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落葉灌木,頸上多刺初夏開放,花有紅、白、黃等色,有芳香。
西方的天宇掛著將落的殘陽,羞得云彩像懷春少女的面龐。他又出現(xiàn)在小花園里,事實上他時常跑來這里一直到暮色淹沒掉最后一縷陽光。他習慣了這里從黃昏到入夜的過程,省略去刺眼的燦爛省略去無邊的黑暗。或者說他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安穩(wěn)的過程,明亮與陰冷都有舒緩的過度不至由于太直接而刺疼眼睛,沐浴陽光的同時也不用懼怕接踵而至的夜風。
因為無人打理花園早就衰頹掉了。起初他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不過是位于一號教學樓,女生宿舍樓和器材室三棟建筑夾縫中的一塊方形土地。好小的。后來匠工給這里砌上了兩個菱形花壇,雖說不上雅致玲瓏也算是因地制宜了,本想著這下它該熱鬧起來,有漂亮的蝴蝶,嚶嚶的蜜蜂,還應該有晨讀的學友和濃情的戀人。可是它再次被人們遺忘了,依舊無人打理像個被拋棄的野孩子,凌亂骯臟。或許只有他們真的喜歡這花園。他說過要在這里為她種滿薔薇花。他曾經那么悉心照料這個可憐的孩子,讓它盡量看起來整潔大方他希望來年能種出她愛的花來。
他還記得她講的那個故事,關于她出生和名字的由來。聽起來好玄幻的但他相信那是真的,就憑著她的眼睛。那天就在這花園里她摟著他的脖子突然問:“你知道我喜歡薔薇花,對嗎。”
“我不僅知道你喜歡薔薇花我還知道你只喜歡紅色的”他得意的笑著。
“恩和,我講個故事給你聽吧”她娓娓說道:“十八年前的某天夜里,一個待產的少婦人做了一個美好又奇怪的夢。那個夢無頭無尾少婦整夜迷離于夢中。第二天就產下了一名女嬰,這個嬰孩比預產期提早兩個月來到世上……”
“早產兒唄!不過我比較想知道那女人到底做了個怎樣的夢?”
她接著講:“少婦夢見自己置身一座碩大的花園。目光所及之處蓊郁蔥蘢大片大片的紅花漂亮極了,馥郁的香氣把她的鼻腔盈得滿滿的,她甚至感覺到沁人的花香正穿透肌膚融進了血液。可愛的女兒在第二天出生更是讓她覺著那夢的美好,她依著夢里所見和丈夫一同查閱資料獲知出現(xiàn)在夢里的那些漂亮花兒的名字——薔薇。于是決定給剛剛降生的女兒取單字薇。”
講完這一切她目光灼灼的注視著他,這是他從她眸子里從未讀取過的堅定。“那女孩……”
“我母親常說我是上天賜給她的幸福。”她眉宇間含著笑意。
旋即他調侃道:“原來你是花妖一個而且還給我施了蠱惑呢!”
