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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安戀  文/快樂小賊

第一章    潼安草原的亙古澹茫

寥落晨星從危冷的暗藍色天幕中漸漸瑟縮回去,浮出大興安嶺東脈的朝霞打破了百年孤獨的潼安草原的沉寂。殘雪片積的潼安村瞬間被撒滿了金光,萬物如同被超度的精靈,開始從黑暗中蘇醒并活躍起來,光禿樹干上的小鳥抖抖翅膀開始吟唱,感同身受的雞鴨豬以大合唱開始了協奏。

晨曦攜帶著動物清晨交響樂透過鑲著粉紅色碎花的綠色窗簾灑進來,林春辰使勁兒地裹了裹被子,被窩里的冷空氣還是無法用身體暖和過來。在高質量睡眠的所有因素中,夢似乎是最無法控制的一個。在夢中,窗戶通向的世界里,邏輯暫時失去了效用,冥人開口說話。一個世紀前,Freud就向世人闡述了夢是人們無意識的愿望和恐懼經過偽裝后的幻想產物。愛情懷疑主義、經濟的不確定及隨之而來的不安全感都增加了她的精神重負,這種大腦造影在她的腦邊緣系統持續了整個晚上。

一條鮮紅而又溫熱的大舌頭迫使她睜開睡意朦朧的眼睛,透過簾幕縫隙發現天已經泛亮,北墻上懸掛的時鐘指針已模糊地指向凌晨六點。晨霜還是固執地封在玻璃窗上,使這片輕輕一拳就能搗碎的普通玻璃,看起來更像結實的防彈車窗。隨著外面溫度的緩緩升高,窗戶上的霜冰開始軟化起來,仔細地盯著看,就像一片披著雪衣的灌木叢林。看著看著,她忍不住用舌尖舔過去……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撞擊著她的房門,舌尖像一塊橡皮泥一樣粘在了寒霜冷窗上面,大黑正坐在地中央搖晃著尾巴嘲笑她。

“起!起!起!起!”門板縫兒傳來刺耳的叫喚聲,她將手指插進凌亂如柴的長發里以表達情緒。

“今日何必久睡,死后自會長眠。”

門外佝僂著一位面部黝黑但目光灼灼的老漢,身上披著一件破舊的棉襖,就像被一個破麻袋裹著劍柄,使這個枯槁的肉身從瘦小中透出一股倔勁兒,尤其骨節砸在楊木門上發出催命的節奏。

“與其說您生的是孩子,不如說您生的是生產力,出嫁之前,榨干我吧,老頭!”她有點憤懣。

父親的噪音并沒有影響到清晨帶來的好心情。林春辰笑嘻嘻地揉著惺忪的睡眼,深深地展了個懶腰,然后戀戀不舍地從已沒有溫度的炕頭上坐起來。伴隨著戶外的晨曲,打量著自己溫馨的小屋,光影浮動,粉綠色的光芒渲染著屋內每一個角落——又是一個嶄新的早晨。她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琢磨了一下怎么穿衣服才能用最短的時間——于是飛速地蹬上了棉褲,在溫熱的大腿沒有對冰冷的棉褲做出應激反應之前,又麻利地套上了棉襖,可是在白皙的裸足感受到乏骨涼意的同時,襪子卻找不到了。踮著腳踩在如冰的炕上找了幾圈,最終卻在炕下的狗屁股邊看見了自己的棉襪子的紅色身影,大黑斜著眼睛看著主人的眼神,不情愿地欠起屁股,叼起襪子掉頭就想跑,她果斷地給它一個警告手勢,它才哼哼著把襪子放下。

她哆哆嗦嗦地走到廚房,冰冷的寒室難以伸出五指。她叮叮當當地敲開水缸浮面的一層薄冰,舀出一瓢水澆在爐灰上,點著引柴,壓上少許牛糞,將煤塊嚴嚴實實的放進爐膛里,蓋上爐蓋。大黑搖晃著尾巴湊近開始散發溫度的水泥爐壁,心滿意足地趴下,瞪著烏黑明亮的眼睛仰視著它的女主人,隨即漸漸精神萎靡地打著瞌睡。她走過來,撫摸著大黑光亮柔順的腦門兒,摟著它的脖子,在冰涼的鼻尖上親了一下,“你有時候比你姥爺可愛。”

