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涿鹿之戰

　　黃帝戰車，在水氣迷蒙和雜樹橫生中，沒有迷失方向。涿鹿一戰，九黎族部落節節敗退。蚩尤，這個高大威猛，長髯齊胸，雙耳巨大，雙目如電的英雄大勢已去。子民被砍瓜切菜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刀起頭落，尸積如山，血流飄櫓，越高級的物種，戰爭就越來得慘烈！

　　這是一場空前絕后的神族之戰，也是神族之殤。神彩飛揚的軒轅黃帝坐在高高的戰車上，五色旗迎風飄揚，全身銀白的八頭大水牛拉著戰車。他率領的黃帝部落，正鋪天蓋地洶涌而來。

　　“誅殺蚩尤！誅殺蚩尤！”軒轅黃帝大聲喊著，批堅執銳的將士，無不奮勇向前。

　　兵敗如山倒，最后，陪伴在蚩尤身邊的已經只剩下八十一個銅頭鐵額的兄弟，以及四神一將。四神是酒神、歌神、獵神和舞神，一將是天將夸父。這個屹立宇宙的天之驕子，看著遙遠的天邊，氣勢如虹的軒轅黃帝，已然傾盡成千上萬的騎龍戰士，誓取最后一戰。

　　蚩尤抬頭看了看正在被天狗吞蝕的太陽，嘆道：“大限將至，涿鹿乃蚩尤之冢矣！”

　　八十一位銅頭鐵額的兄弟，個個有著雄獅一般的身軀，血染戰衣，永不言敗，道：“大哥，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我們八十一位兄弟攔住軒轅那黃毛小兒，四神掩護您走！只要蚩尤不死，九黎長存，必可卷土重來。”生死攸關，個個錚錚鐵漢，字字情真意切。

　　蚩尤撫著他親愛的坐騎，一頭若山一般高，有兩支大刀一樣犄角的水牛。大水牛眨吧眨吧眼睛，用神語對蚩尤說：“主上，你騎著我，我可帶你穿越萬水千山，沒有人可以追得上，作好修整，回來再戰。”這頭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神牛，確實有這樣的本事。

　　蚩尤搖了搖頭，說：“我子民兄弟皆在此，當一個茍且的逃兵，非蚩尤所為。大丈夫死則死矣，何足懼哉！只是，我族人不可就此滅種，神牛，你跟著獵神去救走孩子們，到南方去，找一個荒蠻之地。記住，我最小的兒子獨戈王，將是九黎族復興的希望。”

　　獵神欲說什么，蚩尤補充道：“記住了，要封住他的神之印，做一個凡胎俗子。”

　　獵神道：“主上，封住了神之印，他就會喪失神力，與滅種還有什么區別！”

　　蚩尤說：“一千年后，天地輪回，神之印自啟，我后人將重繼蚩尤遺志，卷土重來。”

　　神牛和獵神似乎還有話說，蚩尤吼道：“這是命令，這是九黎族最后的希望！”

　　獵神只能服從，他躍上牛背，朝一片已經淪為廢墟的戰場穿過去。

　　“酒神，上酒；歌神，來一首對太陽的贊歌吧；舞神，快跳出蚩尤部落激揚的斗志吧！”蚩尤接過酒神遞過來的一盅牛角酒，大喊道：“兄弟們，飲完此盅，擂起你們的太陽鼓，拿起你們的青銅劍，為了神族的榮譽，我們要用鮮血，來捍衛腳下這片土地的尊嚴！”

　　歌神唱起來，之前他為部落表演，那是成百上千人一起唱和。但是今天，他只能一個人對著這片尸橫遍野的戰場，唱著對神族的贊美。八十一位銅頭鐵額的蚩尤兄弟，有的擂起太陽鼓，有的跟著唱和，歌聲悲愴，天地悲慟。舞神，赤著雙腳，在染紅了鮮血的土地上跳著。

