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給未來的自己

　　【一】年是一道長長的痕

　　親愛的，你還記得自己以前的樣子嗎？記得那時候你小小的掌心和軟軟的頭發嗎？記得那些卑微的夢想嗎？已經長大成人的你，有沒有成為當初想象中的那個樣子呢？對于不久的未來，有沒有新的期許？

　　我敢保證，你一定很懷念那時候的生活，對嗎？

　　我來幫你回憶一下吧，那時我們干凈的眉眼和笑顏……

　　以前的玩具，也終究是落在記憶的那扇窗口下。

　　那景象的色調一定是約定俗成的午后的顏色，也是紅茶的顏色。

　　那景象的地點，一定是在那間老房子里。二樓，朝南，有小小的陽臺，有寂寞的不怕狂風的盆栽。

　　我喜歡坐在向北的那扇窗臺上，看看對面的家里今天又發生了什么，看看外面打羽毛球的孩子是哪一家的。總有家里大掃除的味道，我會拿過期的舊報紙把媽媽擦過的濕濕的玻璃擦得干干凈凈。

　　總之，那時候我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

　　那時候，脖子上掛著家里的鑰匙，每天等爸爸媽媽下班回家，捧著媽媽將要檢查的作業，等上演的動畫片。

　　那時候，我的偶像是大力水手，我的王子是流川楓。

　　那時候，我也想生一次病，爸爸媽媽會心疼，然后在家陪我玩。

　　有一個又兇又帥的語文老師，經常拖堂。

　　有親愛的爸爸，跑步陪我上學。

　　我跳皮筋總過不了第三級，回家偷偷練習過。我的體育總不好。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念，那么那么想念以前的日子。

　　雖然那時候小的不知道什么是孤單。

　　那間老房子里，滿是我一個人的小小身影。

　　我至今都能想起來那里的每一個擺設。

　　我還知道自己畫過的小人被放在哪個房間的哪張茶幾的哪一個抽屜。

　　還有我為廉價娃娃織的小小毛衣。

　　那個時候的我自己，哪里知道現在的想念。

　　這是我的過去，我念念不忘的過往。我常常提醒自己，生怕把它們丟了。

　　而，時光倒流，那個時候的我，卻常常會迫不及待的想要長大，想要獨立，想要自己一個人生活。提及未來時，我的眼睛里總是會泛著晶瑩的光芒。

　　我總是想，等我長大了，就能留長長的頭發了吧，就能穿媽媽的高跟鞋了吧，就能一個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了吧，就能……

　　而當我真的走過了我的小時候，真的長大到可以一個人生活時，終究是變成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我自己，忙忙碌碌的生活里，終是再也找不回當初的單純和善良，終是不得已的被推著向前。

　　偶爾回頭時，看見那些深深淺淺的腳印，無比懷念，無比心疼。

　　就只能這樣子了吧。我們丟失的，是再也找不回的從前。那個曾經無比期待，被套上了金色光環的未來的自己，就這樣不打招呼就出現了，懷念也好，期待也罷，歲月靜靜地把我們帶到了今天，無所適從。

　　時光悄悄溜走，恍然回頭，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最初那么久。于是，沉默了，難過了，憂傷了，然后不知不覺間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很多，遺失了很多。

　　可能的，可以的，真的可惜了……

　　【二】當時只道是尋常

　　記得少年時寫信，開頭便說，你好嗎。

　　她若過的好，回信便是雀躍著的，你仿佛于字里行間已尋得見那云闊天高的沸騰與歡喜。而若她過得不好，便也不掩飾與匿藏。那些少年的心事，都是水做的，透明清醒，云淡風輕，是喜怒形于色的基調，并不想諱莫如深般掩藏。

　　不曾有閃爍迷離的糾結纏繞，是一清二白青蔥年少的心意。說風是風，說雨即是雨，心下藏不得半分隱忍與委屈。所有的心思，都掛在臉上。是如若水晶的心意。清透，潔凈，不懂迂回，卻容易碎裂。

　　或許那時以為，所有的好都要與人分享，所有的不好，都會以言語和文字得以消解，抑或得到援助。所以，硬上要掰開了揉碎了給你看，期待你的一句回應。是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瑣細，縱使碎了，亦不曾有厚重的絕望在心底。

　　而，慢慢的，你便懂得，沒有什么會成為內心的救贖。那些看似華美的安慰都只是表象，每個人靈魂深處，都是寂靜孤單的。那么婉轉清揚的去處，那樣落寞簡靜的存在。它有既定的存活方式，那看似相互的融合與沾染，都只是泡沫抑或假象。而最終，也不過是一個人內心的起伏輾轉。