她拍拍手上殘留的余塵,戴上綿毛手套,正要轉身出屋。

“我不使喚你,就會被別人使喚。”父親出現在他臥室的門口,嘴上吧嗒著一桿煙袋鍋子。

林春辰深吸了一口冷氣,做了一個很無奈的手勢,把手插進兜里,“每天像蟻蟲一樣地耕耘,如復讀機一樣單調而緩慢。我們生活在一個被遺忘的角落里。”

父親緩慢地把煙袋鍋子斜著貼著發紅的爐桶,點燃了,不以為然地說,“安穩是王道。”

她被父親一副懶散而緩慢的樣子給激怒了,“你就不偏不倚的成天講中庸之道吧!”她不準備跟父親多費口舌,“我們可不是一路人,我再也不要每早起床前不是看星星就是盯著玻璃窗上的霜。”

“你后悔啦?”父親轉而哀傷地問。

“后悔?”她被父親的話嚇了一跳,一臉茫然地看著父親的臉。

“我明白,你不會為我留下的。挽留你是我的一個錯誤,你不再需要父親了。”

父親動情的抱怨點播了她快要忘卻的初衷,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怨天尤人何用呢!

“當然,養育之恩定當涌泉相報。”

她徑直朝著后屋走去,等她走到拐角的地方,父親大聲地拋出了一句:“從我這里雖然沒有得到你想要的,但是你卻得到了你所需要的。”

她停頓了一會兒,返回了幾步,幾乎靠著父親的耳朵說,“你是我見過最自私,最無情的男人。”

父親皺著眉頭看著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時間會讓你收回這種唐突的定論。”

推開走廊的防風門,一股強勁刺骨的寒風打透她的全身。一只黑尾巴羽毛的紫紅色大公雞正站在紅磚墻上迎著西北風扯著嗓門兒鳴叫,它的身體正好擋住了朝陽本應該投射在她身上的光線。

上個星期二下了一場大雪,還沒有徹底消融,大雪過后的天氣伴隨著狂嘯的西北風越發地刺骨,此時的室外溫度至少有零下三十五度,因為當她推開院子鐵大門的一剎那,西北風痛刺了她本已不再嬌嫩的臉龐。每當苦度漫長寒冬的時候,她甚至懷疑方圓百里是否被外星人罩上了一個巨大的制冷容器,檢測這些無所事事的生命會做出什么樣令他們吃驚的反應。這些脆弱的生命當然不會傻到選擇在蕭瑟的北風里猶豫徘徊,倘若有,那也是哪家的新媳婦,跟丈夫或婆家有了某種自認為很嚴重的沖突,感到活著沒多大意思,與其在瑣碎中耗費青春,還不如在不知不覺中鑄成永恒呢!

清晨的陽光已經暖洋洋地籠罩著剛剛蘇醒過來的潼安村,柔柔地瀉在枯枝、房屋和羊腸小道上,淺淡朦朧的光暈在潔白的積雪上流連著虹影。依舊忙碌的村民們,罩上防寒羊皮襖,戴著防風棉帽子,騎著大排量摩托車匆忙地穿梭在村里的大街小巷,胡同兩旁民居的煙囪和天窗,炊煙和煎年糕餅子的清香糾纏繚繞,揮之不去。

她在玫瑰紅色的羽絨服外面套上厚厚的軍大衣,頭上戴著針織的淺粉毛線帽,腳下蹬著一雙在小鎮集市上買的本地特色防寒“棉兀拉”,耳朵上塞著耳機,邊聽手機里的《新聞早八點》,邊走在去村南的路上。她一步一個腳印地踩在半凍狀態的積雪上,故意地往厚雪的地方踩,喜歡聽踩下去發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同時也想用力地把積雪踩到地面下,免得一陣寒風就把它們吹走了。

