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詩,吃飯了哦,有你喜歡的紅燒雞爪和糖醋魚哦。”樓下傳來高分貝的女人的聲音。
克里詩停下手中的畫筆,慢悠悠地下了樓。
“克里詩,趕緊去洗手哦。”女人高聲說。
“我又不是小孩子,這種事還用得著提醒么。”克里詩癟癟嘴,心下不滿地說。
“克里詩,怎么跟你媽說話的?!既然覺得自己大了,就得懂得尊重長輩的規矩才是。”男人略顯沙啞的聲音中沒帶什么感情。
“對了克里詩,去叫你哥哥下來吃飯。他就是太用功了,真擔心他的身體受不受得了。”女人對著克里詩說,聲音中摻雜著些許欣慰和擔憂。
克里詩噔噔跑上樓,輕輕敲響離自己房間只有不到兩米距離的對面房間的門。
“史克良,吃飯了屎殼郎,史克良?”
門啪地一聲豁然打開,出現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他憤怒地盯著克里詩。
“你以后再敢這樣叫我試試,沒大沒小的破小孩!”說完他就自顧自的下樓了。
克里詩做出一副無奈狀,自言自語道:真是不懂幽默的哥哥。
史克良比克里詩大近五歲。克里詩心中很喜歡這位哥哥,她還從沒見過比哥哥還要長得俊秀的男孩子。可是史克良很奇怪,在父母面前對克里詩親昵照顧,背后卻非常的冷漠。
飯桌上滿是一盤盤熱氣騰騰的佳肴。克里詩的媽媽是個性格大大咧咧說話帶點男人般豪氣還大嗓門的女人,喜歡穿花里胡哨顏色鮮艷的衣服,大家都叫她花女士。花女士最大的愛好就是烹飪,時常像做實驗一樣搗鼓些帶有新意的美食出來。因此他們家的飲食較別家不同,常常是中式的菜肴加西式面包,很是另類。她四肢很瘦,但是肚子上堆滿贅肉,時常被人懷疑是不是又懷孕準備要第三個了。每當這時,她會悻悻然地笑笑否定,但是回到家中就像啥事都沒發生過繼續折騰那些剛買來的食物原料,做完后如果大家都吃夠了會無所顧忌的把剩下的全吃個精光。她是個勤快的女人,平時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操持家務,要是實在沒事做的時候,她會把閣樓上布滿灰塵的最底下的箱子挖出來,像尋寶似的渴望地尋找著里面有沒有可以讓她一口氣洗個痛快的臟衣服。克里詩因為媽媽太過勤快導致變成了一個超級大懶鬼,她最好的朋友總是叫她邋遢大王并讓磨練好去老鼠國生活的生存技能。因此克里詩常常懷疑媽媽是不是有做家務強迫癥,還是她能做的事情除了家務和向她和哥哥重復無數次小孩子才會被叮嚀的規矩外實在沒有任何領域能夠涉足的了。
“史克良喜歡的醋溜白菜今天我換了種做法哦。”腆著大肚子的女人說。
“生活真幸福啊,能夠天天吃到媽媽做的美味的飯菜。”史克良的臉綻放出一個夸張的幸福笑容。
花女士開心地笑了起來,她對這番話感到非常的滿意。如果經常這樣夸贊她的烹飪手藝,她會更狂熱的將滿腔激情投入在創造美食這項對她而言幾乎已成事業的事情上。但是這其實會令家人感到種難以說出口的困擾。因為她對食材的分量總是控制不住喜歡大手大腳的料理,做出來的東西不管好吃難吃都是滿滿一大鍋,又極端不能容忍浪費的罪惡行為,于是家中人常常被迫吃下很多,即使當著她的面皺眉頭她也會當做沒看見。