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很多不可能的事情,在發生著。
我的朋友安戈是一個熱情的文學青年,他的腦海里總是有著數不清的奇思妙想,心中有著美妙的藍圖。他是有才氣的,有抱負的。他曾經說過:“最希望有一位畏友,早上在報刊上寫文章針鋒相對,晚上領了稿費一起下館子?!彼质歉甙恋?,“中國當代的小說,沒有一篇像樣的?!彼f,“你知道不,讀中國當代作家的小說,最能激發一個人的自信,倒不是寫的太好太勵志了,而是看完了之后,會讓人感覺到,媽的,老子也可以當作家了。”他說的自我陶醉。他的這些話聽多了,從他那厚鏡片里閃出來的狡黠的目光,我們常常抱以一笑。他也寫過一些不錯的短小文章,不能說他沒有才華?!八莻€眼高手低的家伙?!迸笥褌冞@樣說。安戈決定寫一本小說,大部頭的,也許是一部撼世之作。他為此足足準備了一個多星期,他到印刷廠弄來了一大包的稿紙,挑選最好的墨水,選了兩只鋼筆,萬事具備,只欠東風。那一段時間里,安戈在苦苦的構思。有時反復搓著手中的水杯冥思苦想,有是卻一臉燦爛興奮,“太妙了。”他自言自語。我們也相信,安戈這一次要有大的動作了。三天后的一個下午,安戈到我的小屋來,手里拿著一包上好綠茶。我說,安戈今天心情好,要請我喝茶嗎?安戈一笑,在我桌上拿了一張紙平起,往上放了一小撮茶葉。晚上,我去看他,在他的小屋里,他泡好茶,他說:“今天,我要開始寫我的小說了?!蔽也淮驍_他,預祝他的小說快些寫出來,讓我先睹為快。告辭后回我的小屋,從窗臺上看到他明亮的窗口,通宵達旦,像黑夜里的一只眼睛,看來,安戈這一次要搞一個魔鬼似的創作了。說不準,哪一天當他從屋子里走出來,整個文藝界會狂風大作,地動山搖。
我們都在期待著安戈的大作問世。
每天,我都從陽臺上看安戈一直明亮到深夜的窗口。
幾天后,我帶了些東西去看安戈,卻發現安戈開著門,整個人衣衫不整地鋪在床上,像喝個爛醉如泥般整個人衣衫不整;地上也亂糟糟的,稿紙鋪天蓋地,旁邊的一個紙簍里塞滿了紙團,地上灑著煙頭。是白天,臺燈卻開著。我說:“安戈,你怎么搞的,寫的怎么樣了?”
我一邊問一邊撿起桌上的稿子看,似乎都只開了一個頭,多的寫了三兩頁,少的寫了幾個字就扔了。我也看不出好壞。長篇小說這東西,三五頁頂多感受一下作者的語言風格,沒什么名堂的。
安戈從床上立起來,像詐尸,一臉倦意,頭發亂的夸張,愣著眼睛盯了一會兒地板,木然地戴上眼鏡,去漱口。嘴上還殘留著漱口后的一抹白沫,他一邊把漱口杯往桌上放,一邊說:“沒法寫了,這個故事,寫不下去了?!?/p>
安戈很沮喪。
安戈把亂稿紙都扔了,那部長篇小說不寫了,我想,他是放棄了。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安戈到我的小屋來,與我一起寫書。我們寫書,是不愁沒人幫忙出版的,收入雖然說比不上暢銷書作家,但卻遠勝一般靠寫小豆腐塊在報刊填空聊以寄托文學抱負的寒磣文人的,只不過署名不是我們罷了。我們寫過金庸的,瓊瑤的,賈平凹的,余秋雨的,韓寒的,但這些內容都是由老板定好的,我們隨便把這些內容轉化成一堆可以出一本書的文字就可以了,我們無須多問其他。有一次,老板叫我們寫一部金庸的武俠小說。我說不會吧,是個人都知道金庸封筆多年,還寫傻瓜都知道是假貨。結果老板不是人,驚呼此事當真。我說那還有假嗎,你去問一問很多人都知道的。老板說那沒關系,現在金庸很熱,反正看武俠小說的人也不知道,你以為每個人都那么博學啊,照寫就是。我們找來幾本三流小說,反正又沒人會追究我們的抄襲,改頭換面一下,不日出版,銷量還真不錯。安戈與我不同,自從失意以后,我就和尚撞鐘從不計劃明天,但安戈的心思,并不在寫這些書,而是想有朝一日,他也有自己的真正的署名安戈的書在書店里,被萬千讀者爭相閱讀,洛陽紙貴,也被別人盜版?;馃岬膱雒?,瘋狂的追隨者:“安戈,安戈?!眽m土飛揚。
