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生的第一步

　　一我的家

　　一九四四年的一個端午夜晚，在上海市中心的一條弄堂的深處，住著一戶回民夫婦，當人們已慢慢進入了夢境時，這家的女主人在接生婆的努力下生產(chǎn)了，只聽到‘哇-----’的一聲啼哭，哭聲劃破了深夜的寧靜，一個新的生命來到了這個世界。年輕的夫妻倆一看又是個男孩，喜悅的心情油然而生，這已是第二個兒子了！高興之下他們給接生婆送上了一個大紅包，還不停地說著‘謝謝！謝謝！’送走了接生婆，丈夫雖不會做事，但也忙碌了一夜。按照民族的習慣，在孩子滿月的那天，他們請來了‘阿訇’給孩子起回名。‘阿訇’一聽這出生的時辰，口里就念念有詞，念完一大段經(jīng)后，就在大紅的回名簿上寫下了‘益似哈格’四個大字，這就是孩子的回名。并寫下了招財進寶等幾句吉利之言。從而孩子的小名就叫‘財喜’。一家人為這個良辰吉時到來的新生小寶寶——我的到來而高興萬分。

　　我的母親是三姐妹中的老二，原本也是漢族人家，十二歲時就沒有了媽媽，從小就被送給一家姓‘陸’的做干女兒，陸家是回族人家，所以，母親就此入了回族，身邊的親戚以‘陸’家為主。我的祖上是回族，父親也是給自己的叔叔做干兒子，我的祖父有四個弟兄一個妹妹，這個叔叔是最小的兄弟，同時，二祖父也有一個女兒過繼給小祖父做干女兒，這就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文中的祖父就是父親的小叔叔）。一家人從南京來到上海，開了一家餐館，起名‘春華樓’。“祖父”和父親就經(jīng)營著這家餐館。當時，祖父用了三根金條頂下了在市中心的一套很簡陋的二層日式住房，并自己加蓋了三層閣樓。祖父他們就住在三層閣，父親住在二樓的前樓，住在一起的還有二祖父的兒子、媳婦，也就是我的叔叔、嬸嬸，他們住在二樓的后樓，大門進來就是客廳，客廳的中間擺放著茶幾、茶椅和一張八仙桌墻上掛著一幅大畫二茶幾中間是用放了一塊很厚的檀木相連，一個很簡陋的客廳，倒還有幾分氣魄。給祖父母拜年就在這客廳里，記得每年的初一我們一家人就會圍著這張八仙桌吃年糕。給新生兒起‘回名’也在這客廳里舉行。后面是廚房，廚房里就比較暗和涼爽，要開燈才能做事，所以，我們小孩平時不太進去。直到后來把廚房改為住房、把客廳改為廚房后，才進出平凡。客廳和廚房的中間就是上樓的樓梯。叔叔、嬸嬸沒有子女，以唱戲為業(yè)。所以對小孩也就格外喜歡，記得；他們每天早晨出門時，經(jīng)常要帶我一起出去，來到弄堂口，就給我買些吃的或玩具，然后讓我自己回家。有一天，他們給我買了一輛竹制獨輪車，很精細、美觀，我愛不釋手，一天下午，媽媽抱著弟弟，帶著我從外面回來，這時，餐館因經(jīng)營不利已經(jīng)關閉，祖父就在弄堂口擺了個攤賣熟牛肉。我就把玩具‘獨輪車’放在了祖父的攤上，跟著母親回家了，到了家門口。母親抱著弟弟上了樓，鄰居一小孩名叫‘小老’的見了我，就問我要‘獨輪車’玩，我說：“沒拿回來，放在祖父攤上了。”于是，他一下就來了火，趁自己媽媽不在,拿起放在門口補衣服用的剪子，直向我頭上扎來，我頭上頓時鮮血直流，疼得我嚎啕大哭，兩位母親聞聲出來一看，嚇得不知如何是好，還是他母親突然想起；用香灰可以止血的方法。于是，忙從家里的香爐里弄來許多香灰，封住了我頭上傷口，再用布條包扎起來，這就是我頭上右邊那個大疤的由來。頭上另一個大疤痕聽母親說；是小時候生了一個癤子，位于后腦勺，又大又毒。膿頭突出，鼓得表皮又黃又光，當時，國民黨為了炸毀上海楊樹浦發(fā)電站、上海自來水公司，飛機經(jīng)常要來扔炸彈，母親膽小，也就經(jīng)常帶著哥哥、我和弟弟一起逃難到蘇州外公家，而哥哥不太愿意跟母親走，一聽說要出去，就躲起來。