　　“這歌聲太悲傷了，歌神，你為什么不唱一首歡快的歌，今日，有酒有舞有太陽，這是一個美好的日子，我們應該是高興的，愉快的，我們要用熱情，去征服這個冰冷的世界！”

　　濃黑洶涌的天狗正在蝕日，天空風起云涌，地上，如云的戰車，浩浩蕩蕩而來。

　　蚩尤發話了，歌神換了另一首歌，他贊美神族的偉大，贊美牛羊的肥美，這群血染衣衫，身體已是一片狼藉的男人，興高采烈起來，他們喝著酒，唱著歌，大聲痛快地笑著。

　　遠方，軒轅黃帝率領的騎龍戰士和浩浩蕩蕩的戰車隊，已經迫近，但是看到這一幕時，他們停止了前進，軒轅黃帝嘆道：“蚩尤真乃神人也，已是絕境，竟還能如此豪邁！”

　　身旁的騎龍戰士道：“這蚩尤有神鬼莫測之術，可上天入地，主上千萬不能掉以輕心。”

　　黃帝道：“我和他斗了幾百年，知根知底，蚩尤已是絕境，他的歌聲和舞步，不過是在慶祝他的敵人，將取得最終的勝利，走，上前去看看。看看這位末路英雄，有何話說。”

　　黃帝來到蚩尤跟前，僅幾十步之遙。黃帝道：“蚩尤啊，你我斗了數百年，九洲動蕩，生靈涂炭，現在終于要分出勝負了，如今，我是天命所歸必然取得勝利，你這樣負隅頑抗，只會死更多的人，受更多的苦，若你愿意放下武器，投降歸順于我——”

　　蚩尤聞言，哈哈大笑，說：“軒轅小兒，你看到被馴服的蛟龍和雄鷹了嗎？我蚩尤縱然死矣，我部落的圖騰，將永遠在這片土地上，傳說著蚩尤的高貴和驕傲，我蚩尤永不臣服，即便我死了，頭顱被你摘下，我高貴的靈魂，依然是宇宙中獨一無二的王！”

　　黃帝道：“蚩尤，你將會為你的狂傲與固執承擔后果，你將從宇宙中灰飛煙滅。”

　　蚩尤對著歌神與舞神道：“你們，到那高山之顛，雪山之上，為這一戰壯威吧！”

　　雪山之上，歌神大聲贊美蚩尤的偉大與神奇，大風如嘶，正是天地與之應和。舞神，用他健壯的舞步，在堅硬的冰塊上，跳出兵戈相擊的雄壯，這是神與天地的絕唱！

　　八十一位銅頭鐵額的兄弟，齊心協力，緊緊跟隨蚩尤，展開最后的拼殺！

　　八十一位兄弟，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團團護衛蚩尤，黃帝戰車像水漩渦一樣，不斷向蚩尤他們收攏。騎龍戰士從空中飛撲而來，一時之間，刀擊劍撞，火光四濺。

　　神牛載著獵神，沖過一望無邊的戰場，飛踏過騎龍戰士的身軀，一路上人仰馬翻。長年累月的戰爭，整個部落已是一片狼藉。黃帝戰士，正在追殺九黎族人。獵神眼疾手快，一路拉弓搭箭，例無虛發。天空中，到處飛著黃帝部落的獸龍。這片土地，充滿了神獸、戰車與殺戮。

　　有神牛作騎，獵神一馬平川過萬軍陣中，如踐蚊群。看到殊死搏斗的九黎族同胞，手斷了，腿殘了，無頭的尸體，破碎的身軀，觸目可見。部落的草房，燃著烏黑的火焰。神牛憤怒起來，撞山破山，撞屋倒屋，遇神殺神，遇佛屠佛，不顧一切往前沖。很快，來到了蚩尤神殿前。

