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立成名策劃公司

　　《烏龍日報》的青年記者魯濱忽然從床上爬起來，到陽臺上面對著夜晚十二點鐘的烏龍市萬家燈火，掏出手機來逐一給他那七個所謂的死黨打了緊急電話，要求各位常委明天早上八點鐘到紅塵酒店的創業房里集中，開一次劃時代的重要會議，又說這次會議關系到大家以后是吃香喝辣還是繼續喝稀粥。大伙雖然有點不耐煩，但按他們八人幫的憲法，因為人少，所以都是常委，只要有一個常委提出開會要求，大家都得響應。

　　這八人幫的成立緣于高一時，班主任不知是忙還是真想鍛煉一下學生，就讓魯濱他們這一學習小組來策劃和組織一次向外公開的班會，還說以后各個學習小組都要輪著來。魯濱他們不得不積極而緊張地對待，一番商量后，八人學習小組進行了分工，腦子靈活的魯濱任總策劃；有明星氣質的尹星子作為班上的形象代表，負責站在班級門口笑迎來聽課的校內外班主任和領導們；文筆漂亮的文若負責文案和標語；沒什么特長的華芙負責派發班會設計給來賓們；體育委員李俊、副班長包達、數學科學習委員賈營和生活委員牛實則負責搬運和擺放臺凳。他們的主要設計時先讓不同德育成績的學生提出自己的建議，而后由同學們分組來討論并得出各組的意見且當堂讀出來，最后是班主任自己的表態。這過程中，個別學生的意見會涉及個別老師、班主任甚至學校領導，但都本著為了共同搞好教育的目的，不避諱地說出來。當然語氣要有所注意。最后，無論是老師、班主任還是學校領導，都要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堂班會課獲得了聽課者的好評，魯濱他們繃緊的神經也松了下來，從此就加強了來往，更像個學習小組了。當然，這其中也有某些少半少女的情思在游動，比如魯濱就對尹星子想入非非，包達就把文若當作了令他輾轉反側的“窈窕淑女”，李俊也時時希望自己有當英雄來營救華芙的機會，而后讓華芙做小鳥依人樣靠在自己身邊。只有賈營對誰都還沒興趣，一心忙著研究世界各地的商業奇才。當然，鑒于還要高考，他們的情思都只能在地下活動。高三畢業后，各自都考到了不同地方去讀不同的學校。奇怪的是，畢業后，又全都回到烏龍事來了。魯濱進了烏龍報社，有關系在市里的包達進了機關，賈營進了一間國營公司，牛實進了農業局，尹星子進了電視臺，文若進了名氣一般的烏龍市三中，華芙進了烏龍市第二人民醫院，李俊進了城區派出所。一個八年抗戰過去后，魯濱成了報社主筆，但沒升什么官；包達成了泡沫鎮副鎮長，賈營還是那國營公司里的資深業務員，尹星子成了電視臺里的短劇小主角，文若、華芙和李俊則分別還是資深教師、資深醫生和資深警察，牛實則已留職停薪去當了四年的農場主。

　　大學時，魯濱、包達和李俊分別都想跟尹星子、文若和華芙確定戀愛關系，但一來不知以后會分到哪里，二來也怕遭拒絕后彼此尷尬，所以就只保持著比同學好一點的關系。大學畢業后，身為記者的魯濱見的美女比以前多了，身邊高質量的戀愛專家和婚姻專家熟人也多了，聽了魯濱的戀愛打算又見過尹星子真人后，專家們都一致強烈提醒魯濱：“就算她到頭來都被她喜歡的款爺和腕爺們拋棄了，她也不屬于你，保持同學加好朋友的關系吧，免得白白痛苦。”包達則被婚姻專家們這樣勸誡：“別討有個性的中小學女教師做老婆，因為她們總會要求你這樣或不準你那樣，要命的是，即使你只做錯了點小事，她們都會要求你重做幾遍。要是每晚上都要求你重做幾次作業，你不提前發瘋才怪。”李俊的朋友則這樣勸他：“醫生只把別人當成有機體，小心到時候她一邊跟你做那事，一邊看報紙，或者因為看慣了那種器官而對那種事記不起興趣，要是出現性冷淡或因你不能滿足而讓你戴綠帽子，你悔不及呢。”更重要的是工作后，魯濱、包達和李俊發覺尹星子、文若和華芙的名利心都很重，對生活的要求都相當高，讓人望而卻步。想來想去，還是做朋友更合算。

　　有緣再聚和對名利的喜愛讓他們的朋友關系更為緊密，索性就組成了八人幫，且定下了幫規。

　　身為烏龍中學語文教師的文若的準時程度僅次于烏龍日報記者魯濱，文若拘束地看了看房間的裝修，說：

　　“這富麗堂皇的消費超出我們的承受極限了吧。”