而且她的胃像個無底洞,每次需要吃很多方才罷休,更讓人感到無奈的是她覺得別人的胃口應該都跟她差不多才是,如果兩兄妹吃得少了她就會反復盤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沒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女人相當讓人感到無語,她滿臉關切以愛的名義強迫人死撐的時候,全世界都無法對她做出一種明確的表態,除了暗自糾結自尋煩惱外別無他法。
克里詩的爸爸是個律師。不知道是不是受專業熏陶的緣故,他無論什么事都喜歡做一番辯駁。同時講求規矩是他身為一個人所擁有的最大特色。這是個事無巨細的敏感的一板一眼的男人,對他來說遵守對一般人而言無關緊要的小規矩比什么事都重要。如果你蓄意推翻他的這種死擰的想法,他會毫不猶豫地展現出性格中沖動而脆弱的一面,用他那打贏過無數官司的堅韌而狡詐的舌頭將你馴得服服帖帖。而且他還很節儉,對兄妹倆總是督促他們好好完成學業的同時一定不忘要他們節約。節約用錢,節約用水,節約所有你正在使用的資源。只是唯有在食材用量上沒有這些要求,因為依仗花女士豪放單純的性格一定會露出河東獅吼的一面,然后僅用她超越常人的高分貝就能把這三層樓的房子炸上天。花女士平時幾乎什么都會聽他的,她是不擅長自己拿主意的人,但是絕對不能忍受在唯一會帶給她成就感的烹飪上受到各種拘束。這位男士在這一點上的解釋是,對待自己深愛的女士應該有合理的特別優待。哦,對了,這位被迫懷有些紳士意味的男士叫弗蘭先生。
叮咚——叮咚——
“哦,天哪,該不是那個家伙又來了吧!”花女士嘟噥著嘴起身去開門,一邊提醒克里詩的袖子沾到盤子中的炒萵苣了。
“喲,賓喬先生!您怎么來了呢!”花女士做出爽快迎接狀,三層下巴的臉上硬生生堆出一個自認為燦爛的笑容。
“哈哈,我不是總來叨擾么,來得這么頻繁您還是像我是初次來那樣的歡迎我,我真感動!”一個男士大搖大擺地進了門,嘴上盡到禮數,但是行為上完全像是進自己家一樣隨便。
“賓喬叔叔!”克里詩激動地跑過去抱他。弗蘭先生露出極為不悅的表情。
“啊哈,克里詩,一個禮拜沒見,你比金色陽光中的向日葵更耀眼了。”賓喬先生認真的看著克里詩的眼睛略有別他意味的說,隨后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走向尚還冒著些微熱氣的飯桌。
“哦,史克良,每一次見到你我都情不自禁地想說,這年頭像你這樣絕美的少年真是太罕見了!”賓喬先生不受拘束地自顧自坐下,隨手拿了片籃子上切好的黃油面包,示意花女士給他一雙干凈的筷子。
花女士轉身進入廚房后立刻露出一臉怒容。“這個厚臉皮的不知羞的沒用鬼,又來蹭飯胡鬧了!”她在心中暗暗咒罵。但是行動上沒有一絲怠慢,取了筷子便回轉身出去。
“謝謝,女士。”賓喬優雅地接過筷子,雖然暗責他厚臉皮但是無法否認他的一舉一動都是那么的風度翩翩。
“嗨,賓喬先生,你來了我真高興。”史克良彬彬有禮地說,表情卻有些冷淡。他知道父母在暗地里其實都非常討厭他,但是礙于奇蒙老師的面子又不得不裝出一副友善的樣子。
“謝謝。聽說你在全市辯論比賽中得了獎,恭喜你。真不愧是靠舌頭營生的父親的兒子,是不是,弗蘭?”