　　神殿建在虞夢澤之畔，高高的臺階上，堆放著整齊的牛首。走進殿去，只見地上鋪的是獸皮，墻上掛的是雀羽，器具全部是獸骨打制，這是原始神族部落中，最富麗堂皇的宮殿。

　　蚩尤之妻娥嬌，正帶著婦女和孩子們躲在宮殿中。娥嬌是神族中最美的女子，她不若其他部落的女子一般，遍身插滿芳椒，蘭桂，辛夷，白芷，辟芷，薜荔，石蘭，秋蘭等香草，頭上戴著鳥羽織的花環，眉心紋著太陽和鳳凰的圖騰。娥嬌是簡單的，她身上沒有一點污垢，她永遠不需要香草來裝飾自己，她常年身著輕薄白衫，就像一朵盛開在不周山之顛冰泉中的雪蓮花。

　　部落巫神，他有一張削瘦的臉，長長的鼻子和一雙凹陷的眼睛。他戴著五彩的花環，穿著七彩雀羽衣，手里拿一只巨大的獵鷹翅。這巫神，本是九黎族部落的國師，有吞天噬地、操風縱雷、移山填海、改天換地之術，怎奈軒轅黃帝有天玄女相助，兵敗如山倒，本事再大也回天乏術。

　　“天數！”巫神不止一次感嘆。現在，他遵照蚩尤的命令，在神殿上守護好部落的女人和孩子。他站在門外，嚴陣以待，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辦法挽救部落，但是如果軒轅最后攻打到這里，他會操縱萬物，草木皆兵，殊死抵抗。如果最終淪陷，也將是玉石俱焚。

　　獵神快步走到巫神跟前，焦急地問：“娥嬌何在？”

　　巫神睜開眼睛，說：“娥嬌在殿內，主上怎么樣了？”

　　獵神感嘆道：“主上，他已經鐵了心拼死一戰，不打算活了。”

　　巫神仰天長嘆，道：“命定天數，當真再劫難逃！主上有什么交待？”

　　獵神道：“主上命我，帶上婦女和孩子到南方蠻荒之地，封住獨戈王神印，生存下去。”

　　巫神掐指一算，道：“果如我所料，你且進去，娥嬌和孩子們，都在里面。”

　　軒轅黃帝的戰士已經攻進來了。騎龍戰士手執利刃，攻殺而來。神牛調轉頭向外，只見它長嘯一聲，雙眼通紅，張大嘴巴，噴出來一股股藍色的火焰，前面幾位騎著巨大蝙蝠龍的黃帝戰士，被火焰從天空中沖落下來。蝙蝠的翅膀被點著，散發焦糊味，跌落地上，哀鳴不止。神牛反擊越猛，引來的騎龍戰士越多，一時之間，天上地下，一齊涌動著攻上來，顧此失彼。神牛也當真兇猛，不顧身體被兵戈擊打，遍體鱗傷，打不倒的巨無霸，左沖右撞，發出沖天的怒氣，凜然無懼。

　　獵神走進殿內，見到娥嬌帶著十幾位婦女和孩子。

　　娥嬌忙過來問道：“獵神，主上如何了？”

　　獵神道：“天要亡我部落，將士盡戰死，主上已經下定決心，要戰至最后一滴血！為了保全九黎族人最后的血脈，主上命我帶著孩子和女人，到南方的千里苗疆之地去。主上的坐騎神牛就在門外候著，大家快快隨我去。主上說了，此戰無論如何，也要保全族人最后的血脈。”

　　娥嬌嘆了口氣，下定決心似的，說：“既然如此，大家趕快跟著獵神走。”

　　女人和孩子們，走出殿外，獵神大吼一聲：“神牛，休要戀戰，快快回來。”

　　神牛一聽，仰天長嘯一陣，通紅的雙眼讓它欲罷不能，又左沖右撞了幾個回合，兩只巨大的蝙蝠龍和一頭綠色的食草龍，被它長長的牛角，直接挑落在地上，用頭去拱，用腳去踏。獵神知道，戰斗已經激發了這頭神獸的血性，如若再戰下去，更多騎龍戰士必然蜂擁而來，到時候要想脫身，恐是難上加難。事不宜遲，必須喝住它，大吼道：“神牛，你忘了主上的命令了嗎？”