她是高興聽到這句話的,她是善感的女子,心緒起伏時他總知道該以怎樣的方式以何種話語來安慰她,她明白這是他給的小幸福。
這一刻他在想她,他從不刻意的去放逐思念,他鄭重的告訴過自己要像黃昏省略掉晝夜一樣把她從記憶里刪減,但他仍頻率極高的出現(xiàn)在這個破敗的小花園里。
他終于明白有些事情是有慣性的。
他倚著墻席地而坐,食指與無名指間夾著燃著的Marlboro,不動。思念的常態(tài)。
夕陽給他的輪廓鍍上了懶洋洋的顏色,凝望一地斑駁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了薔薇花。新剪下來的,紅色的花瓣上帶著水汽,然后是她的臉。真的他看到了,明媚的眸子,稍翹的鼻頭,淺淺褐色的雀斑,因為討厭喝水而略微發(fā)白的嘴唇。她朝向他笑,像往常一樣乖張又任性的咧著嘴。他喜歡看她嘴角漾出小小的酒窩,一種甜甜的誘惑。
她曾對他說過:“等你變成一個小老頭的時候我也會這樣沖你笑讓你看看我的假牙。”這也許就是她承諾的永久吧。他笑著伸出手想要觸碰飽滿著水分的花兒可鋒芒已露的利刺又不得不讓他的手僵住在半空:“沒有刺怎么能說你是薔薇呢!”他喃喃自語。
他記得跟她講再見的時候她的表情也是這樣決然,她喜歡以最高傲的態(tài)度接受他給的幸福。
兩年前她死于一場因剎車失靈造成的車禍。出事時她手里捧著一束紅色的薔薇花,那天是他的生日。
當他奔到醫(yī)院的時候那里已經麇集了好多人。那些面部肌肉扭曲的人們不時的癱軟在地,哀泣聲充斥著整個空間。他輕聲喚她的名字,“小薇,小薇”他撥開人群慢慢扯落蓋在她身上的白色棉布單。因為失血過多她的臉色素白,本就干澀的嘴唇像要裂開似的。事情一定是太突然了,她還來不及準備一個合適的表情死神就決絕不眷顧的將她帶離了這個世界,最終定格在臉上的平靜使她看起來多像個安睡的孩子。她俯身吻了她的額頭。冰冷、僵硬:“嘿,做個好夢”
“恩和你在嗎。”是希蒙。她來找他了。
“我在這兒。”他捻滅香煙站起身來。
“我醒來看不見你就知道你一定在這兒。”
“我們回去吧天黑了”他順勢握住她伸過來的手。
希蒙是恩和現(xiàn)在的女朋友。一個陽光的會讓人聯(lián)想到新鮮橙子的南方女孩,高興的時候會大聲的笑十足放肆,不開心就抹眼淚像是被奪了糖果的孩子。在遇見恩和之前她一個人生活,父母早年離異并各自有了新家,她不愿意跟隨其中的任何一個,于是在拒絕了父母的百般挽留后毅然報考了一所北方大學。恩和知道她之所以選擇背井離鄉(xiāng)的真正原因是不想因為自己影響父母的幸福。她不想成為他們的負累。在機場希蒙給自己說:“你長大了,你可以很好的照顧自己”
希蒙就這么孩子氣的飛別了雙親,只是從未飛出愛的范圍。她時常窩在被子里和父親或者母親講電話,這時候她的話要比白天多一些,習慣性的問候然后就開始講自己一整天都做了什么,碰到的有趣或者倒霉的事……她很認真的講像小時候怕被老師罰很認真的去完成作業(yè)一樣。講到困了就送出一個晚安吻然后掛斷電話。不過有好幾回講著講著就睡去了,這個時候恩和會幫她拿開聽筒掖好被子也會把她攔在懷里,如果他覺得有必要。
希蒙和恩和以固執(zhí)行走的姿態(tài)漂泊著。從不回頭亦不關心將要抵達的目的地,只在乎來路中或旖旎或凄迷的風景。現(xiàn)在他們走的久了遠了累了所以選擇相擁在一起,為的是相互取暖感知溫熱。始終沒有歸屬,他們曾經那樣的懼怕寂寞卻一直處于寂寞進行時。
浴室里很快有了水流聲。她盤腿坐起來拿過他的香煙來吸,一支,一支……他出了浴室一把將她手里的煙打落:“我討厭女人吸煙。”
“可是你也不吸煙的,為什么你兜里總有煙呢,還有那個花園。我想這都是有原因的對嗎?”