　　魯濱說：“如果你老讓學生在那些低級的場所里看見你的身影，你以為他們還會尊重你嗎？現在連學生也已學會根據對方的經濟基礎來決定給予對方多少笑容。如今這時代的車輪轉得太快，我們應該乘著還是十點鐘左右的太陽，多一點到那些高級的場所逛逛，激起些與時俱進的動力，否則，落伍了還自我感覺良好。”

　　文若看了看表，不滿道：

　　“這些家伙，朋友之間聚會也要人家等？等一下要他們講清楚遲到的原因，說不過去的，罰請客。”

　　魯濱笑笑，說：

　　“你以為人家是你的學生？體諒一下吧，包達當著鎮長，賈營忙著為老板賺錢，尹星子在歌舞廳里發歌星夢，華芙在醫院里隨時有加夜班的可能，獨立經營的牛實丟不下那些牛羊和青菜，李俊在公安局里是負責抓犯人的，都是沒多余時間睡覺的人，今天又是星期六，只要遲到的時間不超過一個小時就OK了。”

　　半個小時后，人都齊了。會議照例由包達鎮長主持。包達戲問魯濱說這么十萬火急地叫大家來碰頭，是真有了什么偉大計劃還是在外面受了刺激讓哥兒們來安慰？魯濱說：

　　“你以為我還是三歲小孩？我鬧情緒的權利已封死在青少年時代了。我是受了點刺激，但這次刺激還真的有用。昨天早上，我們老總說有一間從海外殺回來的化妝品公司要開張和開新聞發布會，要我去采訪一下，還說興許口袋里會裝回一兩個信封。看在信封的份上，我勉為其難地去赴這種早已令我厭煩的吹牛場合。去到以后，我才真的不知道該不該后悔自己的到來。我赫然看見那間外資公司在烏龍市的代理人竟然曾是我們報社的一個小字輩，當年他剛分到報社時，我已算是他的大哥。這小子自然想盡快脫穎而出，但也知道單位里排在他前面的人太多了。吃了他幾次請后，看在他還算客氣的份上，看在我也曾因年輕而不知所措的份上，我建議他去采訪領導時，順便訪一下他們作為普通人的那一面，而后以文學的筆法寫出來，豐富他們的形象。當時他還提意見說不如直接去寫領導的政績。我說，傻瓜，官員的政績不是由群眾來說的，得由上級領導來定。誰又知道所要歌頌的領導不會變成階下囚呢？你一味地去吹他的政績，小心他倒以后你被扯進去。現在是向民主進軍的時代，你要是刻劃出他們親和的形象，他們不知有多高興呢。那小子真的照著我的話去做了，結果經他寫出的領導都是一副副親切而勤懇且富于個性的形象，老百姓喜歡，上級領導也覺著放心，于是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政治上的印象分。當然，那小同事也分得了一兩杯羹，跟那些領導和領導們的朋友成了熟人，到政府機關里磨練了兩年，大概覺得時機已成熟，就跳出來做老板了。這讓我想起了平時考試時一些哭笑不得的事，甲復習得不錯，礙于情面，只好給乙抄一點，結果成績公布下來，乙的分數比甲還高。我當時就想趕緊離開那新聞發布會，不料給那小子看見了，主動過來問我的近況，我說還可以，他又伸出手拍拍我肩膀，安慰我說，別急，以你的專業水平和聰明才智，肯定能出人頭地的。天吶，他竟然反過來安慰我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反過來的安慰。我借口還有事，離開了，走到門外的公路邊，看著路上越來越高級的車輛和一兩個星期就要換一次的各類明星海報，忽然覺得自我感覺良好了多年的那頂無冕之王帽已黯然失色。人家只把一次次的小目標當做一個個的過路站，我們卻自以為是地把某個過路站當成了終點。現在的人已懶得去講究枝干的質量，只想多看點花開多聞點花瓣上的芳香。所以我們要使自己的花開得耀眼些特別些，換句話來說就是要趕緊出名，出了名，就成了一種品牌，自己也就有了商機，正有追星族們在等著交錢買你的紀念品呢。酒香還須攤位好，孤家寡人難以發出什么長久的金光，這才叫大家來商量，能否趕緊在我們之間成立個成名策劃公司，連環性地讓咱們八人依次在正規媒體上露露臉，成為明星，增強銷路？”