　　神牛搖搖頭，朝天吼了幾聲，又連連擊退了蜂擁而來的騎龍戰士。

　　巫神說：“獵神不要驚慌，讓我來喚回神牛。”只見他輕輕閉上眼睛，嘴唇嚅動念了些咒語。那神牛頓時感覺，漫天冰冷的海水向自己涌來，恍忽看到英偉的主人蚩尤在嚴聲厲喝！這是巫神施的清心咒，神牛一個激靈，雙蹄在地上刨了刨，調轉頭，向神殿慢慢走過來。

　　在獵神面前站定，嘴巴在地上蹭了蹭，呼出帶血的氣息，緩緩蹲下來。

　　獵神招呼道：“大家趕快過來，騎到神牛背上去。”

　　孩子們都上牛背去了，女人們卻一個也沒有上去。

　　獵神緊急說道：“大家趕快上去。”

　　女人們都沒有要上去的意思，目光里剩下的，只是對孩子的依戀。

　　娥嬌說：“獵神，你也看見了，到處都是黃帝兵勇，我們都上去，神牛負擔太重，未必能夠脫身，這幾個孩子是部落最后的血脈，你帶他們走吧。”說著，她把一個正在襁褓中的嬰兒遞給獵神，“主上十七個兒子，已全部戰死，這是主上唯一的骨血。主上封他為獨戈王，國師說他天生神性，將是第二個蚩尤，日后恐成大事，你把他帶走吧。獵神，凡事不要強求，盡人事，順天命。”

　　獵神看著部落最美的女人，說：“獵神縱然粉身碎骨，靈魂落入地獄，亦保證獨戈王平安。神牛乃天生靈獸，可負萬鈞，還請大家不要再猶豫，和我一起逃到南方荒蠻之地去。”

　　神牛吼了吼，大概是表示它沒問題，大家上吧。

　　大殿前，巫神引著草木，在抵抗瘋狂的騎龍戰士。

　　一頭紅色的赤火龍沖了進來，神牛一甩頭，連著它背上的黃帝戰士一起撞飛幾十丈。

　　獵神慌了，取出箭來，一邊射殺飛撲而來的翼龍戰士，一邊說：“大家快上去！”

　　一位女人在娥嬌的后頸上點了一下，娥嬌昏了過去。

　　她喊道：“獵神，娥嬌是部落圣后，有她在，有她辛勤的雙手和智慧的頭腦，到了苗疆荒蠻之地，孩子們一定不會因為吃喝而發愁。你帶上她趕快走，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巫神也說道：“獵神，快快離開，再不離開，將辜負主上重托！”

　　獵神一手抱著娥嬌，一手抱著嬰兒，跨上牛背，道：“趕快上來。”

　　帶頭的女人說：“獵神，如果你再不走，我們立馬死在你面前，靈魂墜入地獄。”

　　眼前的一切，已經不容遲緩，獵神道：“巫神，上來吧，孩子們需要你的法力保護。”

　　巫神道：“不了，我還要去找主上。你快帶著孩子們離開吧！我會斷敵人的追擊。”

　　巫神牽山導水，飛石引木，又投入到與騎龍戰士的打斗中。

　　獵神無奈，拍了神牛一巴掌，大聲喝道：“走。”

　　神牛奮蹄而起，沖破騎龍戰陣，孩子們在它如山一般寬闊的背上，親眼看到原來的天堂，已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一路上的黃帝戰士，不斷攻擊著神牛，時不時，牛背上的孩子就會有一個被打掉下去，獵神拼命守護，顧此失彼，他需要照顧好娥嬌與獨戈王，不容有失。

　　神牛就是神牛，它根本顧不上孩子有沒有掉下去，也顧不上黃帝戰士的刀劍，有沒有刺穿它的皮肉。戰陣再紛憂，也擾不了它堅定如一的心志。它只知一心向前，遇山撞山，遇河踏河。它要遵囑蚩尤大帝的命令，帶著孩子和女人，一直沖向它的目的地，那遙遠的荒蠻的千里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