“沒什么”他聲若蚊蠅
“那小薇是誰?你昨晚又夢到她了”
“夠了希蒙”他吼道。
“恩和,我真的很想了解你的過去,你的故事。多少夜里你分明躺在我身邊嘴里卻喊著別人的名字。”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這是一種強烈的渴望還是祈求呢。恩和開始意識到自己錯了,希蒙想要從他這里得到的絕不僅僅是抵擋夜風的溫熱。或者是長時間的停泊使她貪婪了,她無法像以往一樣從容的離開。總之希蒙已經不滿足于現(xiàn)狀了。他玩索著卻是無言以對。沉默,一味的沉默。
“對不起,睡吧”這僵局還是要希蒙來打破的,她不想這么失態(tài),只是她真的累了不想再走了,她想要停下來想要一個歸宿。她告訴自己恩和就是她一直尋找的歸宿,可是他還沒有向她伸出邀請的手。是的,她滿握幸福的手已經伸向他了只等他有力的握住。
第二天醒來屋里已尋不著他的身影,枕頭上留著一個邊角有些許破損的藍皮本子,封面上拓印著凹凸分明的薔薇花。這預示著什么呢,希蒙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現(xiàn)在她只想了解這個男人的故事并把他跳動的心房據(jù)為己有。翻開首頁一行熟悉的字寫著——薔薇依舊美麗。
再次醒來已是黃昏,屋內光線暗淡殘陽穿過玻璃窗射在墻壁上。手邊的日記簿攤開在最后一頁。
她記得早上蜷縮在被子里讀他的日記來著,讀到最后一頁不爭氣的眼淚再也經不住眼眶的封鎖侵傾瀉而下。最后她哭著睡著了,夢見大片薔薇。她終于了解恩和所有的快樂在那一天隨著小薇手里薔薇花的墜落戛然而止。
為什么生命誕生時是那樣近乎神圣的隆重并且擴散著無邊的幸福,它的結束僅需要一個程式化的過程。悄無聲息,只有歸零的生命本身才感受得到。
天要黑了。希蒙來到小花園看見恩和斜倚著墻席地而坐,食指和無名指之間夾著燃著的香煙,橙色的輪廓。不同的是希蒙明白了這是思念的常態(tài)。
恩和第一次親吻小薇是在這個花園里。那天她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吻嚇到了,就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身體的顫栗。只因著她說了句:“你身上有股特別的味道。”于是恩和便將她攬入懷里吻向她的嘴唇。一面覺得自己太魯莽一面難以自持。
希蒙心事繁冗的站在不遠處凝望著他,看到有大滴眼淚從他腮邊滑下。希蒙覺得是時候阻止他自傷了于是喊道:“恩和你在嗎”。一切都很自然。恩和捻滅香煙站起來順勢握住希蒙伸過來的手。
小薇死的那天是六月八日,天空澄澈陽光很好。她是要給恩和準備生日禮物來的,一束紅薔薇。她想了許久覺得應該送他這個,她想恩和一定會高興的抱起她旋轉。事實上恩和一直在期盼能收到小薇的薔薇花,他一直記得小薇講的那個故事。
送走了小薇恩和開始不見任何人,整日把自己鎖在屋里任父母把門拍的驚雷響。他不愿意去回憶往昔,那些被幸福填的滿滿的過去會令他太疼,他無力承受。恩和打滅所有的燈然后把自己蜷縮在角落里看著時間一秒一秒一秒的流逝。任由自己墜入黑暗。
小薇離開他的第十二天他用剃須刀片在自己的手腕上畫了一個×。看著鮮紅的血液從手腕里滲出,他笑了。不疼真的不疼,暖暖的帶著體溫的血液迅速在手腕處綻開來一朵花,他相信那是一朵薔薇,它嬌媚恣情的綻放,終于枯萎了,順著他的手指滴落在木質地板上,啪嗒。