　　因時不時下鄉而膚色略黑的包達由仰靠著改成正襟而坐狀說：

　　“老魯這個建議對于別人來說，也許落后了，順利的人早已二次創業，但對我們來說，還算及時。我雖說大小也是個鎮長了，但誰不想做成賈府里的王熙風呢？我們從高中時起就有緣，大學畢業后，靠著相互和各自的社會關系，我們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地得到了不同的工作。但是，兩個五年計劃的時間很快過去了，我們原來的社會關系都已在多次的人事變動中被優化掉。混不好就只能在底層饑寒交迫，但朝中無人又不好混。我們不能守株待兔，守株待兔就等于坐以待斃，我們要再次發揮我們八人幫的聰明才智，中興我們八人幫的天下。各位先談談自己的想法吧。”

　　尹星子甩了一下漂亮的頭發說：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我們女同胞多數是三月的桃花，最經不起歲月的煎熬，哪怕是梅花，也不可能開通一年四季。我學唱歌跳舞和表演學了快二十年了，現在叫我改行簡直是要我的命。我也不甘心，只有繼續走下去，希望快點看到曙光。六十歲時才讓我大紅大紫，我就只有悲哀，那時候即使有山珍海味也咬不動了。”

　　賈營整了整他那身漂亮筆挺的名牌西服，輕輕揮動著那只秀氣的手說：

　　“包黑的話讓我有共鳴感，我現在是烏龍市隨機貿易公司總經理助理，按一些國家好聽點的說法是助理總經理，但實際上連二奶都不如，頂多只能算是妾。新聞發布會上，連站在老總身后的資格都沒有。老總不在時，最多只能拍板五萬元以下的生意。每天看著那么多錢從眼前流過去，我總想揮揮手帶走一片，但打一個噴嚏就能使一個地方的經濟感冒的那種感覺，才是我最想體驗的。”

　　文若扶了扶眼鏡說：

　　“干我們這一行的，最清楚名氣的重要性。有了名氣，來找你補課的就多，學校和教育局可以拿你作為招牌去升級，進而向政府申請更多的撥款，自己要想搞點改革來光大門楣也不再有那么多的反對聲音。”

　　華芙習慣性地以搓手當洗手說：

　　“我曾到鄉下義診，我們攤子旁邊有個土郎中也在設攤，結果你們猜怎么著？村民們根本不在乎我的科班出身和行醫牌，全都去找那老頭了。我不服氣，逮住其中一個婦女詢問其中原因，那婦女的一番解釋差點沒讓我吐血，她說那老頭長著白發和胡子，讓人一看就覺得象個有經驗的老醫生，你雖然有牌子，但太年輕，誰敢拿命來找你？如果我有機會在媒體上多露臉，領導和病人們不把我當做美麗神醫來追逐才怪呢。”

　　李俊坐得筆直地說：

　　“我是當兵的出身，不會說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如果出了名，就有機會論功行賞和保送甚至升官。干我們這一行的，誰不想坐到高級辦公室里去？誰愿意一輩子貓在前線隨時迎接刀槍的來訪？”

　　魯濱將目光轉向正在似睡非睡的牛實說：

　　“老牛，每次開會都是你最后發言甚至不開口，你也太不關心大家的利益了。”

　　牛實趕緊擺手說：“可別上綱上線，你們知道的，我這個人是做事的命，不是說話的料，你們怎么決定就怎么辦吧，反正我沒有哪一次拆大家的臺。”

　　會議總結離不開包達，包達喝了口飲料，潤了潤嗓子說：

　　“看來大家都同意成立八人成名策劃公司，那就不用舉手表決了，相信大家都能把這公司的事當作自己的大事。我們這個公司不注冊，也不具體生產和銷售什么，只策劃大家的前程。但一出戲可以個個是主角，卻不可能一起出場，否則會因準備不充分和后勁不足而過早被觀眾的西瓜皮轟下臺。套用那句名言來說，我們只能集體鋪墊，讓一部分人先紅起來，而后再帶動其余的閃亮起來。大家同意嗎？”

　　大家都舉手表示同意。包達問：

　　“先拱誰露臉呢？我想去想來，覺得老魯在報社多年，有點人面。他又常發表些作品，雖然篇幅短小，但畢竟名字常出現在烏龍市人的閱讀視線里。恰好今年省里很強調要以文化建設來促進經濟建設，這是個好機會。至于具體的辦法，我想就這樣，老魯目前既不是老名家，也不是深受青少年喜愛的暢銷書作家，公費出書的可能性為零，但不等于不具備出版的質量，我們干脆先墊出錢來幫他出個書，而且最好出個兩本，光出一本，影響力較小。書出出來后，我們再合伙去收買那些正寂寞得想罵娘的文藝批評家，不知大家有沒有異議？”

　　除了魯濱，其他人都舉手贊同。

　　魯濱的書很快就出版了，一本匯集了各種評論的雜感，一本中短篇小說集。包達們的推銷戰役開始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