所以，經(jīng)常是我和弟弟跟著母親一起去。這時，外公在蘇州開個理發(fā)店，這年，我頭上生了個癤子，母親帶我來到了外公家，在外公家住了一段時間，一天，母親發(fā)現(xiàn)這個癤子熟透了，怕在蘇州破了膿頭，面對這樣一個又大又熟的癤子一旦有個意外就不好辦，于是就決定趕快帶著我回上海。最后，在上海的醫(yī)院里。經(jīng)醫(yī)生的治療，擠出了膿和血，在傷口處又塞了很大一團紗布，這才了事。事后，后腦勺便留下了一個大傷疤。聽母親說；小時侯，我還生過一次霍亂，高燒不止，體溫遲遲不退，急得母親只好把我的胸口直接貼在廚房的水泥地上，用這方法來降低我的體溫，讓我能好受一些。有一天夜晚，我正睡得香時，母親把我從睡夢中拉起，讓我睡到隔壁鄰居家去，我懷著滿肚的疑團，迷迷糊糊的來到了鄰居家，想睡又不敢睡地躺在了鄰居家的床上，兩個耳朵全神貫注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只聽到自家門口一陣騷動，也聽不出其它什麼，疲倦終于又把我?guī)肓藟羿l(xiāng)。等到第二天的早晨，我才知道；經(jīng)常給我買玩具的叔叔死了。在我小小的心靈上第一次產(chǎn)生了悲傷，我輕輕地哭了。就這以后不久，我再也沒有看見歡喜我的那個嬸嬸。直到后來懂事后，才知道她改嫁了。幼小的生命就這樣經(jīng)受著各種磨難，慢慢地成長了起來。叔叔死后，后樓就由他的妹妹住（就是過繼給小祖父做干女兒的）。這時餐館已經(jīng)倒閉，祖父在自己的弄堂口擺了個熟牛肉攤，他把三層閣也頂給了一個姓仝的湖南人，自己搬到了樓下的廚房住，就這樣，廚房變成了住房，客廳變成了廚房。父親從餐館出來后，做過一段時間的古董生意，后來，就在菜場擺了一個牛肉攤，做起了牛肉生意。父親是一個很開朗、很活躍的人，拉了一手好二胡，經(jīng)常在門口為那些愛唱京劇、滬劇、越劇的人伴奏，那時愛唱的人也很多，經(jīng)常吃完晚飯后，三五成群的在一起拉唱起來。也只有這個時候是一天最熱鬧的時候。后來，他參加了區(qū)付食品公司業(yè)余文工團。他還能下一手好棋，在菜場比賽中名列前矛。他還練了一身武功，外號“朱鐵板”。這個綽號聽祖母說；有一次，路邊放著一塊大鐵板，許多人都搬不動它，這時父親來了，他不但搬動了它，還一下把它舉過頭頂，猛一摔把它給摔破了，于是，別人從此就叫他‘朱鐵板’了。但他從沒有想到要把一身武藝傳授給子女，還是在隔壁鄰居比我大的小孩們的吹捧和激勵懇求下，他才教了一路彈腿拳給大家。有一次，因為我哭鬧，被他一巴掌打出幾米遠，屁股上的手印一星期都不退。一天，他喝多了酒，鄰家大小孩玩的一副石擔放在門口，他似醉非醉地在家門口武起了那副石擔，石擔被他武得飛轉，我在邊上看得又驚奇又擔憂，只見他武著武著腳下一軟，把石擔推向一邊，人就倒在了地下，把我嚇得直叫‘媽媽’。一會他自己從地上爬起，不停地說‘沒事、沒事。’當然，在我大叫之下，母親出來后，狠狠地數(shù)說了他一頓。他愛好眾多；放風箏、打桌球、養(yǎng)狗、玩樂器等等。解放后，他還擔任了里弄付主任（業(yè)余的）。逢年過節(jié)都要組織人去給軍烈屬拜年。有時我和哥哥也跟著他一起幫著敲鑼打鼓。只見他一天到晚也很忙碌。在菜場工作時，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出門前總要買兩個面包放在我們小孩枕頭邊上，我們每天早晨醒來，也總要習慣地摸一下枕頭邊。母親在家料理家務，做些針線活。一家過得還算不錯。

