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誤

杜鵑泣血聲聲寒，洞房幽幽花燭暗。“桃兒，桃兒”周郎的聲音還在耳畔縈繞，身子卻倒在他暖暖的懷中，我已然輕飄飄的蕩于空中，伸手卻再亦觸摸不到，欲語無聲唯淚流。聽憑周郎一聲聲碎心的呼喚。洞房之夜，花燭空自淚流冷，人已去，空留窗外桃花暗香細動。前世情今生還。

人影窗紗，是誰來折花？折則從他折去，知折去、向誰家？那日春光暖人，我偷溜進爬上墻，見院內，一樹樹桃花艷麗開得喜人。忍不住想偷折一枝戴于發間。“檐牙，枝最佳。折時高折些。說與折花人道：須插向、鬢邊斜”正待伸手之時，卻聽有人在桃樹下低聲細語，心中一慌腳下滑，已自墻上跌落于滿樹桃花中。

幸得有些武功，未至摔得太重，衣裳發眉間皆是艷艷一片花瓣。樹下的少年正手持一本書，細細在讀，如今書中亦滿是桃花覆蓋。“姑娘，你為何從天而降？”那少年明眸如星，語氣溫潤微微含笑。

我自此留在這蔣府。只道自己來自江南，此番來京尋兄，不想盤纏用盡，又染了重疾，流離失所。蔣府蔣老爺在朝中為官，膝下一子，便是蔣瑞。與其父不同，他只愛看書念詩，性情溫厚，為人良善。

我在府中一住半年，蔣瑞尋訪名醫為我治病，又親自采藥與我服下，不久怏怏病體竟得以康復。無聊時便陪蔣瑞念書。溫和的少年，眼神清麗，教我識書習字。日子過得安逸，蔣家人似乎也頗和善。我只是在等，心里守著一個秘密。我甚至無法控制，心中眼中已然都是這溫潤如玉的少年郎。蔣老爺終要回府了一趟。全府上下忙碌一片。我也拿出祖傳的手藝親自用桃花釀了酒，香氣四溢。

我端起瑩瑩透亮的夜光杯，娉娉裊裊走來,聲如鶯燕：“愿蔣大人飲此一杯，福壽安康!”滿臉橫肉的蔣仁，哈哈大笑，正欲端杯暢飲，我自唇邊露出一絲淺淺笑意。

“慢，此杯還是讓我來飲！”蔣瑞不容分說已然端起酒杯，飲下我精心準備的這杯！“蔣瑞！”我厲聲喊道，一切皆已晚。毒性很快入血，蔣瑞氣若游絲：“父親，休要怪罪于桃兒…是我們蔣家欠她的，桃兒，如今我已替父受過了，你便離去吧…愿有來世！”蔣瑞依然眼神溫柔如斯，只是慢慢黯淡下來，嘴角一縷血絲，一滴血淚冰冷，落于我手心開出一朵桃花。

愿有來世。只為這一句。我報了父兄被弒之仇。我亦成了無心之人。今生欠下了。匆匆度完這一世。奈何橋畔，忘川河邊，一路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我要等蔣瑞，來世愿還他。

苦苦央求孟婆，讓我少飲這杯孟婆湯。喝了便會忘前世今生。一生愛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隨這碗孟婆湯要遺忘得干干凈凈。孟婆慈眉善目，一再搖頭：“姑娘，一切皆是虛境過眼煙云，何必執著？”心意已決，斷是要受輪回之苦亦無悔怨！

重入六道，孟婆在旁嘆息：“何苦強求，受這千年之苦呢？”我成了一棵樹，一棵亭亭的大樹，長在人來人往的大路邊。要受千年風雪，忍幾世苦寒，只因少飲了那杯。有幾世也能見他自樹下經過，甚至靠樹歇腳。日子便沒有那么漫長。

終于我能幻化為人形了。只有這一世，但孟婆已說，欠下的終要還。我不懂，也不顧，我總能遇上他了，那是我們的來世。桃花樹下，他現在叫周顧，是他！眉目明朗，頜下那粒紅痣我更識得，那是那日毒酒后，流下的一滴血，一粒仍留在我手心，化為朱砂痣。

大喜之日，我終要成為他的妻子了。千年苦等，心念不滅，還能記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間，去尋前生最愛的人。周郎目光溫柔，同飲交杯酒。一股熟悉的香味飄與鼻端，未及細想，已飲下這杯。是桃花所釀。心頭一緊，便心如刀絞。“欠下的終要還。”這世終不能再飲桃花酒。

奈何橋邊，忘川河水仍在湍流，彼岸花開。那塊青石叫三生石，三生石記載著前世今生，石身上的字刻著字，上書四字“早登彼岸”。。。，此刻清晰無比，艷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