安戈和我寫了幾天,那糟糕的念頭又冒出來,他又要寫小說了,他說他又有靈感了,于是又自個兒寫起小說來。這次他極大的興奮,還勸勸我說你也應該寫寫自己的小說,你總不會這樣一輩子吧。我笑笑,我也相信,安戈這一次一定會寫出一部作品來??尚Φ氖?,過幾天,安戈又沮喪地把那些只開個頭的小說付之一炬?!安钐h了,這根本就不是我要小說?!彼闹械拿烂钆c文本呈現出來的相去甚遠,令他無法滿意。他不時都會有美妙的故事浮于腦海,但一動起手來,寫出來的東西,總無法到達心中的完美無暇。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這種情況常常使安戈苦惱不堪。我說:“算了吧,安戈,也許,你根本就沒有這個情分,藝術這東西是沒辦法強求的,順其自然吧?!?/p>
“也許吧?!卑哺犄鋈弧5?,這僅僅是他失意時的一時服低妥協。他是個高傲的家伙,過不了幾天,不看書還好,一看,他就會不屑地拍著書大發高論:“看看,這些作家寫的什么東西,幼稚,荒唐?!泵烂畹南敕ㄓ指〕霭哺甑哪X海,縈繞著,糾結著,令他無法無動于衷。他又只得鋪開稿紙,泡好茶,開始寫他的小說了??墒菦]有一次能有善終,開花結果。每一次都是興奮的開局,尷尬的收場。每一次那付之一炬的紅紅的火光,照著他那失落,滄桑的容顏,讓人總感心漏的空洞與憂傷。
老板給我和安戈一個新任務,寫一部黃色小說。老板在我的小屋里,點了只煙,手指彈著煙灰,火光一亮一亮的在他的眼鏡片里閃爍。坐不了一會兒,老板把一疊錢扔在桌上,起身說:“好好寫吧,虧不了你們的。”說完走了。我走到窗邊,看著老板鉆入轎車走了。安戈拿著那一疊錢掂量掂量了一下,抬頭對我說:“有好幾千吧,怎么花。”
“不是寫黃色小說嗎?去體驗生活吧?!蔽议_玩笑說。
“有道理?!卑哺昱耐冉薪^。
那天晚上,我們開始干活。在我的小屋里,背對著背,在臺燈下,奮筆疾書。寫了一會兒安戈調過頭來問:“你干了幾個?”
“目前為止,三個?!?/p>
“太夸張了吧,一下子就三個,小心腎虧!”
“你呢?”
“五個?!?/p>
“前列腺炎吶?!?/p>
我倆一起大笑。那一部三十萬字的小說我們寫了不到兩個月,為我們帶來了近萬元的鈔票。安戈在小屋里一邊點著錢,一邊哼著小調,洋洋自得??磥恚哺晁坪跻呀浲浟怂獙懙木拗?,接下來,我們又寫了一部小說。老板樂呵呵地說:“你倆小子還真行啊,干得不錯。”又神秘地說,“連我老婆都喜歡。呵呵,大有前途啊。”老板說者無意,安戈聽者有心,他一個人默默地走到窗前,看著窗外人來車往,川流不息,眼中劃過一道憂傷。他大概又要想寫自己的小說了。安戈和我很像一個替身演員,苦受的不少,沒名也就罷了,利其實也是微薄的可憐,但是,我們只有當我們的替身,你不能說你不干,因為這是你的職業,不干就沒飯吃,干的人多的是。生活告訴我,有美妙的想法總是好的,但在沒有養活自己的能力之前,離家出走總是不可取的。
有了錢,我和安戈決定弄個電視來瞧瞧。我們花了不到一千塊錢,就從舊貨市場買來了一套的家庭影院。每天,寫完小說后,我們就會往DVD里塞一張劣質光盤,開始看港臺淺薄的警匪片,或者不倫不類的三級片。當粵語一傳入我們的耳里,我們立馬大叫:”快換音道。”這一語雙關的話引得我們大笑。“你換——”“你換——”這樣囔囔了一會兒,常常是,我和安戈誰都不愿意去換,一個推一個,最終一個被推倒在凳子底下,或被轟到床底下,然后,得勝的一方才拿起遙控器,一方爬起來。
我們的黃色小說寫到第三本的時候,我和安戈不時在各大街小巷中穿梭。時髦的少女們,穿著入時,春光外溢,走起路來,性感不已,遠遠望去,妙曼的身材一覽無遺,讓人心浮氣燥。每當一個青春靚麗的女人打我們身邊走過,我們的目光追隨她性感的身體,不約而同地說:“主人公就是她了?!蔽覀冇淇斓卮抵谏?,把她作為意*的對象。晚上,臺燈下,把它轉化成為文字。精神上,不知道強奸了多少無辜的少女。
在美麗的河邊,楊柳飄飄,船來船往。
一個女人朝我和安戈走來。
