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魂牽夢繞瘦西湖

　　盡管我在紐約生活已經有好幾年了，自己似乎也算已經適應了這里的生活。但有時夜深人靜，我躺到床上，在孤寂與無聊中打開記憶的盒子，雖然往事如奔涌的泉水，不絕如縷。但最清純的，依然是心靈深處記憶中的瘦西湖，它甘甜得令我的思鄉之情，呼之即出，欲罷不能！

　　能夠在少年時代，就有幸認識揚州，顯然是一件令人非常興奮的事。當然，自己對揚州如此向往，并非自己親身體驗過，完全是拜唐代詩人李白的“煙花三月下揚州”的美妙詩篇迷住了。人生中這個多情的年齡段，原本應該是鐘情于異性的我，竟然對揚州想入非非了，心里甚至暗暗立下，非到西湖一游不可的憧憬。更重要的是，自己居然沉醉于李白詩篇營造的意境里，欲罷不能。從那時起，我便開始愛上了文學。而揚州與李白，當之無愧，成了我文學夢的榜樣和導師。而憧憬到瘦西湖一游，也是我從少年開始，一個趨之若鶩的美夢。

　　但此后，從少年時代到靠近中年，轉眼間二十年過去了，這個看似并不奢侈的夢想，始終沒機會踐行，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心中之痛。八年前，當我的寫作生崖，突然變得裹足不前，總被無法突破自我困擾著，心里常常為自己的寫作靈感，近乎枯萎而郁郁寡歡。恐懼自己到了山窮水盡、江郎才盡的終結點。我苦惱，彷徨，漸漸地，還孽生了抑郁癥。而我的妻子，因為產后得了抑郁癥，兩年都沒有痊愈過來。心緒混混鈍鈍的，有些神志不清。我變得落落寡歡，痛悲自己的人生，居然灰暗到毀滅的邊緣，而且連無辜的妻子也波及了。原本快樂溫馨的小家庭，竟然就這樣蒙上了可怕的陰影。

　　醫生朋友給我們開藥方，要我們夫妻，必須得到外面散散心，越遠越好。再這樣下去，后果會不堪設想。

　　我心里當然明白，無論如何，我得聽從醫生的忠告，否則，我和妻子再這樣下去，肯定無任何未來可言，后半生會毀滅也有可能。但要我們走得越遠越好，就不容易做到了。西藏較遠了吧，但我沒有勇氣，高原缺氧，身體素質承受得了嗎！長城較遠較雄偉了吧，但一想到孟姜女，如此悲傷凄慘的劇情，就提不起興致來，精神反倒有些壓抑。這些景點，顯然是治不了我和妻子的心靈創傷。我突然想起少年的夢想，李白和瘦西湖的美好，心里頓時興奮了起來。跟妻子一商量，她居然也和我一樣，也是向往揚州，對李白用詩歌營造出來的溫馨意境，同樣是心馳神往。而揚州瘦西湖，無疑是我們少年夢想的圣地，是精神偶像。我跟妻子一商量，居然是心有靈犀，情投意會，一拍即合。情有獨鐘的瘦西湖，就這樣成了我們這次療養之行的首選地。

　　從廣州到江蘇，飛機浮在萬米高空的云層上，如漂在寧靜湖中的扁舟，平緩而又安穩，溫馨得教人靜謐。我知道，瘦西湖不是什么心理醫生，它未必能醫治我們夫妻的心靈憂傷。但至少，能起到緩解的作用吧。這些年來，我們為了夢想中的美好生活，作為忙忙碌碌，風里來雨里去的個體戶，我們起早摸黑工作一整年，僅有農歷年初一這天休息！如此極大的壓力，繁忙的工作中，度過了走進社會的十多年，生活的苦累和辛酸，心靈的孤寂與抑郁，可想而知有多重，相信不會比飛機的重量輕！

　　輾轉來到揚州，輕易找到旅館后，僅住了一晚，我和妻子就迫不及待乘搭的士，直奔彼此夢中的瘦西湖而去。我們來到向往想念多年的瘦西湖門前，當即興奮激動了起來。雖然是第一次站在瘦西湖的跟前，竟然沒有絲毫的陌生感，倒像親人間的久別重逢，感覺是那么的親切和溫馨。我從妻子原本木納的臉上，居然看到了多年不見的紅暈，恍若初戀時代的羞澀，令我的童心也是悄悄泛起。我被妻子感染得也年少了許多，拿著相機的雙手，馬上得意忘形了開來，不停地給妻子拍照，令妻子也歡欣得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和鶯聲燕語。妻子以少見的浪漫情愫，充當我的攝影師，居然捕捉拍攝到令我拍案稱奇的藝術相片效果來。