弗蘭先生對這似乎帶有揶揄意味的話感到生氣,但是他面無表情,只是禮貌的點了下頭。
“日日不停地翻動舌頭只是為了維持生計罷了,不過好歹也算是份正規的不丟臉的工作吧。我可沒有像您這樣既能悠閑自在又得以維持生計的本領。”弗蘭先生用紙巾裝模作樣地擦了擦嘴。
“弗蘭,你知道我只是個沒正經事做的丟臉的愛來你家蹭飯的……混混?混混而已!”賓喬先生的臉嚴肅起來,混合著郁郁寡歡的陰沉表情。他手中的面包片上剛剛夾上了一個炸肉排和涼拌西紅柿,不知何時他一邊像受到傷害般面容充滿悲傷一邊不忘把夾了餡的面包卷攏。
“天哪,你怎么會這樣想呢,賓喬。我真的是羨慕你,你不知道我這工作做得有多焦頭爛額,別人都以為我是整天坐在家中抽著大煙錢就嘩啦啦的來了,可是我為了打贏那些破案子每天晚上都熬夜準備,累得只能跟鬼做朋友。賓喬,我是真心羨慕你這樣自在閑暇的生活啊。你永遠都是我們家的貴賓,你看,孩子們都喜歡你不是?沒有比被孩子當成朋友的人更可敬可愛的了啊。”弗蘭立即感到事情不妙,他心中迅速的思量,若是得罪了賓喬先生,那么跟奇蒙的關系很可能會鬧僵,這樣克里詩的老師奇蒙先生就不會像之前這樣悉心教導和額外照顧克里詩了。于是立刻上前做出安撫狀,語氣誠懇的說了一大堆。
賓喬先生的臉閃電般變幻了表情。露出得到一盤上等牛肉的小狗的表情。
“先生,你能保證你所說的都是發自內心的嗎?”
“我保證。”弗蘭看著他的眼睛說,語氣認真。
賓喬立刻站起身激動地抱了抱他,做出一副感激狀。
“像這樣慎重而友好對待我的只有您和您的家人們,以后我會更常常光顧的。沒想到您對我的生活方式竟抱有這樣大的向往,那么以后我會常常過來談談我的人生哲學,順便跟您課業忙碌的孩子們傳授些獲得閑暇的方法。”
賓喬剛一說完,弗蘭的臉就綠了。克里詩轉過臉張大嘴無聲地狂笑起來,史克良繼續吃著自己的飯沒有理會,花女士暗自痛恨著可惡的賓喬先生一想到今后的生活中他會頻頻造訪就覺得格外鬧心。
飯桌上的五個人此時正露出截然不同的五種表情。賓喬先生夾菜時毫無顧忌的發出叮叮叮的聲音惹得弗蘭心中大為光火。他極度的后悔著剛才扮演好人時對他說的一堆令他自己作嘔的違心話,又試圖努力讓自己鎮定,可是眼睛一瞥到賓喬砸吧砸吧毫無姿態的吃相渾身的神經就不自覺繃緊了,他低下頭,告訴自己別去看他,再多看一眼,興許還會折壽。
“賓喬先生,這次你又去了哪些地方?快告訴我啊!”克里詩早就按耐不住地想問了。
賓喬先生是個周圍人眼中沒有正經工作的失敗者,大家都覺得他不務正業,只知道和各種職業的女人眉來眼去的調笑,是個不受歡迎的人。但是事實上,他有著一張英俊而清秀的臉龐,一雙深邃魅惑的褐色眼睛,在專注地聆聽時總是發出晶亮晶亮的光芒,這也難怪女人們都會被他那種迷幻的氣質所吸引。導致他淪落成這番境地的全部原因得歸咎于他沖動叛逆的性格。讀書時抽煙喝酒談戀愛打架生事是他的課外生活,但是成績卻始終優秀。在一次嚴重到成為重大傷害事故的事件后,他的指導老師不得不放棄了他。就這樣,他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連高中的畢業證也沒有拿到。可是他看過非常之多的書,滿腹才學。他告訴克里詩他跑遍了無數個地方,他的朋友遍布各地,很多甚至隨叫隨到。在克里詩的眼中,他是個神奇的人,是她遇見過的唯一一個能夠聆聽到她內心真正聲音的人,甚至覺得他簡直成了連接她與神秘的外面世界之間的紐帶。只要一見到賓喬先生,她全身的血液就會燃燒起來。
咳咳——弗蘭的咳嗽聲明顯是在給克里詩刻意提醒。誰知克里詩卻對著弗蘭面無懼色地說:“爸爸,我正問賓喬先生重要的事呢!您能安靜點么?”