　　而少年時，無論如何克制內斂，心底都曾滋生過一朵輕漫浮云。而成年后，月華慢慢斂盡虛無，光陰慢慢淡去棱角，于那煙云消散深處，人才漸次由內而外沉實堅定。縱眼角有了細紋，面容上依舊有了時間的沉淀與信仰，因而更鄭重美好。

　　電影《情書》里，也有這樣的臺詞。你好嗎？我很好。你看見，雪停了，陽光明亮潔凈，你心里便有了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感動與柔軟。

　　問的或許優柔閃爍。但掛念依舊，感覺依舊，那舊時月白風清的記憶卻已錯失于褪色的光陰里。也許真就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也許內心早已洞明注定讓你失望的答案，卻也需得以之言語恬和，來回避這生活賜于彼此的手足無措與尷尬。

　　答的也隱約著惆悵。不過全然通曉，這世事滄桑涼寂，難免月圓月缺不盡人意，卻還是以輕描淡寫來掩飾，內心沉潛下來的寂落與不甘。人大多如此。內心向暖，卻常被圍困在凜然涼寂的城池。向往疏離瑣俗簡靜從容，卻也只于一回首間跌入塵世。你也只有沉默著，不發出任何聲響。

　　于是，慢慢地，便不再盼望完美無缺的人生。因為深諳，所有看似的完美背后，都隱匿著巨大的缺口。也只能以隱忍的疼與遺憾來飽滿填注。那么，何不只做幾案上淡泊且不曾貪心的植物。而心中的不舍還在，惆悵還在。

　　也唯有以看似煦暖簡潔的言語來收場。你好嗎？我很好。彼此迎面是干凈瑣細清淡的微笑。不過風輕云淡，落日晴好。然后是落英鋪就來路，背影遁入荒年。

　　【三】來日方長

　　到現在我才發現，我自己的相冊里是沒有任何一張我同學的照片的，哪怕是連一個側面，一個身影都沒有在里面出現過。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不在乎他們，算不算打心眼兒里就沒打算把他們帶到我以后的生活中去。這樣看來，我是絕情的，淡薄的，無動于衷的。但事實是，我在這方面比任何人的記性都要好，只要是在我生命中正式出場過的人，我都會記得。我不會像那些人，開同學會的時候努力搜索自己的腦海卻還是記不起面前的人誰是誰，甚至有人在我說出人家名字的時候，反而一臉狐疑地質問我：“我們班上有這個人嗎？”這種情況，我是只能一笑而過的，但同時我感覺心都涼透了，如果我是那個被遺忘甚至被否定存在過的人的話，在天上流火的夏天，我都會有一種被凍結成冰的錯覺。

　　不過記性被時間吞噬的人不止這一個。更多的人在與我迎面相逢的時候，直直地，無動于衷地向著原來的方向走去，所以這個時候我都只能帶著停留在臉上的笑容和尷尬地揮到一半的手，轉過頭看著那個以前跟我說過一定要聯系，一定要一起出來玩兒，一臉快要哭了的人，沉默地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頭，那么不起眼，像一尾庸碌的魚擺擺尾巴就融進海里不見了。所以，在我漫無目的，目光渙散地走在街頭的時候，有人叫出我的名字時，我是很驚喜很感動的，然后你看到還是有這樣的人，跟以前一樣笑著和你打招呼，無論他的外表變得怎樣，你自己又改變了多少，心里最本質的東西，最初的印象總是能讓你越過這些千變萬化的虛像一眼辨認出來。

　　這樣想來，很多被稱為“永遠”的情感都是不靠譜的。本來就沒有保質期為“永遠”的東西存在在這世上，在這個日新月異，不管更換著新鮮血液的世界里。所以就不要在離開的時候，說那些信誓旦旦，海誓山盟的話了，雖然“離別”這個感傷，催人淚下的場景很使人情不自禁地就說出這些美好，不會被腐爛的話語，但是倘若在日后，我們在某個地方重新相遇了，對方卻無視一般徑自走去，那時，再想起這些話語，豈不是更傷人心。

　　時至今日，身邊的人分分合合，彼此沒法徹底通透近況。陌生的熟悉的臉，從生澀到敷衍，過程繁復得不可記起。你好，再見。聊天記錄大片的空白和表情，一句“總會淡的”被展現得淋漓盡致。路途遙遠，凡夫俗子的靈魂裝在笨重的軀殼里，每刻須臾在生活里原地踏步終而復始。必須學會遺忘，必須通曉人情世故，必須在冬天里有所希冀。

　　所以啊，來日方長。就別承諾什么了，只要你以后再遇到我的時候舍得與我打招呼，重新寒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