以后,安戈都在他的小屋里了。
我也找到了女人。
頭幾次,我們領著美麗的女人出入出租房的時候,絮絮叨叨的房東老婆子就蹣跚走來,向我們說明,她的房子是干凈的。似乎房子也要保持貞操立塊牌坊。安戈立馬向她手里塞錢,于是她滿臉堆笑說,那你們隨便。什么貞潔都不要了。
三個月后的一天,我去找安戈。他的小門開著,在筆記本電腦前,安戈光著上身,一個穿睡衣的女人,從后面摟著安戈的脖子,你一句我一句的,然后安戈就噼里啪啦地敲打著鍵盤往筆記本里輸,一起相視而笑。我在門外站了一會兒,女人發現了我,提醒安戈,安戈調過頭來笑著說:“你來了。”安戈一邊說一邊笑,順手把女人拉過去摟在懷里,向我展示說:“得力助手?!?/p>
安戈又換了幾個女人。用他的話說,女主人公總不能老是一個吧,讀者會審美疲勞的。
很長時間,在深夜里,安戈的窗口一直會亮著。女人們和安戈在小屋里,寫小說似乎是記日記,他寫小說的速度日益快了,也變得相當精彩。我也有過幾個女朋友,可是后來結識一個叫靈子的女朋友后,再無其他。我也遠沒有安戈那么浪漫。小說一如既往,明顯不及安戈。老板來取書稿,對安戈贊不絕口。安戈笑著說,能不精彩么,全是記實性的。老板也大笑。
安戈一共有多少女人,我也說不清楚。他常常交往的女人,有三個,但真正可以推心置腹的只有一個,安戈時不時與她談自己的理想。那女人是我們去理發時認識的,也因為那個女人我認識了靈子。她們也做一些不正當的事。說實話,在以前,我是鄙薄她們的。那時,我和安戈出去總喜歡背一個學生似的包。我們是晚上去的,剛拿了錢為表示慶祝,要洗頭。那時店里人無多。我們在一邊洗老板在一邊問我們要不要其他服務。安戈天真地問什么服務。老板看了一下我們放在旁的包,恍然大悟說:“就是女人對男人的服務,很好玩的,你們是學生吧,給你們打折?!蹦翘煳覀儧]有要服務,但是因為寫作的必要,我們決定采訪一下?;它c錢,就叫兩個女人和我們吹吹牛,也就是小新和老板,老板就是靈子。這一次,安戈就結識了這個女人,她很漂亮,說話很少。我也結識了靈子。為什么會淪落風塵,我不知道,那屬于另一個故事,在這個故事里,這只是一個既成事實。自打和安戈交往以后,小新不再接客,但并不要安戈承諾什么。安戈叫其他的女人,她也沒意見,只是默默的離開,安戈需要她,她就會來到他的身邊。她叫小新。我說,安戈,你小子小心了,我看那女人愛上你了。安戈瀟灑地笑:“你咒我啊,當技女愛上*客,技女失業,*客失身?!?/p>
安戈在安戈的小屋里寫小說,我亦在我的小屋里寫小說。所不同的是,我是一個人寫,最多是靈子過來時拿去看看,開開玩笑,提提建議;而安戈則是與女人們一起,共同創作,頗有行為藝術的味道。
因為安戈有了女人,我也有了女人,所以,我們互相來往少了。整個古老的街,午夜時刻,常常只有兩個相對著的窗口明亮著,通宵達旦,我和安戈的。不過,安戈并沒有忘記我這位兄弟,有時候他弄了什么好吃的,就會給我捎過來,或者他自己,或者托小新。那個夏天里,熱的恐怖,一到中午,自來水都燙的要命,洗澡都沒法子洗,即使到了夜里,那水都還余勢尤存,一般都是到了午夜才敢洗澡。白天穿著個小褲衩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開著電扇呼呼地吹,地上扔滿了解渴用的可樂的罐子。我的那一個夏天,除了上街,都是只穿一條小褲衩度過的。小新給我送一些東西過來,我敞開著的門,讓她一到門口,就看到我或光著身子在伏案寫東西,或躺在那張古舊的躺椅上看電視,或敞開四肢到躺在床上死睡??傊?,那形象極端不雅,每當小新看到我這個樣子,我總是手足無措地看到她無可適從的樣子,漲紅的臉。小新背過去,我立馬穿好衣服,我說好了,她才轉過身來。她一臉笑意如冬日里難得的陽光般給人以不同凡響的親切、溫暖,然后遞給我一包東西,就背手轉悠著審視我的這斗方之室。
“你和安戈一直就是朋友嗎?”小新轉過頭來問我。
“不是,我和他認識也只有兩年?!?/p>
“怎么認識的?”