　　二上學了

　　同菜場一家北京人父子倆擺了另一個牛肉攤，倆個攤位開始都還做得可以，兩家的關系也不錯。不久，倆家打起了拉客戰(zhàn)，為了各自的生意，雙方展開了競爭。對方為了獨霸敖頭，改零星批發(fā)為整頭牛進貨，用降低成本來和我父親打價格戰(zhàn)。為了生存，父親不得不極力應戰(zhàn)，于是，收拾起家中能變買的東西，母親身上的戒指、金鎖片，家中的自行車、無線電、手表，臺面玻璃等，凡是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就這樣，進一頭牛的錢還不夠，只好先進半頭牛，從此，父親就更辛苦了，半夜一、二點貨送來了，他就得起床接貨，然后就得忙于拆骨分類，趕在天亮前能去菜場。一直忙到中午收攤才能休息。每天父親都是拖著疲倦的身子從菜場回來，一到家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市場的激烈競爭把父親弄锝疲倦不堪。最后終于因資本比對方小、人力比對方少，生意慢慢清淡下來。家境也就此走向貧困，更糟糕的是父親經(jīng)過這番折騰身體垮了，得了肺病，家里的生活就更困難了。一九五一年，我已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一天，聽說隔壁鄰居的小孩要去學校報名上學，于是我就告訴了母親，母親就讓我和哥哥跟著他們?nèi)ィ搅藢W校，我們就向老師表白；要求上學，聽了我們的表白后，老師就讓我寫自己的名字，我只會寫“朱忠”二個字，“義”字不會寫（那時，這個‘義’字是繁體，筆劃較多），還是老師把著我的手寫的，寫完后，老師告訴我；‘你錄取了，來上學吧。’我一下子高興得差點跳了起來。母親知道后，就為我們縫做起了書包，就這樣我走近了學校。在我上小學二年級時，由于家庭的貧困交不起學費，于是不得不和哥哥一起停學在家，眼看著別的孩子背著書包、領了新書蹦蹦跳跳地從我們面前走過，我們心里是多么的羨慕，但也只能用低頭玩耍裝沒看見來掩飾自己。一天，我們正在玩耍，忽然看見教導主任來了，不知為什么我和哥哥都不敢回家了，直到她走后才匆匆地回家，忙問母親；‘教導主任來做什么？’母親告訴我們；是讓我們?nèi)ド蠈W，當她了解了我們的家境后，就和媽媽說；‘可以向學校申請免費，還是讓孩子上學去。’聽到這消息我和哥哥一陣喜悅——我們又能上學了！從這時開始，我和哥哥就每學期申請了學費減免。回學校后老師讓我坐最后一排，我說看不見，老師就把我慢慢向前換，一直換到第一排，有時黑板上的字還看不清，老師就特許我走出座位。這時眼睛已很近視了。在學校里我也很頑皮，下午上副課，經(jīng)常和幾個同學一起溜出去玩，教室里的課桌都是寺廟里的長凳長桌（學校是寺廟辦的），回教室時就從最后一張凳子下一直爬到自己的座位下，再偷偷地坐好，老師也發(fā)現(xiàn)不了，有時讓老師發(fā)現(xiàn)了，就得罰站。在上四年級時，學校剛開始有了少先隊，第一批被批準加入少先隊的同學很少，班里沒有幾個人能被批準的，就在名單公布的前一天，好幾個同學要到操場去玩，而學校規(guī)定去操場要有老師的字條，大家就讓我冒充老師寫一張紙條，在大家的催促下，我就模仿著寫了一張，管操場的校工也認字不多，就這樣被我們混進了操場。大家玩了個痛快。第二天，被批準的少先隊員名單出來了，紅榜上有我的名字，這時，我為昨天做的事后悔莫及。好在這事老師也不知道。但我的心卻為了昨天的事跳個不停。一次，在地下室上體育課，我看到一張乒乓桌橫豎在那里，就頑皮地一腳蹬去，想把它翻好，誰知，由于眼睛不好，沒看到乒乓桌上有釘子，一腳不偏不歪正好蹬在釘子上，疼得我眼淚也出來了。頓時腳底就出了一大片血。我怕同學笑話，也不敢聲張，偷偷地去衛(wèi)生室擦了點紅汞。回家后也不敢和母親說，但是，不爭氣的是；走路一拐一拐的，無法瞞過母親的眼睛，她又恨又疼地邊數(shù)落我邊為我重新包扎起來。記得在五年級時，一次老師讓女同學放學后留下排節(jié)目，我和幾個男同學都很好奇，也很妒忌，也沒有回家，先是在外面搗亂，后來就雙人疊起羅漢，走進教室搗亂，女同學把老師叫來了，老師見我們疊羅漢，就讓我們也準備一下參加演出，于是，我們高興地排練起了幾個疊羅漢動作，班主任老師叫來了體育老師給我們指導，從而我們成功地為班里增添了一個精彩節(jié)目。體育老師又是大隊輔導員，學校要培養(yǎng)一批少先隊員的鼓手和號手，我就報名參加了，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訓練和培養(yǎng)，我成了中隊的鼓手、大隊的號手。每次開少先隊會前的擊鼓、吹號，都有我的任務，鼓手、號手不排在隊伍里，所以我會感到特別的自豪。一次，學校讓我們兩個號手去‘一中心小學’集訓，后來才知道，是參加國慶節(jié)的大游行。在這次游行時，我們都要穿白襯衣、藍褲子，而我沒有白襯衣，母親很想為我做一件，但時間也來不及了，我又不愿放棄這次機會，母親也看出了我的想法，只好去奔走左右鄰居家，為我借來了一件白襯衣。我這時又高興又激動。游行的隊伍走得那么整齊、莊嚴，每走過一個觀禮臺時，我們都得吹號、打鼓。游行結束后，雖說很累，特別是兩條腿又漲又酸，但在我的心里卻是那么的甜潤。