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他做過一個怪異的夢,它不像人們通常所認為的那樣色彩斑斕,或者光怪陸離變化萬千,而是靜止不動黯淡無光的,就像一幅畫一樣,如果現(xiàn)在手邊有紙筆的話,他可以很輕易地將其描畫出來。年深日久,它鐫刻在他腦海里的印象不僅沒有變得絲毫的模糊,反而更加鮮明突出。很難想象,在一個塵封已久的平常日子里所做的夢,竟然可以在一個孩子和少年的心中留下如此深刻的記憶。它伴他一路走來,棲身在他的潛意識里,如影隨形。
并非所有的問題都有答復(fù),同理,也并非我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需要合乎情理的解釋,他寧可相信它僅是一個較為奇異的夢而已,而不愿摻雜任何主觀偏見的成分在里面,憑空給它設(shè)置一道神秘的霧障,可奇怪的是,至少有那么三五回,它都戴了同一副面具闖進他的夢里,于此他不得不審慎待之,除此,當他此刻痛定思痛,艱難犁下這段文字之時,突然恐怖地聯(lián)想到了這點:它所給予他的啟示,跟他二十二年荏苒歲月的經(jīng)歷竟是如此耦合!
頓時,在他面前出現(xiàn)一張懸于半空的白布,一幕幕往事幻燈片般在眼皮底下飛速翻過,被時間這臺永不知疲倦的機器處理后,投影布上,電光石火間,他仿佛產(chǎn)生一種錯覺,即在夢里顯現(xiàn)的某些景象,是在現(xiàn)實世界里親身經(jīng)歷過的,是他的經(jīng)歷的一部分,或許早先它們只是一堆零散素材,彼此不存在什么因果關(guān)系,但是在某個特定時機,在內(nèi)外因強力作用的驅(qū)使下,它們恰到好處地拼縫到一起,并在此基礎(chǔ)上產(chǎn)生某種驚人的相似,由此形成了此夢。
組成夢境的通常為一些定格畫幅,所以,他也得以從頭至尾一遍一遍重復(fù)那種可怕的經(jīng)驗體會,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時不時就會有夢里的那種感覺,甚至,他還一度肯定它是具體的,真實存在的,因為他曾撞見過了,就在身邊,稍瞬即逝,他留意了卻沒能留得下來,不止如此,當他成年后,再回憶起此景,并沒有恍如隔世之感,他隱約覺得,它正好印證了人生的軌跡,并且還將一直準確無誤地推導(dǎo)下去。
結(jié)局永遠只有一個,就如夢里一樣,每一次,他都定格在不同方位,然而,他的行走路線一直不曾變更過,總是朝著一個方向,義無反顧。他的體格也一日日見長,第一次做此夢時,還是一個總角小兒,最近的一次,六年前,他發(fā)現(xiàn)已長大成人,裹著一件不知什么面料的大衣,輕微駝背,站在一條看不見的小路上,眼神憂郁,不知看向何方,驀地,畫面顛倒,影像變幻,他像突然擁有了分身法,只一瞬間,就站到灌木叢外圍,透過濃密的灌木,張眼窺伺他,而此時,一秒前的那個他,仿佛塑像,漸漸風干石化。
他不知道這個夢解釋了什么,也許是命運,或者是心境,抑或什么都不是。當他向同學朋友以及陌生人講起這個在他看來不可思議的夢時,盡量把它描述得很具體。除了上述情節(jié),他又補充了幾點說明,意在證明他的經(jīng)歷的不一般,也即是說,他要將自己改造成一個奇特的人,這個想法從記事起就開始折磨著他,小時候,為了接近一個他喜歡的女孩,為了吸引她,他常常表現(xiàn)得玩世不恭。于是,他對他們說,那是一個幾近封閉的空間,四周都是參天大樹,天空陰翳,沒有其他生物,除了他,連蚊子也不曾有一只,事實也是如此,另一方面,因為少年死要面子虛榮心作祟的緣故,他把那個在別人聽來顯得不那么真實的活動雕塑一般的人物刻畫得冷酷無情。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只有冷酷冰冷的人才可能耐住寂寞,脫離社會,在那暗無天日褊狹的地獄里生存一輩子,而他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要他代替在里面待上一些日子,他可以考慮,趁這個機會,可以好好研究一下那里面都是什么品種的灌木,以及周圍那片高大樹林里有沒有現(xiàn)在已經(jīng)瀕臨滅絕的銀杏樹。
他喜歡把這個夢掛在嘴邊,津津樂道,和別人一起討論它的真?zhèn)危信兴膬r值。真不敢想象,如果那個人代表另一個他,那他走的那條路,是否如他左手斷掌的手紋一樣,昭示不詳?而他所處的那個如倒扣砂鍋一般禁錮的環(huán)境,他想,極有可能就是那時那刻他的內(nèi)心界域,可惜的是,雖然多次重復(fù)過這個夢境,可他一直沒能看清那條預(yù)示著他的前程和生命的路——它被密匝的灌木蒙蔽住了。他倒是加深了對自己的了解,起初他以為會停步不前,結(jié)果卻證明不得不向前走。也許,生命的確是未知的,已知的只是逝去的物事以及無休無止的回憶。
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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