村子班車裝了黑壓壓的一箱人顛簸著開過來,她下意識地躲到一棵古老的楊樹旁,眨著結了霜冰的睫毛,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班車按住喇叭長鳴,她這才從回憶的折磨中徹底解脫出來,破舊的車架從身旁挑釁地揚煙飛過,她甚至能猜到車廂內村民的復雜表情和夸張的議論,不過她早已司空見慣。在與凡夫俗子徒勞較量的多年里,過于內隱的智慧和太過謙虛地處事方式,反而使她得不到應有的仰慕。她撲打甩在身上的一層煙塵,隨即又恢復到高然蹈立與世無爭的圣女神氣。

她推開低矮的楊木門,一股溫熱潮濕并帶著新鮮泥土芳香的熟悉氣味迎面撲來,讓她心里也隨著春暖花開起來。各類蔬菜的莖葉綠油油的一片,靜靜地享受從透亮干凈的塑料棚上投射進來的晨光的溫暖。

她退去身上的一件件防寒裝備,披上了自己縫制的乳白色無領短款毛坎肩,將“棉兀拉”換成黑色帶有淡粉色雕花的蒙古短靴。她欣賞著游動的細長身影,頗像一幅略帶神韻的潑墨畫。隨著身影慢慢縮成一團,日光透過潔凈的塑料聚焦在臉上,她懶洋洋地坐在一個石凳上,雙手托起泛著紅暈的細膩的嬰兒肥,感受著從大棚頂部斷續滴落下來的露水,溫暖而濕潤,臉頰綻開了兩個充滿憂郁的酒窩兒。“如果當年和大家一樣的選擇,涌入茫茫的人群中,那么今日的我又是一番如何的景象呢?”她在思考自己日復一日地這樣輪回地生活,是一種愜意,還是一種逃避呢!不知當初放縱自我是不是會導致另一種困境。”

她背著二十幾斤重的噴藥箱,小心翼翼地走著貓步,認真瞄準每一片已經起膩蟲的菜葉子,晶瑩的汗珠從深灰色韓版的裹頭巾里滴落下來,與藥箱邊緣絲絲泄漏的藥水合二為一,墜落到她深愛的這方土地。她經常會想起一個場景:他換上一雙沾滿泥巴的解放鞋,坐在地頭兒一塊兒斑駁破舊的黑色的塑料布上,靜靜地看著她忙來忙去的身影,他覺得她就是他心中的女神,她的美不是常規標準所能衡量的,并不是學過了朱光潛的《美學原理》就能深刻地領悟到充滿活力的女子身上所散發出來的特有的美的氣息。倘若不考慮鑒定當代美女的時尚標準,完全從內心感受衡量,他完全拜倒在潼安草原所孕育出來的這位自然女神足下,在“以白為美”大行其道的審美視域里,她心甘情愿地沐浴在陽光與寒風里,任由曾經凝脂的肌膚上渡上了一層淺古銅色,這種與大自然交融的顏色讓他覺得特別舒心和踏實,她的身上散發出一股讓他無法阻擋的誘惑張力。

與普通的羞澀而缺乏自信的農村女子不同,她清新的模樣里透出一絲文雅,與生俱來具有幻想氣質,遭遇到苦惱或傷心事的時候會有一絲憂郁。她盡管五官標致并且有親和力,看起來也天生樂觀,但是她卻游離于農村婦女圈外,獨來獨往是常態。過了臘月,她就二十八歲了,她是林祥耘兩個女兒年幼的那一個,父親是一位倔強的小老頭兒,對女兒從不嬌慣溺愛,父愛對她來說很陌生。林冬陽出嫁后,她便早早擔當起家庭女主人的角色。她的母親很久以前死于心臟病,母親的愛撫僅僅給她留下一點兒十分模糊的記憶,而姐姐卻意外填補了母親的空缺,她們之間相差十二歲。她讀初中的時候,姐姐嫁到南方小城的一個體面家庭,那是一個風景秀美氣候宜人的地方。姐姐結婚,首先感到是失去她的悲傷,在參加一場莊重而又熱鬧的婚禮之后,林春辰第一次坐下悲哀地想象著未來。自那時起,飯桌上只剩下父親和她,父親晚飯后便早早上炕休息,只有她在爐前痛惜自己的損失。

