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落無聲（1）

　　H城，冬季，冰冷，雪落無聲。

　　一個年輕女孩，被狠狠甩在了雪地上。嘴角帶著一抹艷麗的血，在一片搖著白雪的世界里尤顯突兀。

　　女孩的眼睛，死死盯著走向別墅大門的背影。那是一個男人的背影，那背影高大、挺拔，走得決絕凜冽。

　　女孩眼里噙著淚，雙手撐在地上，抬頭看著飄雪的天空。灰暗，死氣，沒有任何生機。

　　雪，越下越大。女孩看著同樣沒有表情的天空，慢慢閉上一樣絕望的眼睛。一滴淚，落下。在厚厚的雪地里滴出了一個小小的坑。

　　這個年輕女孩叫夏千雪，是H大剛畢業的學生。

　　此時，千雪正側著身躺在雪地里，眼睛睜著，沒有任何光華，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不遠處的別墅里，二樓書房，坐著一個男人。那個男人的臉，冷峻，沉默，線條硬朗得仿佛畫室里的石膏像。只是讓人覺得冷。他右手夾著煙，左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眼睛……那雙眼睛終于還是出賣了他冰冷的神情，如果，恨，也算一種眼睛的神色。不知道，那恨里，有沒有，一絲絲的，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雪慢慢停了。千雪找出手機，在通訊錄里撥出了一個叫周煙的號碼。

　　“喂，親愛的，我被姓秦的甩出來了，今天能去你那住嗎？”千雪抽著鼻子，好像要感冒的樣子。

　　那邊，一個文靜又柔弱的女孩子，“啊”了一聲，隨即又趕緊說，“好、好！”

　　千雪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乖乖，這雪真不是一般的大，我要再不起來，估計就省得挖墳了。千雪心里自言自語，站起來，揚起頭、對著天空吐出一口氣。

　　像解脫，像束縛，那口氣吐得都那樣糾結，像她這之前短暫的人生一樣。

　　千雪穿著棉拖鞋，身上是粗毛線外套，頭發上還沾著雪，鼻頭凍得通紅，出現在周煙的家門前。

　　“菩薩啊，你怎么搞成這樣？那姓秦的也太沒人性了吧？”周煙弱弱的表達著她的不滿，不是她口氣弱弱的，還是她那人看著就弱弱的，做什么都是弱弱的，說話像蚊子一樣，即使大呼小叫，也讓人感覺她在撒嬌。所以她人緣很好，男女都買她的帳，不過，離她最近的，還是千雪。至于其他人，也都試圖接近過她，只不過在接近的過程中，慢慢退出去了。退出去之后，對她就很客氣了。這是千雪納悶了幾乎近四年的事情。只有千雪，大學四年，一直與她形影不離。

　　周煙邊收拾床鋪邊說，“明天有同學聚會”，然后轉過頭看著千雪，確定千雪沒有大的情緒波動，又小心翼翼地問，“你……去嗎？”

　　千雪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你覺得我該去嗎？”說完轉身走了出去，那個背影，是那樣無力，落寞。

　　我該去嗎？千雪一遍遍問著自己，又像在反問別人，我該去嗎？別人肯定會說，不該。

　　是的，她不該。作為H大最頂級專業的一個班，在大三的時候，他們富有遠見與人脈的導師做了一件令他們班同學很歡欣鼓舞的一件事，大三下學期，在導師的牽線搭橋下，他們有幸集體進入跨國公司秦氏集團實習，起步的平臺比一般大學生高了很多階。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千雪的生命里出現了最不該出現的那個人。

　　那個人，顛覆了她的所有。

　　千雪洗完澡，在周煙身邊躺下，她看著周煙平靜、沒有任何情緒的眼睛，說：“你為什么不遠離我？”

　　周煙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話，想了一會輕聲說，“這些年，你不是也沒遠離我嗎？”

　　“可是不一樣，你的身邊從不缺人，而我，是本來有人、現在是眾叛親離……”千雪說到眾叛親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周煙，你說，我這算眾叛親離吧？”

　　周煙不說話，千雪是有多難過！她不怕所有人離開她，哪怕全世界都指責她，只要、家人待她如昨。

　　眼角掛著淚睡去。一夜亂夢回放。

　　夢里，有一個人牽著她的手，說，停下來吧，以后都會有我在。

　　夢里，有一個人撥著她的頭發，說，我要去學理發，以后這頭發只許我一個人碰。她假裝生氣地回他，真小氣！口氣里卻是滿溢的甜蜜。

　　夢里，小時候扎著兩個羊角辮的她與弟弟一起圍坐在飯桌前，爸爸在廚房里喊，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夢里，爸爸告訴她說，以后爸爸老了，你要好好照顧弟弟……

　　夢里，是他猙獰可怕的臉慢慢靠近她……

　　她一下子坐起來，額頭上冒著汗，周煙問她怎么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她看著周煙，哭了。說，“我想回家。”

　　周煙看著她，“你可以試一下，說不定叔叔不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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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周煙在化妝，準備赴晚上的同學會。千雪看著鏡子里的她，說：“你說，我還輩子，還有希望嗎？”

　　周煙一邊挑著眼線筆往眼睛上畫一邊回她，“有，有款爺就有希望。”

　　千雪不耐煩地轉身回客廳了。

　　晚上，黑暗中手機閃著光在急促地響動。千雪開了燈，看到玻璃茶幾上響動的手機。她不慌不忙拿起來，按了接聽。

　　電話里傳來讓她一聽到潛意識里就覺得怕的聲音，冷冰冰，不容抗拒。“在哪里。”

　　沒有疑問，他的問句從來都沒有疑問，從來都只是陳述的語氣，大概，他習慣了，從小，所有他想知道的東西從沒有不知道過。

　　她乖乖回答。

　　他說，回來。依然是陳述，沒有命令。也許他知道，根本就用不著命令，而她就會乖乖跑回來。

　　沒錯，什么都不需要。只要他發話，她就得隨叫隨到。

　　慌慌張張穿好衣服，她才想起，周煙的鑰匙還在剛才手機震動的旁邊。她打電話給周煙：“你帶鑰匙沒？”

　　周煙在一片嘈雜中細著嗓子喊：“沒有啊、怎么了？”

　　千雪忘了，她在同學聚會。如果她把鑰匙送過去，那、會遇見他嗎？她知道，會遇見很多人，那些人，曾經離自己不遠不近，只是曾經。那個人，過去跟自己不分彼此，現在，咫尺天涯。

　　她已經沒有時間想那么多了，見就見吧，最壞的已經讓他們知道了。再見一次就能怎樣？

　　找到包間，她在門外就聽到里面很多熟悉的聲音。

　　她敲門，沒人應。大概是因為里面太吵。所以，她推門。

　　門打開一半，一桌子人靜了能看到她的那一半。然后，沒有一點聲音，所有人，轉頭看著她。

　　周煙哎呀呀地走過來，喊著：“你怎么了？要走啊？”

　　她嗯了一聲，把鑰匙遞到周煙手上就開始轉身，在轉身的一剎那、還是遇見了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在人群中顯得很亮，就算想逃避也還是會被它吸引。

　　沈牧，你要幸福。

　　邁開步子的一瞬間，她在心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