弗蘭低下頭繼續吃飯,不再作聲,他強忍著怒氣,感到心中神圣的規矩受到了侵犯。
一頓飯很快就吃完了。克里詩急忙拉著賓喬先生到外面的庭院中。布滿翠綠的葡萄架下,克里詩緊緊拉著賓喬先生的手,熱切的問道:“快告訴我,這次你又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遇到哪些好玩的事了?”
賓喬看著她發光的眸子,莞爾一笑,說:“你知道英國北部有一座八百年歷史的城堡嗎?那個城堡里經常可以看到白色透明的幽靈在飄來飄去……”
“真的?!”克里詩張大嘴巴傻眼了,不敢置信地問,“真的有白色的幽靈?是什么樣的幽靈?”
“這個很難形容,因為它們像是在跟你玩捉迷藏的調皮小孩,出來閃個影子,又迅速的消失了。以后你自己去看吧,它們看起來并不壞,說不定你還能跟它們交上個朋友呢!”賓喬先生瞇著眼微笑道,“對了,還有哦,西歐的萊茵河上,經常有人在船只經過的時候聽到有女人的歌聲,那歌聲猶如天籟,常常有人不自覺就聽得癡了過去,然后船只就觸礁了……據說那是萊茵河女妖在唱歌……”
暮色漸沉,天空忽而整片燃燒起來,火紅火紅,燒出了滿天熱烈的輝煌。
克里詩的雙手不可抑制的發抖。她把手緊緊握成拳,可是整只手仍在發抖。
告別賓喬先生,她的心中再難平靜下來。仿佛看到外面的世界正對她做出邀請的的手勢。她渴望背著畫板走到大街上,搬一把小椅子,給來去的行人中愿意停下讓她畫一幅快捷肖像的人畫上他們陌生的樣子,還把夢畫進這些深深淺淺剛柔并濟的線條中。她心潮澎湃,深深著迷于賓喬先生給她說的那些故事里。
克里詩向著夕陽的方向久久佇立,等夕陽沉沒,黑夜籠罩,才回到了屋里。
這時桌上又擺滿了一盤盤熱氣騰騰的小菜,明明午飯剛過,這么快又是晚飯時間了。克里詩激動地心情稍稍平復,她走到桌旁,剛準備坐下,弗蘭先生突然發出狂暴的怒吼:“你對長輩真是越來越放肆了!午飯的時候居然敢跟我這樣說話!我可是你父親!”