　　瘦西湖的美，美在那里，美得多遠，美有多深，都一一收藏在我們的心靈深處了。我們牽手漫步五亭橋，被橋的俊秀，讓橋的絕妙與空靈，滲入腦際，心胸頓時舒暢空闊了開來。這么想來，五亭橋能成為揚州的象征，就一點也不奇怪了。在小金山，我們佇立在松樹掩影的山上。在我們慨嘆園林建筑，山水之出類拔萃的同時，也對生命的價值有了新的認識。的確，這些年來，我們為自己的家庭小金山，幾乎付出了時間的全部。可以說，沒有分享過一絲的閑適和怡情。這是多么自欺欺人的選擇啊，這絕對不是生命的本意。生命有崖，而名利永遠都賺不完，何必把生命悉數消耗在名利場上，讓家庭的閑適與幸福白白蹓走。坐在山上，妻子依偎在我懷里，似兄妹，又如情人，竊竊私語下，時間過得真快。而原本沉重的心情，居然也有些失重了，令我們的心靈輕輕的如清涼的晨風。

　　在二十四橋，我們親切地感受到，我們心中的另一個偶像，杜牧老師的那種詩情意境，是真切地分享到了，甚至有激動的陶醉。雖然我缺少表達出來的能力，但自己也沒再去刻意比較了，我心里頓感，相信世間沒有那一個寫作者能夠做到無所不能。寫與不寫，寫什么題材，往往是受環境和心境，自身的生活經歷及知識限制。就像瘦西湖的美，寫過的人何止千萬，無論你怎么絞盡腦汁，也寫不出多少新意來了。

　　在釣魚臺，我們駐足觀賞，倒不是因為乾隆皇帝曾在此釣魚，才慕名而來。這里的圓洞實在別致，這個瞳孔瞥那條橋，那個窗戶瞅緊出塔，你眼里裝著我，我心中藏有你，眉來眼去，情意綿綿，真渲染出人間一幅詩意畫來。

　　我和妻子的心境，恍若被心靈的洗滌劑蕩漾過一樣，心緒寧靜平和了許多，此刻才知道什么是海闊天空，萬物空靈。突然，有個七八歲的女孩小跑著奔過來，竟然跌倒在我們的跟前！我和妻子不約而同，雙雙離坐而起，關切地扶起小女孩，噓寒問暖了起來。妻子見小孩的雙膝已經滲出血來，趕緊要取坤包里的止血帖，誰知就這么一找，我們當即驚出一身冷汗來！原來坤包居然不見了，我們的錢和證件都在里面呀！待小女孩的母親走過來，千恩萬謝把孩子帶走后，心急如焚的我們，馬上回過頭來尋找坤包。

　　我們急急忙忙往回折，直到瘦西湖的入口處，依然沒有發現坤包！我懷疑妻子忘記了取坤包，坤包極有可能遺忘在旅館里。妻子一口認定，她記得清清楚楚，是提著坤包上了的士的！我們只得佇立在瘦西湖的門口，僥幸地東張西望，看是否還有那輛的士的影子，完全是漫無目的，渺茫得近乎為零。突然，我發現有個中年男人，在對面東張西望。我們走過去一看，竟然是那個的士司機，他手上拿著的，正是我妻子的坤包！這時，的士司機也認出我們來了，沒有多說什么，就毫不猶豫將包交到我手上。說：“你們看看有沒有丟過東西？”

　　在妻子察看坤包的當兒，我與司機聊了起來。原來司機將我們送到西湖后，第二個乘客看到了座位上的坤包，就告訴了司機，司機將乘客送到目的地后，就折回瘦西湖找我們來了。這么巧，還真的碰上了，省了尋找的時間。

　　我感動得熱血奔涌，差點要流淚了。而妻子更動情，當即就流下了感激的淚水！我們執意要酬謝司機，被司機婉拒了。雖然，這事不算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也沒有半點豪言壯語，但這種于微細處體現出來的大愛無私精神，與我們在生意場上的錙銖必較，屬是屬非，崇高還是渺小，一下子就分明了。事實上，在我們昨天的人生旅途中，沒有比這事更令我們刻骨銘心。

　　告別瘦西湖，揮別揚州，我們心里魂牽夢繞的，依然是那件足以改變我們人生態度的往事。它的美，不在于它有多偉大，而在于它，有那么一種對金錢淡然的態度，這種價值取向，與我們對金錢耿耿于懷的價值觀，相形之下，屬優屬劣是何等的鮮明，還不感到相形見絀嗎。至此，我和妻子原本狹逸的心胸，也因邂逅這事而變得豁然開朗。

　　回到家鄉，我們的心態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變，這是出游時所始料未及的。放下昨日的愁緒，舍棄過度執著與貪婪，重拾平常心，努力還自己于隨遇而安的人海中。重新投入到工作后，心中的那個抑郁病，也跟著慢慢痊愈了。

　　后來，我們能夠通過嚴格的體檢，并獲準移民定居紐約，可以說，其中也有瘦西湖的一份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