小新的問題讓我的回憶拉到了兩年前的秋天,那時,我早就在這里為老板寫書了。記得那天,陰天,快黑了,我提了幾包方便面往幽暗的樓道里鉆,在二樓的轉角處,被一個背著背包的家伙給擋住了,問我這兒有房租嗎。我說我不知道,我也是租房的。他又問我附近可有房可租。我想了一下就給他推薦了現在他所居住的那間,當時和老板說了一下就搞掂了。他過去安頓好后,那晚我正在寫作,他敲門進來,滿臉笑意的站在我的面前,給我帶來了一些他帶來的土特產,說是以表謝意。我讓他進來。當他發現我桌上的一摞稿紙,驚喜道:“你是個作家啊?!?/p>
我不假索就說:“是,不,不是?!?/p>
他估計也沒聽清楚我的話,自顧說道:“我立志要當個作家,寫出自己想要的小說,這地方安靜,是個好地方?!彼樕系奶煺媾c憧憬讓我感動。后來互相來往了幾次,就成了朋友。也許我的這個敘述太過于平淡,讓你覺得不可思議。有時有的事情,太離奇或太平常一樣,同樣讓人不可思議。但這就是事實,就是真相。當然后來他書實在寫不下去了,又沒錢花了,我就只好介紹他和我一起寫書。記得他當時很吃驚,隨后他感嘆勸我不如寫自己的書,這樣的活不僅浪費生命也浪費才華,到頭來自己什么也沒有。我想說你說的倒輕巧,這個世界上就是有太多天才的理論家,卻鮮有競技場上的勇將,養活自己,當乞丐也不會餓死,哄鬼去吧。但我只是苦笑了一下。后來他也就和我一起干這浪費生命也浪費才華的活了。那時他呆在我的小屋里倒多些,有時甚至睡在我這兒,和我擠,或者睡躺椅?,F在他又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去了,我都有一個星期沒見著他了,那小子不知過得咋樣,黃色小說倒是日漸純青了。
小新見我沉默,也許她把她自己的問題給忘了,也許認為我不愿或者不宜回答,沒有再問。坐了一會兒,站起來拍拍說:“我走了。”我看著她從陰暗的樓道走了下去。我走到陽臺,對著安戈的窗口,我看到一個穿著入時的女人倚穿而立,遠眺著她面前的世界。
我彈出一只煙,點起,煙霧繚繞,然后把煙灰抖在用煙盒鑲成的煙灰缸里。
三個月后的一天,小新來我的小屋,那時靈子也在,我感覺到了她的沉默,眉頭的緊皺代替了陽光般的舒展,小新的心中,似乎在幽幽地嘆息。我問:“小新,你怎么了?”
“沒事,沒事。”她竭力的掩飾反而使一個有事的答案昭然若揭。我一再追問,她說出了真相,很傷心。安戈不理她了,碰都不愿碰她,時不時還對她發火,又叫又罵。“我不要他給我什么,我只想,只想在他身邊,可是不知道,怎么了,他怎么會這樣?”
本站所收錄所有玄幻小說、言情小說、都市小說及其它各類小說作品、小說評論均屬其個人行為,不代表本站立場
Copyright © 2011-2021 云文學網 All Rights Reserved 上海市作家協會 版權所有 上海作家俱樂部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