弗蘭先生面色猙獰,花女士在一邊嚇得不做聲響,她看著克里詩,用怪異的表情和手勢示意她趕緊道歉。史克良微微訝異了下,很快又恢復一副清冷的表情,眼眸深處流動著一串冷酷的笑意。他漫不經心地倚在門邊,幾根手指隨意地勾在牛仔褲后面的口袋開口處,安靜的像是不存在一樣。
克里詩被這突如其來的兇猛指責怔住了,過了近兩分鐘后才鎮定下來,努力回想一會,突然如夢初醒。弗蘭先生的暴怒似乎不但沒有把他認為能產生壓制克里詩頑劣沒規矩的壞毛病的效果,反而意外的將克里詩內心張牙舞爪的野獸喚醒了,這只野獸目露兇光,擺出隨時準備戰斗的凜然身姿和架勢,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展開攻擊。
“我只是希望您安靜一會,是您在我跟賓喬叔叔的談話間故意制造了噪音。我真搞不懂您為什么那么反對我跟賓喬叔叔親近呢?”克里詩平靜地說。
“什么!你竟然敢這樣對我說話!賓喬這種游手好閑的混混就是不準跟他接近!他要不是是你老師的雙胞胎兄弟,我們早把他轟出去了!”弗蘭先生殘余在嘴中的肉末在咆哮中噴濺出來,其中一點濺到了自己激動地揮舞著的手臂上,花女士立即遞上塊干凈的方巾,他擦了擦,油膩的污漬在手臂上抹開來,忽然令他更為火大。
“你這不懂規矩的蠢小鬼!什么都不懂!賓喬隨便夸你幾句你就變得得意洋洋了啊?沒用的東西!”弗蘭氣得語無倫次起來。
克里詩本想鎮定地聽聽他會有什么讓她感覺到合理的解說,因為平常不知是何緣故弗蘭先生高超的調侃能力總能讓人對自己原來的想法感到暈眩和懷疑,可是沒想到他這次竟給出這樣粗制濫造的答案。克里詩憤怒了。她的自尊心仿佛是給弗蘭先生無理取鬧自以為是的大嚷大叫不屑一顧的踹了幾腳。更無法忍受的是,他侮辱了在她心中與夢想粘連在一起的賓喬先生,那個英俊不凡的能夠聽到她內心嘶叫著渴望自由的野獸的最可親的叔叔。她憤怒了,弗蘭虛偽的嘴臉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丑惡,就像看到了幻化成人形的怪獸恢復原形,她胸腔中的血液猛沖上來。
“我可敬的爸爸,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偽善最讓人反胃的人,您在這飯桌上,過去我是怎么會吃得下飯的呢。”克里詩的眼中閃爍著狡黠而邪惡的光芒。
哐啷一聲,弗蘭先生將整桌的菜全部掀翻。
克里詩不甘示弱,走到一個小小的玻璃櫥窗前,掄起里面花紋繁復的瓷器瓶,雙手舉過頭頂,重重砸向地面。瓷器在鋪了絨毯的地面發出一記沉悶鈍重的響聲,碎裂成幾塊。克里詩無所畏懼地瞪著面色難看的弗蘭先生。
“聽說您收集到這個瓷器很不容易,在我看來就是個破罐子!賓喬先生在你眼中一文不值,但是在我眼中,是我見過的最有意思最好的人!”克里詩壓抑著聲音咆哮,雙手因為情緒過于激動微微發抖。
“你給我滾!滾!滾!這個家再也不歡迎你這種孩子!消失!”弗蘭先生瞪著紅紅的眼睛惡狠狠地說。
克里詩抓過沙發上的包沖了出去。臨走前瞥見史克良冷酷的撲克牌臉,愈發難受。
走出屋子,重重關了門,身后發出轟隆的砸門的聲音。灼熱的眼淚終于一串一串止不住地流下來。克里詩壓抑著的委屈憤怒失望和無措排山倒海地傾覆而來,她跑到離家隔很遠的橋邊,對著呼嘯在耳邊更顯得空曠的風大哭起來。眼淚流下一會,風就為她吹干,一吹干,就又流下來。她仿佛感到回旋在身邊的風,輕輕地安慰了她。
