯入曠野，并在那里暈開來，將黃色的土地染作一片黯淡的猩紅。淡淡腥風吹起，彌望的，全是這傷心慘目的顏色，沒有邊際。

　　然而，就是在這樣的土地上，有一天，人們發現，居然從里面生出一朵花來。沒有人說得出這花的名字。它不枝不蔓，葉瓣飽滿，華艷到極點，卻也清麗到極點。它沾溉了鮮血，破土而出，迷惘而清醒地審視著這個世界，笑得有些妖冶，卻又有些憔悴。

　　久已習慣了荒蕪的人們，看到這花，皆欣喜若狂。他們簇擁了來看，有的夸它的華艷，有的贊它的清麗，還有的看到花瓣上掛著的血珠，皺起眉頭，厭棄地捂住眼睛。

　　這是一朵什么樣的花？你，看得懂它么？

　　這部書，寫的是兩晉南北朝這段歷史。

　　兩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精彩紛呈的時期。之所以這么精彩，因為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亂世。

　　可是，或許因為這段歷史亂得有點離譜，后世的小說家，幾乎沒有哪個肯選取這個時期作為題材，把它用通俗的語言演繹出來，以饗世人。

　　我們不無悲哀地發現，無論是先秦兩漢三國，還是唐宋元明清，差不多歷朝歷代都有些著名人物的事跡被寫進小說，拍成電視電影，甚至作為人物角色被放到電腦游戲中。

　　唯獨兩晉南北朝這個時期，就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時代，幾乎沒有什么通俗的文學藝術類作品，是以這個時代作為背景的,多么可悲。

　　當年明月被問到《明朝那些事兒》的寫作緣起時解釋說，國人所熟悉的明朝的代表人物，居然是魏忠賢，這讓他感到悲哀。我想，如果找人回答兩晉南北朝時期的代表人物是誰，結果恐怕更加悲哀。

　　這就是我寫這部書的原因。

　　如果要對兩晉南北朝這段歷史作一個概括的話，可以有四個關鍵詞，分別是：對立，殺戮，風流，奢華。

　　所謂對立，指的是各種形式的矛盾和對抗。兩晉南北朝的二百六十余年間，只在西晉時期，中國曾經出現過短暫的統一局面。從西晉末年始，到隋以前，華夏大地一直處于割據和對峙當中。

　　多個政權形式上的對峙，其背后隱藏的是更深層次的對抗。從東晉初年開始，被國人視為“正統”的晉王朝就偏安江左，而整個北方中國，則被先后出現的大大小小許多個政權所占據，這些政權的建立者，大多是少數民族，這就是所謂的“五胡十六國”。這種南北的對峙，從東晉時，一直延續到南北朝。

　　民族矛盾，似乎一直是這一時期的主旋律。

　　然而你要看到，兩晉南北朝的二百六十余年間，除了東晉存活時間較久，其余的，無論是北方的十六國，南北朝時期南方的宋、齊、梁、陳，還是北方的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北周，這些朝代，都是在建立后不到幾十年的時間內，就被別的朝代更替，這說明什么？

　　漢民族與中國境內的少數民族的矛盾，甚至所謂的“仇恨”，從來不是分裂與割據的絕對成因。那頻繁的攻戰殺伐的背后，隱藏的是社會各階層，以及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與對立，而這種對立的根源，仍是那份永恒的眷戀：權力。一切兩晉南北朝的史實，司馬氏對曹魏的取代，十六國的互相攻伐，宋齊梁陳的更迭，甚至貫穿兩晉南北朝二百六十余年歷史的士族與庶族的對立，皆是如此。

　　有對立，就會有殺戮。這是歷史的辯證法。

　　司馬氏為了取代曹魏，建立自己的江山，要大肆屠殺曹氏宗族，甚至擁護曹氏統治的社會名士；八王之亂中，司馬家的藩王們為了搶奪皇權，兄弟間反目成仇，要互相攻殺；東晉權臣王敦和桓溫，為了要篡奪國器，不得不大批殺害不肯服從自己的朝臣；劉聰、石虎、苻堅、慕容垂，這些時勢創造出的梟雄，為了搶奪北方中國，甚至全部中國的統治權，頻繁攻戰，將士血流成河。

　　兩晉南北朝的歷史，是一部無數的君王、臣子、名士、甚至平民百姓被劫掠、被戧害、被折磨的血淚史。

　　中國歷史上曾經出現過的亂世，從長度和密度來看，幾乎沒有哪一段堪與兩晉南北朝相比。

　　特殊的歷史，塑造出特殊的人格和社會風氣。這種人格，叫做風流；而這種社會風氣，叫做奢華。

　　殺戮與風流，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詞語，并列在一起，多少有些無厘頭的意思。

　　然而其實兩者有著密切的關系。

　　風流，說的是“魏晉風流”，這大約是時人對兩晉南北朝這段歷史最為熟悉的概念。然而究竟什么是“魏晉風流”呢？

　　“魏晉風流”中的風流，不是**，無關**，它說的是特定歷史環境下，人們的一種寵辱不驚，率性自適的精神和氣度，是玄心、洞見、妙賞、深情的結合，是他們人生的藝術化。這種風流氣度的杰出代表，就是“竹林七賢”。

　　然而，竹林七賢中的人物，又何嘗不想在政治上一騁抱負，做出一番事業，光耀宗族呢？只是在那風雨如晦的環境中，他們若要保持人格的獨立，尋常的言語之間，尚且動輒得咎，因此除了流連詩酒，嘯傲溪山，倚醉佯狂，托命老莊之外，他們還有什么選擇呢？

　　當然，魏晉風流的形成和出現，自有其復雜的社會文化原因，然而名士多遭屠戮的現實，跟這種精神風尚的養成有著必然的聯系，這卻是不爭的事實。

　　最后一點要說的，是奢華。在嚴苛的政治環境和生命的巨大威脅下，“名士少有全者”。他們需要給自己尋找一個安放靈魂的所在，一件寄托生命的物事。其中的一部分人，選擇了魏晉風流；而另外的一部分，則選擇了物質的享受和生活的奢華。

　　魏晉時期，上層社會在物質財富上的奢侈浪費和攀比競賽，在歷朝歷代中，都是罕見的。日費萬錢的何曾，黃金充谷的王濟，還有以斗富為樂的石崇、王愷，都是這種生活作風的代表。這種生活習氣的形成及彌漫，雖然也自有復雜的社會成因，但是因為長久的對立和殺戮，使得大臣和名士生活在巨大的陰影下，朝不保夕，遂罄其所有，作那永夜之游，卻毫無疑問是言之成理的。

　　這就是兩晉南北朝。一段由血腥殺戮與名士清賞交織形成的歷史。在這幅歷史的畫卷里，色調的使用是那樣大膽，色差的對比，又是那樣的強烈。鮮血暈染出絢麗而妖艷的花朵，可是若你肯湊得近些，卻分明嗅得到自那紅色大麗花中透出的陣陣清香。它顛覆你的視覺和嗅覺，讓你迷醉在這一片血色的榮華中，遲遲不能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