姐姐的婚姻蘊含著種種幸福的前景,姐夫身材中等,彬彬有禮,而且家境優裕工作穩定。林春辰向來希望本著自我犧牲精神和慷慨的姐妹情頂力支持這樁婚姻,但是婚禮之后對她來說卻有點陰郁,每時每刻都感到需要姐姐。回憶姐姐的音容笑貌,忘不了她用被單兒給做的第一件小旗袍,更忘不了在夜空下討論有關外星人和偷玉米的事情,并且她們一致認為母親轉化成另一種東西存活在世上,就像被單可以轉化成旗袍一樣存在著,想到這些,時常使她面臨著淡淡的精神孤獨。她尊敬父親,但是他并不是她的好伙伴,無論進行理智的還是娛樂的交談都無法跟上她的思路。

倍感孤獨的林春辰卻在暗戀兒時玩伴中度過了青春歲月,可在她信誓旦旦地打算在學業上開出一條生路的時候,而他結束幾年義務教育之后便不再忍受枯燥的課堂和傷及自尊的考試了。強烈的理想主義桎梏讓林春辰斷然做出抉擇:現代文明的誘惑戰勝了一份淡淡的單純的情愫,在她策劃的一次荒唐的舉動中,徹底斷送了那個男生對她所有的幻想,從此他便杳無音訊。

充滿艱辛與現實的大學生涯之后,她明白什么叫做自我意識,這種意識喚回了她美好的記憶,并且活在一種自困但丁式的精神戀愛中而無法自拔。與世偃仰融入浮華的都市,還是背道而行隱居安逸的農村?在現實與理想面前,她必須為抉擇而找到理論依據:“知道如何正確享受我們的存在,這是絕對的完美和真正的神圣。由于不懂如何利用我們自己的環境,于是只好另尋其他的;由于不知我們內心的風景,于是只好到身外去尋找。但是踩高蹺毫無用處,因為還得用腿走路。即使在人世最高的王位上,我們還得以自己的臀部端坐。”

彈指間,又過了三年,致力于建造潼安草原最大韓國泡菜原料生產基地的夢想化為遙遠的夢,她不得不在村小學代課以保證每月幾百元的穩定收入。當她的事業和當初的愛情一樣,猶如一顆流星還沒有升起就已經隕落的時候,一種生無寄托的懺悔失落之情便會油然而生。“為什么沒有拋開世俗的觀念?為什么沒有擊碎各種人造界石?

臘月最后幾天的一個上午,林春辰站在小鎮的街上,流連著大街小巷各式各樣商品的攤子。最后她走進了一家珠寶商場,站在柜臺前發呆,看著顧客正在挑選金黃的像閏土脖子上的項圈一樣的鏈子。她在想這些不怎么有錢的人為什么肯花血本買一條鏈子掛在脖子上呢?戴上它會不會有一種幸福感呢!“小姐,您要普通的還是鉑金的?”珠寶推銷員熱情地問。她看得眼花繚亂,最后喃喃自語地說:“這些東西是我根本不需要的啊!”就這樣,她在小鎮上逛了一整天,還沒有花掉35元人民幣,一雙棉烏拉才33元。她有時候覺得對某些東西充滿著無限的欲望,而對某些東西又是如此麻木,手戴金銀首飾,腳踏豪宅轎車,不比赤臂裸足披著單袍騎著毛驢閃耀多少。這些喧賓奪主的玩意兒讓她頭腦發暈。她也想對這些實物充滿好奇與沖動,免得自己在人群里總是那樣形單影只甚有賣弄清高之嫌。好在她的生存態度與某個哲學派別如出一轍似有皈依之感,犬儒派學者不就是這樣強調:真正的幸福不是建立在外在環境的優勢——如豐裕的物質、強大的政治力量與健壯的身體——之上。盡管趨眾意識強烈,面對飾品也會心花怒放。可是不容否認,她的貪念過重,幸福不是稍縱即逝的東西就能滿足的。

村小學的禮堂煥然一新,全然沒有了往日呆板陳舊的氣息,就是地熱也格外地順乎人意,整個地面沒有一丁點兒細煙冒出來。學校的老師們已經把紅色的地毯紛紛展開鋪好,環顧一下這個三百平方米的禮堂,一個女老師拎著大紅燈籠,感嘆不已:“其實美就在丑的身邊,我喜歡這個鬼地方。該死的,遷校無異于逼良為娼。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參加那個老頭兒招親會,儲蓄卡讓他看起來并不那么厭惡,何況我爸媽就像佃農巴結地主一樣受寵若驚。輪回啊!有什么打算,你?”