夜色漸漸濃重,克里詩發泄完后才開始感到迷茫起來。她數了數包中的僅有的那些錢,鎮定地琢磨了會,然后起身,決定去找賓喬先生。灰色的情緒已經隨著眼淚消失在風中,她忽然感到興奮,想著興許理想中的生活就要來臨,心中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她露出了笑容,踩著歡快的步子蹦蹦跳跳去找賓喬先生。
賓喬先生被這個不請自來的小客人嚇到了。不如說,按理這個小家伙平常是不會來的,因為她的父母對她管得嚴苛到令人唏噓的地步。
“賓喬先生,我跟父母吵架了!我陷入了人生中最大的困境中,你得幫幫我,除了你,沒別人了。”克里詩可憐兮兮地說,濕潤的眼眸差點又淌出淚水。
“沒擔心,小家伙,有我在,這可算不上什么困境。更別輕易說是什么人生中最大的困境之類的話,人生還漫長的很哪。”賓喬先生溫柔地說道,眼神中流露出慈父般的和藹,令克里詩頓時感到溫暖和安心。
“賓喬先生,我實在想不通,為什么發生那么嚴重的爭執的時候,史克良卻不上前阻止,而是在一邊看好戲呢?”克里詩想起史克良的冷漠頓時感到異常難受。
“哈哈,看來小家伙很喜歡她優秀的哥哥呢!”賓喬先生笑著說,克里詩故意擺出極為夸張的不屑表情,惹得賓喬又笑起來,“克里詩,我和你父母很早前就認識了。在你沒出生前,他們把史克良當成全世界最珍貴的稀世珍寶,他習慣了寵溺。但是后來你出生了,你父母自然會更多呵護那個更幼小的你。原本屬于史克良的東西突然分大半給了你,自然無法適應。我想他是在害怕失去父母的寵愛吧……”賓喬先生溫和地說了很多關于史克良的事情。
克里詩專注地聽著,似懂非懂,可是心中對史克良的失望有了明顯的緩和。
夜晚的寒氣不似白天輕薄,克里詩冷得哆嗦起來,但她并不想念家中永遠溫暖干凈的床褥。,沒過多久,花女士找上了門,她對賓喬先生表示了幾句感謝并希望他能暫時收留克里詩幾天。她放下偷偷拿出來的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責怪了克里詩幾句,便回去了。
在賓喬先生家住的日子,克里詩感到前所未有的開心。賓喬先生有大把的時間陪伴她,總是給她講她最愛聽的他在世界各地漫游時經歷到的有趣和神奇的事情。
有一天,克里詩踮著腳眺望著太陽下山的方向。她問賓喬先生,這個城市的盡頭是在哪里。賓喬先生轉向她望的方向,瞇起眼睛,若有所思。沉默半響,他對克里詩說:“明天,我們一起去尋找這個城市的盡頭。”
賓喬先生住的地方很大但是很簡陋。里頭的家具破舊,有些蒙著灰塵和蜘蛛網的雜物還發出發霉的味道。除了家具擺放的合理巧妙外,其它東西都顯得非常雜亂。有時候克里詩沒注意就可能會不小心被腳下莫名其妙的東西絆一跤。賓喬先生有非常多的書,難怪他需要住這樣大的房子,克里詩這樣想著,從大的離譜的書架中的一格子抽出一本扉頁殘缺不全的書,翻開來看到上面爬著一只小蟲子,嚇得尖叫一聲立馬把書給丟了。賓喬先生買了午餐回來,見狀把地上的書撿起來,他小心翼翼拍拍上面的灰塵,用膠帶把快要脫落的殘頁重新補好,然后微笑著遞給克里詩。賓喬先生的愛好似乎很特別,他只喜歡畫水墨畫。地上隨便的堆著一大摞他畫過的宣紙,全部都是清一色的黑色,克里詩問為什么不多用幾種別的顏色,他只是低著頭淡淡沉吟一句:因為,我覺得要是人生能像只用一種顏色也能畫出千變萬化的人和景物這樣簡單就好了。
第二天,賓喬先生帶克里詩一同去尋找城市的盡頭。她興奮地坐上了他的那輛老舊的摩托車,可是卻覺得格外拉風。她抱住賓喬先生的腰,抬起頭看到他修長單薄的背,不知為何覺得落寞,她心想賓喬先生為什么總是獨自一個人生活不找個伴呢,明明喜歡她的女人那么多。車子發動,發出很大的會讓人煩躁的聲音,然后嗖的一下,往前駛去。克里詩發出歡騰的笑聲,那是她感到活到現在最暢快的一刻。風在耳邊呼嘯,她微微卷曲的長發在風中飛揚,她放聲的叫起來,朝著廣漠的天空大喊:我自由啦!我自由啦!我自由啦……