小薇來接他走了。小碎花的裙子,微卷的長發(fā),淺淺的褐色雀斑,酒窩,一切都太熟悉了。他相信他們一定會相伴到老!他仿佛又聞到了皂角洗發(fā)水的味道,他喜歡她如瀑般順滑的黑發(fā),他知道這是為他留的。他等了她十二天,現(xiàn)在她終于要履行承諾了。他雀躍地向她伸出雙手:“我就知道你會來找我的,我們說好了要一直在一起。我們走吧,要快一點,我討厭一個人在這里”。
恩和把自己鎖在屋里的第十二天,焦急不堪的父親請來鎖匠。看到屋內的滿目狼藉,看到蓬頭垢面的兒子,看到正從兒子手腕流淌的鮮艷。
黃昏恩和醒過來,父母都守在床邊。誰也沒有說話三雙眼睛就這樣對視著。良久他回過神來,看到兩鬢微白的父母眼眶里布滿血絲,他突然喉頭哽咽:“爸媽,對不起”。
在這之后他整個人都變了,豁然開來許多。正常的作息和交際,不在緊蹙眉頭。他用久違的陽光燦爛迎接所有人關切的眼睛,大家也都為他的釋懷感到欣慰。
現(xiàn)在希蒙不想再孑然前行,曾經那些漫無目的的行走已經足夠,她確定自己已經站在了幸福的門口,她迫不及待的想把腳踏進門去。她去見恩和的父母告訴他們她想要嫁給他,她愛他。
一個月后希蒙和恩和在祝福聲中踏上了紅地毯。微笑,所有的人們。他們請求圣父圣子見證,無論富貴貧窮健康疾病彼此不離不棄。接下來交換戒指,新郎親吻新娘,賓客們歡呼雀躍掌聲雷動。
一切繁冗的禮儀結束希蒙和恩和回到寓所,希蒙依然沉浸在新婚的羞怯和幸福中,她拉著恩和的手旋轉起舞。在酒精作用下希蒙的面頰緋紅。
“小薇”恩和嘴里念叨。“小薇”。她朝他笑旋即又皺了皺眉頭。恩和想她一定是失望極了。是否關乎背叛呢,他在思考這個問題。現(xiàn)在她來了,但不會祝福他,因為他成了別人的丈夫。
他突然停止旋轉:“你不是來祝福我的對嗎?”
希蒙惶惑的看著恩和自言自語。她確信屋里絕無他人。
“那么你是來帶我離開的。”
“是的,我們不是說好要相伴到老的嗎。”恩和又看到了小薇的酒窩還有白凈的牙齒。
“可是你來晚了。上次,為什么上次不帶我離開呢,現(xiàn)在我已經結婚了。”
“不要再猶豫了親愛的,難道你不想跟我走嗎?”
“不,不是的。只是……”
因為害怕希蒙的聲線變的顫抖起來:“恩和,你怎么了恩和”
“瞧,你看到那片葳蕤的花兒了嗎?”
“嗯”他點了點頭然后閉上眼睛深呼吸:“好香,是薔薇花的味道,我們是要去那里么?”
小薇沒有回答,她只朝他眨眼睛,眼神放肆又直接。他了解那意思一定是了。
他朝她走去,一步兩步三步……只要越過那排不算太高的籬笆他就能牽到她柔軟的手了。他開始渴望能快點離開這里,同那些灼灼其華的花兒相比這里簡直荒蕪的殘忍,雜草滋長遍布蔓藤。恩和決定越過那道籬笆以逃離的姿態(tài)。
“不要”希蒙歇斯底里的尖叫:“你這是要做什么,我們住14層!”
籬笆就在腳邊恩和突然不能挪動了,原來一條青藤繞纏住了他的雙腳。他努力掙扎,似乎被纏得更結實了。忿怒。他伸出雙手拍打那些枝蔓,終于他掐住了青藤的一端。任什么都不能阻止他越過籬笆,他用力的掐以至手臂暴出青筋額頭也滲出大顆汗水。最后——他自由了!
他目光炯炯表情嚴肅像是即將接受檢閱的士兵。起跳,騰空,跨越……小薇在朝他微笑。
那片花兒分外妖嬈。
翌日有新聞報道:一對新婚夫婦離奇死亡。女子窒息而死,男子墜樓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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