林春辰躲在一間休息室里,爐火靜靜地燃燒著,幾乎讓人有點困倦。透過格子窗能清晰地看見外面人聲鼎沸的場面,而她的心臟也如外面正在演練的小鼓撲騰撲騰地敲個不停。

她正用沉迷的表情看著自己的時候,門板上一陣急促的砸門聲,“你在干什么?校長到處找你。”

她推開門,顫抖的雙手提著抹胸長尾婚紗,胸部點綴著很多水晶,在寬敞明亮的窗戶照耀下格外熠熠發光。她不知所措地向壁鏡走去,她在鏡子前旋轉著,鏡中如同女神般的身姿讓她有點羞澀。

禮堂的噪雜漸漸地停息下來,眾人放下手中的箏弦、腳下的架子鼓和肩膀上的抹布,目光犀利地投到眼前舞動單人探戈穿婚紗的女子身上,他們互相戳背掐指竊竊嬉笑,從來沒有見過內斂而又神秘的林老師此刻正當眾表演虛擬雙人舞。

“見鬼了,”房坊鉆進人群探出腦袋不敢相信眼前的風景,“看來沒有人能跟我搶那老頭兒了。”

一個迷幻而又陶醉的情境逐漸被雜亂無章的起哄取代,林春辰這才意識到正在師生面前出丑。

房坊腦海里瞬間浮現了村北劫道打人的王瘋子和村東在柴堆里赤身裸體的傻鳳子。她們三者的相同之處無異于為情所困最終走火入魔。她順手揪過來一個正伸長脖子漲紅著臉張望的小胖子,“戴上你的破羊皮帽子,跑去叫你林爺爺速來。”

“他家離這很遠。”小胖子顯然不愿意聽從指揮離開溫暖的屋子。

“GO!”房坊老師回頭爆叫一聲,那小子一溜煙兒似的消失在門口了。

她緊緊地抓住林春辰的胳膊,幾乎是把她拖進屋的。“我已經獲致了幸福,”她癡癡癲癲地說,“有一個老太婆,她住在一個木桶中,除了一個破棉襖,一個拐杖和一個饅頭外,什么都沒有。有一天她正坐在木桶旁休息,舒服地曬著太陽,她的一個兒子來探望她。她的兒子站在她的面前,告訴她只要她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滿足她。老太婆說道:我希望你閃到一邊去,讓我可以曬到太陽。”

“讀書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尤其像你這種單純的傻子。一根筋。”房坊為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她的胸前,“你再這樣神經兮兮的,即便農民也不敢娶你,說不定可以為你立個處女牌坊了。”

“你也認為我瘋了嗎?”林春辰哀傷地站在窗前,眼角垂下了淚珠。

房坊不知道這話怎么講才能讓她明白,她在房間急得直打轉兒,然后坐在爐前伸手烤著,“愛情,是美好的,但它并不是任何時候都綻開幸福的花朵。”

正午十二點,并沒有因太陽高懸天穹中而使得這片枯冷的草原變得溫暖,村子仍舊微微顫抖在她寒冷的軟巢里,村小學禮堂的煙花炮竹糖果卻以罌粟般的溫暖撫慰著村莊冰涼的四肢。

校長準備在年前的最后一天宣布取消村小學的消息,提醒家長和待課老師重新規劃一下未來。這并不是一個什么新聞事件,村民更感興趣的是散伙宴會,男女老少都不愿意錯過悲涼而又亢奮的聚會。辭舊迎新,今晚過后,在村莊還沒有悄聲匿跡之前,村民真的要考量一下自己的生存之路了。除了喜歡安靜和悲觀的婦女在家里看電視之外,其他人早已擁擠在地毯上,就連林祥耘也穿著件嶄新的黑底紅花真絲面料唐裝走了進來,他嚴肅的表情還透出一絲絲積極向上的勁兒。