他們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馳騁。駛過顏色鮮艷的花田,駛過白墻黑瓦的老房子,駛過閃耀著萬點金光的江河,駛過一座開滿了野花朝氣蓬勃的小山,駛過一片長滿粉紅大桃子的果園,駛過架上新出爐冒著熱氣的面包的精致蛋糕店,駛過一個小朋友正在唱歌的幼兒園,駛過一對擁抱在一起的情侶,駛過兩只互相咬耳朵的小狗,駛過游在水塘中扭著頭用嘴梳理羽毛的鴨子,駛過漫山遍野的歡聲笑語,駛過漫天喧囂的熱烈吶喊……
克里詩心中激蕩著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愫,幾乎要流下淚來。她忽然想起什么,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她用力地想說話,嘴巴開開合合,還是沒有聲音。克里詩心底忽然蔓延開一片黑色的沼澤,將她吞沒……
“克里詩?克里詩!”
克里詩耳邊隱約聽到花女士的聲音,她嘟噥著些含糊不清的詞,緩緩張開眼睛。怔怔地坐在床上,意識黏糊不清。終于她慢慢清醒過來,才發現,原來,這是一場夢。她的心臟還在劇烈的跳動,心情還持續在夢中激動的場景中。手背擦了下眼角,潮濕的。剎那間像勾起了什么,胸口抽搐起來,跳動著難以遏制的悲傷,她把頭裹進被子里,哭了起來。
“克里詩!克里詩!下來吃飯!”花女士從樓下傳來高分貝呼喊。
克里詩趕緊起身洗了把臉,迅速地下樓。
“克里詩,趕緊去洗手。”花女士命令的語氣說道。
“哦。”她乖順的去洗剛剛才洗了好幾遍的手。
“克里詩,去叫你哥哥下來吃飯。”花女士又命令道。
“哦。”克里詩噔噔跑上樓,輕輕敲響史克良的門,“哥哥,吃飯了。”
門開了,走出一位面容清秀的少年。他面無表情,冷淡地應和下,自己下樓了。
飯桌上,史克良開朗起來。他大肆夸贊花女士的烹飪手藝一日比一日精進,還為克里詩夾她最喜歡吃的紅燒雞爪,間歇不動聲色的炫耀自己又在某個比賽中得了獎,惹得弗蘭和花女士眉開眼笑。
“你看,同樣都學過繪畫,史克良頻頻得獎,說明有天賦。克里詩,我看你以后就別畫了,把注意力放在學習上就行了,別在那浪費時間了。”弗蘭先生說。
“可是我喜歡畫畫,喜歡一樣東西不是非要得獎才行啊。”克里詩用哀求的語氣說。
弗蘭剛要說什么,門鈴響了。他看了眼花女士,花女士也做出警覺的表情看他,然后露出厭惡的表情嘆氣。花女士起身去開門,克里詩心中激動起來,她料想一定是賓喬叔叔來了。
結果開門后出現的并不是他們一致猜想的賓喬先生,而是克里詩的老師奇蒙。
“呀,真是稀客啊,奇蒙老師!快進來!”花女士高興起來,露出真誠的笑容說道。
克里詩心下一沉,掩飾不住失望的表情,被弗蘭捕捉到,冷冷斜了她一眼,示意去迎接。
“奇蒙老師,歡迎你來。”克里詩違心地說,她并不喜歡這位頻繁接受父母給予的小恩小惠的貪婪勢力又刻薄的所謂老師。
奇蒙刻板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么。在克里詩看來,他總給人一種透不過氣的陰沉的壓迫感。奇蒙禮貌而一絲不茍的舉止讓花女士心中暗想雙胞胎兄弟的差別怎么會這樣大呢。
弗蘭站起身,與奇蒙友好握手。奇蒙落座,卻露出不自然的表情。
“怎么了,奇蒙老師?是不是有什么事呢?您的表情似乎不太高興啊。”弗蘭敏感地說。
“恐怕我這次來無法給你們會喜悅的好消息了。”奇蒙面色暗沉,眼神透著哀傷。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著他,所有人都沒有說話,一時氣氛怪異。
“我那雙胞胎兄弟,賓喬,死了。”奇蒙悲傷地說。
“什么!”眾人同時驚訝道。只有史克良沒有說話,他瞥了眼克里詩。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情!哦,天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弗蘭關切地問。
“三天前,他忽然說起了瘋話,說什么要去尋找這個城市的盡頭。弄了輛破爛不堪的摩托車,從中午開始出發在高速公路上一路開著,然后不知怎的就出了車禍……”奇蒙語調平靜地說道,臉色陰沉沉的。
“天哪!竟有這種事情!”弗蘭和花女士同時說,一邊裝出嘆息可惜的樣子。
克里詩沒有說話,她沉默著,只是靜靜坐在那里。
“弗蘭律師,有沒有酒?最好是烈烈的白酒。”奇蒙說。
“當然。”弗蘭用眼神示意下花女士,花女士轉身從廚房柜子里拿出了一瓶上好的烈酒。
酒過三巡后,奇蒙老師不像之前那么沉郁寡言了,他的話漸漸多了起來。期間史克良不時對克里詩瞄上一眼,眼神中充滿戲謔。
“那老小子,從小就很了得,學習比我好,人緣比我好,喜歡他的女孩子更是多不勝數,讓我很是嫉妒啊。可是最后我當上了老師,他卻一事無成。”奇蒙老師明顯喝醉了,開始不管不顧地嘮叨起來,“從很早前開始他就成天嚷嚷著要去外面闖蕩世界,結果呢?哪兒都沒去成!”
“騙人,賓喬叔叔去過的地方可多了!”克里詩按耐不住地插話,弗蘭冷冷看了她一眼。
“哈哈,他一定跟你說他去過世界各地各個地方吧?他就是愛忽悠人,尤其是你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女孩兒,哈哈。”奇蒙取笑道,“我們是雙胞胎,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就是喜歡異想天開,性格又沖動,講些莫名其妙的義氣。高中時要不是為了替他喜歡的女孩頂罪,也不會搞成現在這樣,留下個難看的案底,還出國呢,窮得連自己國家都走不起……”
“雖然你們是雙胞胎,可是差別真是大啊。有位像您這樣優秀的哥哥也算是他的榮幸了。”花女士討好地說,她無意看到克里詩低著頭有些異樣,但并不在意。
“就是嘛!奇蒙老師您對您的弟弟又不薄,節哀順變吧,人活著就是該往前看。賓喬先生會發生這種不幸的事故其實也是他咎由自取啊。”弗蘭勸慰道,氣氛立時有了轉折。
“啊!是是是!一切都是人自己找出來的事,他落得這樣下場也是自作孽啊!”奇蒙老師似乎頓時想開了。氣氛正式回歸了正常。
“不準再說賓喬叔叔的壞話了!他根本沒有錯!奇蒙老師,你也根本不懂賓喬叔叔!”克里詩再也無法忍耐,放開喉嚨大聲吼道。
“沒大沒小的東西!還知道規矩嗎!給我滾回房間去!”弗蘭拉著臉咆哮。
克里詩豁地站起身,她的眼睛因為憤怒灼燒出駭人的火焰。
她知道,一場戰爭要開始了。
在這個世界,有時,給自己一個合理滿意的空間或是獲取自我,都需要你努力去爭取,甚至陷入于與周遭環境的對抗和戰斗之中,這需要足夠的勇氣和對自我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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