林祥耘發現婦女們在宴席旁斜視著他嘰嘰喳喳耳語,以為新穿的唐裝引發了看點,心生得意。

享受免費宴會的代價就是要傾聽校長慷慨陳詞的長篇演說,這雖然無法忍受但必須接受,這是規矩,不管村民對遷校事件多么冷漠,但是程序和禮儀必須做到位。

“你說,她會不會?”一位滿臉油光的中年肥女將肥沃的胸脯貼著一個老頭兒,嬌嗔地猜測。

“即便再年輕的肥豬肉,我也不吃,告訴校長把桌上的肥肉撤了。”鉬礦主一臉不悅摔下肥女,徑直向林祥耘走去。

“糟老頭子,有錢我就不信你能立得起來,”肥女一面吃著盤子里的肥肉一邊嘟囔著,“干尸還想吃瘦肉,去死吧!”

“你這口油缸吃醋啦?”一位面貌如花的熟女突然出現在她的身側,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面,“等著瞧吧!今晚,有好戲等著大家欣賞呢!”

宴會在那所破舊的禮堂里鑼鼓聲庭的舉行著,狂野的鄉村舞蹈將宴會帶入空前的混沌狀態。

傍晚,天已經黑下來,村莊里的胡同一片死寂干冷,只有幾個晚歸的礦山工人,拖著疲乏的步履,蹣跚走過。忽然,一個穿著羊皮襖的中年婦女,從村小學禮堂飛奔出來,她驚異的呼喊著:“不好了!老林頭兒的二女兒出事了!……”

喊聲追隨著中年婦女的身后,在冰凍的街道上跟著飛沙走石飄蕩,遠去。……

未參宴的村民紛紛從屋里跑出來,不一會兒,禮堂的門口便擠滿了圍觀的人群。他們看著禮堂的紅色印花地毯上站著一個穿著蕾絲婚紗的女子,一只手還握著一簇已經傾斜的鮮花,另一只手緊緊地握著一個直板手機,眼中噙滿淚水,目光呆滯地看著手機屏幕,“不會的,這不是我要的結局。”女子旁邊的沙發上有一位禿頂老頭兒像醉漢一樣癱坐著,雙手抱著頭一言不發。村民和孩子們在冷漠而又充滿熱情地旁觀著,像是期待著一幕揪心的鬧劇出現一個轉機為安的情節。

在林祥耘的房間里,他盤腿坐在溫熱的紅色炕毯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一張張撲克牌,能感受到時間從指尖悄悄地溜走。他的小女兒依舊坐在凸肚窗臺上,膝蓋上支撐著一塊畫板在畫畫兒,她從柜子底下拿出工具箱準備調色了。林祥耘總覺得女兒始終是七八歲時候的樣子,真的不敢相信她已經快三十歲了,就像大家說的在農村算是半個老太婆了。他們就這樣默默地擺著牌,畫著畫,想到什么就說點什么。

她與父親之間年齡的鴻溝越來越明顯,最近父親也變得婆婆媽媽的,說話自相矛盾,言語中總是透漏著對大女兒的自豪和對小女兒的操心。林春辰不打算每天與父親談論姐姐的瑣事,除了借助畫畫拒絕探討敏感話題之外,她還為父親卷上了一支拇指粗細的旱煙,并且沏上一杯滾燙的紅茶遞給他,這是讓他閉嘴的最好方式。她覺察到父親的手顫抖得厲害,瓷茶杯差點從手中溜下來。林春辰心頭一緊,隨即神情自若地把杯子放在窗臺上,挑起眉梢對著父親說,“財神寄來的錢已經放進儲藏罐里了!”她繼續專心致志地調配顏色,畫紙上一個老漢牽著兩只大鳥的畫面生動地映入他的眼簾。

“為什么鳥背上還趴著一只黑貓?”父親瞇著眼睛問。

林春辰翻著白眼凝視著父親,放下手中的筆,緩慢地說,“難道你沒看出來這僅僅是兩只駱駝?”

父女倆輕松地笑了,“我昨晚是不是給您丟面子了?”她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我恨不得鉆進地洞,你為什么那樣做?你在次自毀前程。”父親掐滅了旱煙,干咳了幾聲。

“爸爸?”林春辰幾乎叫了起來,“他是一個老頭兒,難道你不明白現在是什么年代嗎?”

“年代再變,婚姻也那么回事!他可是這里的首富,人品也不賴,很多人巴結不得呢!”

“去他的首富,就連相濡以沫的結發妻子都可離棄,他還有什么資格談愛情。別以為冠名一個企業家稱號,所有的少女少婦就對他刮目相看,他在我心目中永遠是個無賴大叔。”

“這么執拗,你將來可怎么辦,靠什么養活自己,趁著有人還看得起你,趕緊吧!”林祥耘眼看著即將到手的幸福又要被女兒的固執化為泡影了,“要不到鎮里教書去吧!”

“我有自己的想法,就別操心了!”她將畫板朝里靠在窗臺上,提起一杯紅茶,胸有成竹地說。

林祥耘為女兒的事焦慮不安,是有道理的。飽經風霜的農民,深知世態的炎涼和在當地找一個穩定工作的艱難。就是在村委會負責端茶倒水的小鬼都可以對不中用的老頭子指手畫腳。在六十多年的人生里,他悟出了一個道理:自己一定要有錢有本事,否則誰都不會把你放在眼里。在這個金錢見證地位的風氣里,他預感到小女兒的妄想癥是不會有結果的。她現在的情況就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屬于半瓶不滿一瓶晃蕩。她有什么魅力能找到一份感情寄托并且維持一輩子呢!……想到這些,老頭兒煩惱極了。他覺得可怕,又拿不出良策。他攥起拳頭不斷地敲擊自己的腦袋。

“爸,你怎么了?”林春辰知道父親又在為她的事情操心。

“……”

“有些事情并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復雜!”

“決定啦?”父親面色凝重地說,“別以為換了環境,就會有所改變。”

林春辰有點不耐煩,“爸爸,找到大池塘才可能撈到大魚。”

父親臉上閃過一片陰影,“有些事情就沒有那么簡單,”他喝著茶水,擺弄著撲克,不緊不慢地接著說,“你把大棚剩下的菜處理一下,別讓鉬礦長那個王八蛋看笑話,竟敢威脅老子。”

父親起身離去,看著父親瘦小而滄桑的背影,她有點難過,不安地踱到窗口,感慨道:“我愛他,我就是一朵青春的小花,哪怕讓他踩上去,也甘心死在他的腳下!萬物都需要陽光,假如卑微的蚊蟲在那里曬太陽——難道驕傲威嚴的太陽因此而懲罰它們嗎?”

次日早上,冰冷的寒室充斥著陰暗,戶外刺骨涼風從門縫兒嗖嗖的鉆進來,她一以貫之地輕手輕腳地搗碎水缸浮面的一層薄冰,舀出一瓢水澆在爐灰上。扒完爐灰后,往爐膛里塞了一把昨夜備好的引柴,她用顫顫微微的食指和大指捏住火柴梗,浪費了六根火柴冒才把引柴點燃。壓上少許牛糞片刻,爐火開始轟轟作響,她便將煤塊嚴嚴實實的放進爐膛里,眼看著爐蓋逐漸由黑變紅,各個房間的暖氣管也開始不安分地蠕動起來。她掀開大口缸的木蓋兒,用搟面杖敲掉五個凍得硬邦邦的豆包,放在蒸屜里用爐火蒸騰,她無需提醒正在鼾聲大作的父親,因為她對他的生活習性了如指掌。

大黑搖晃著尾巴湊近開始散發溫度的水泥爐壁,心滿意足地趴下,瞪著烏黑明眸仰視著穿得像北極熊一樣的女主人,搖晃著尾巴。她費勁地蹲在地上,大黑在她冰涼的鼻尖上添了一下。林春辰站起來,挺直腰身,戴著棉毛手套,背上一個旅行包。大黑也站起來,發出“哼哼”的聲音。她望了一眼父親臥室的門,已經聽不見鼾聲了。她嚴厲地警告大黑蹲下,隨即打開門又插上。站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氣,快步朝著村里的車站走去。在似夢非夢的狀態中,一些支離破碎的形象在她的腦海閃爍不定,她需要離開這個越來越不解的小世界,前往某處去尋求“避風的港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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